尽管春天将尽未尽，夏天尚远，但在这个北回归线穿过的地方，已是夏天的迹象，尤其是今晚，那挡在高楼后的天幕上出现了几颗星星。然而，没有萤火虫与之相衬，我感觉出它在寂寞，在颤抖。　­　

把星星与萤火虫的组合当做夏天的代表，是源于小时候百听不厌的一个关于萤火虫的故事。那时也是夏夜，我们全家都坐在木制的晒场上乘凉，晚风吹来，十分惬意，我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数着天上的星星，萤火虫的一闪一闪恰似星星的忽明忽灭，我常常误把萤火虫当做星星来数，妈妈笑了，说：“星星是由萤火虫的祖宗孙公的灵魂幻化而成的。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夜，孙公突然魂飞魄散，飘向上空，成为一点一点的星星，他留下的那堆白骨变成萤火虫，它们不知道孙公已经死了，以为他迷路，因此打着火把到处寻找他们的祖宗。”妈妈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她手里的蒲扇一直摇着，没有停止，她是在赶蚊子，尽管这样，她还是不停地被蚊子咬，这令我很奇怪，直到后来才知道她手中的蒲扇是为我摇动的。妈妈讲故事的时候，爸爸总是把矮凳子当作枕头，睡在一旁，吹着口哨，用的是道公引领亡魂上天堂时使的调子，一边吹一边用手指在凳子上有节奏地敲，像道公敲金轮一样，爸爸的声音成了妈妈讲的故事的背景音乐。我听着听着，陷入了困境：如果没有了萤火的飞舞，那么意味着它们找到孙公的灵魂了，还是意味着它们放弃了寻找呢？我始终想不出一个结果来。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萤火虫，打着火把四处寻觅。　­

随着成长，年年相似的群星和萤火虫的闪烁，使这个疑问被遗忘在时间的角落。今夜，只有星星，没有萤火虫，它颠覆了我所有的记忆，一种不可名状的怅然促使这个疑问再次困扰着我，我很想给妈妈打个电话，问她没有萤火虫的夏夜是不是不完整。　­

在我拿起手机的时候，它震动了，收到姐姐的一条短信：妹，爸爸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今天妈妈陪着他来我这里治疗，我的老师医术很高，也许有办法治好。今天做了手术，不能做剧烈运动，但是爸爸强烈要求我带他们去哥哥曾住的那所医院，不过你放心，爸爸现在状态很好。　­

记忆一幕幕重现，我仿佛回到几年前。我看到全身被烧得像黑炭一样的哥哥，他的惨叫震荡在寂静的病房，骂医生的话不绝于耳；我看到爸爸死死抱着医生的腿苦苦哀求——救救我的儿子！在陌生的城市里他蹒跚地走着，他不会说普通话，旁人漠然地走过他身旁，忽视了他的问题——哪里有菜市场，当他好不容易把高价请粉店的工作人员熬的粥送到哥哥面前，哥哥埋怨说煮了这么久还煮得这么难吃；我看到那些长舌妇走过我家门前，指指点点，说“家”字班即将绝后……　­

我并不奇怪，向来生病时宁可烧香求神保佑也不愿买药的爸爸为什么突然主动要求去医院，而且去的是很远的百色市级医院，我也不奇怪，为什么农忙时节妈妈却扔得下所有家务。我知道，他们已经把那所医院当成了神庙，因为它救了他们的儿子，让众人公认的必死无疑的儿子脱离了死神　。他们想在有生之年再去烧一炷香，以示感谢，并求神庙再帮他一个忙——让儿子快点成家立业　……　­

睡前，我编辑了一条短信：姐，告诉爸妈，安心养病，我的学校离哥哥的工地很近，五一节时我去跟他度假，他那里的工作条件很差，但是他做得很卖力，还得到老板的赏识。他现在戒赌了，还攒了不少钱，他说要留着给爸爸买化肥、修理房子。告诉你一件哥哥要我暂时保密的事，他有女朋友了，他想今年带回去……　­

发送之后，我关上了手机，静静地看着这个夜空，星星还是挂在天幕上，星空下的大街，各种颜色的灯不知疲倦地闪着，给我萤火虫的错觉。我想，就算没有萤火虫，星光依旧执着，夜色依然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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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