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厂第一天给分配师傅,姚师傅想要我当徒弟,组长没搭理他,把我分配给周师傅。周师傅,金发碧眼,外国鼻子;外国下巴;红红的外国皮肤。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英俊潇洒,温文尔雅。他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和别人说话都是低声细语,看着对方的眼睛。女人和他说话,“颌之”而已。
第三天,我师傅和生产组长、党小组长、工会组长研究一个工件的加工工艺,我站在师傅身后,他的金发遮住了半截红色脖子,我想‘师傅之所以英俊,是五观组装的合理。’姚师傅挤到我前面,在我师傅背后说了句“杂种,”我抓着他的肩膀,扯他转过身来,抽他一个耳光,大家惊讶地看我们一眼,继续研究工作。六五年是化世之年,打架要受处分,刚进厂就打老工人更严重。可是,没人提这事,姚师傅也没反映,好像没发生这事,我挺感激姚师傅的大度。
两年后的夏天,我和姚师傅还有我的朋友----李师傅、一个女天车工上夜班。零点吃饭时姚师傅说:“我给你抹点芝麻酱,”他拿着我的馒头走了。我说:“你人不香,芝麻酱也不香。”
一会,我感觉下部不适,姚师傅说:“没有太阳,你支棚子干什么?”我没理他,他说句:“立竿见影,”就走了。裤子里又没有电灯,哪里有影?
女天车工过来站在我旁边,我转过身去就不能干活,不转身就太野蛮,真尴尬。我说:“走开,这里不安全。”她走了,她把天车开到我头顶上,这女人又不是没见过,还这么好奇,真够呛,也许她男人不如我野蛮吧。
她回来给我来个‘丢丢’,找别人说话去了。李师傅过来问:“你怎么了?快去用凉水洗洗。”洗好几遍也不管用,姚师傅挺关心我,一会过来问问:“什么感觉?”
天亮了,一会大家就都来上班,我这野蛮形状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
早晨六点都在水管子洗脸,我渴得要命,喝一肚子凉水,我对朋友说:“好了,”女天车工有些失望:“怎么就好了呢?大家都看看多好。”
李师傅问我:“你吃药了?”我恍然大悟。我说:“老姚,你给我吃的什么劳什子?”姚师傅说:“我在试验金枪不倒,这药劲真大,不知道蜈蚣放多了还是黑附子放多了。”我说:“你怎么给我乱吃药?出事怎么办?”李师傅说:“蜈蚣和黑附子都是毒药,你拿毒药给人家吃吗?”姚师傅说:“你打我一耳光,我什么都没说,给你吃点药就这么多意见,我又没给你要钱,你吃我的大补药怎么不说了?”“我什么时候吃你的大补药了?”他矢口否认:“没有,没有这事。”我火了:“你要不说清楚,我这就揍你。”“你急什么?又不是毒药,本草纲目说木莲煮猪蹄子男人吃了都能下奶,我煮了没舍得吃,给你吃了,你也没下奶,忘给你要钱了。”我真急了:“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拿我做实验呢?打你以后,认为你挺大度,一直尊敬你,原来你一直耿耿于怀。你不自重就别怪我了。”朋友说:“算了,没出事就好。以后,就算没毒的东西,你也得先问问人家吃不吃,你偷偷摸摸地给人家吃药,出了事就是你投毒,什么都不懂还研究药。”
我和李师傅都挺生气,只有女工笑的直不起腰。
第二天,零点吃饭时姚师傅说:“从前有卖关东膀的,现在没有了,哪个药店都没有。从前三妻四妾,男人照顾不过来,女人就买这东西,女人用红手绢抱上钱递给伙计,不用说话,伙计把关东膀和找的钱包好递给你,一分不少。”女天车工问:“关东膀是什么东西?”姚师傅指着我说:“就是他支棚子的那东西,不过是假的。”我说:“你再拿我说事小心嘴巴子,”女工问:“假的怎么用?”姚师傅说:“关东膀上有绳,把关东膀绑到脚后跟上,两手抱着脚.......”他怕说不明白,居然表演起来了,动作淫秽无以复加。朋友扭过头去,我说:“什么东西,”。李师傅说:“这人怎么这样,太不稳重了。”女工笑的前合后仰。
我说:“别显能了,我都会做这东西,材料这里差不多都有,只差羊肠子和甘油。”他说:“小毛孩子懂么,你骗别人行还敢骗我?”“你不相信拉倒,我骗别人去。”
一会他找我:“你真会做?”“不相信拉倒,”“我亲戚想要一个,你教教我怎么做。”“这东西是淫秽物品,不能教你。”“我拿东西来,你给做一个吧。”“可以,”
第二天东西全了,我在划线台上作准备工作,我说:“我只要开始调石膏,你就脱裤,把你的家伙放到划线台上,给你刷上肥皂水就浇石膏。这是第一步,还要开模,修模......”我开始调石膏了,他说:“等等,”他走了,他来来回回好几次。李师傅过来说:“老姚要麻烦,”我跑过去,姚师傅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他指着工具箱说:“快,绿豆汤。”“你还有绿豆汤?”
李师傅说:“他什么都准备好了,再有口棺材就直接发丧了。”
他饭盒里有些砸开的绿豆,他说:“快烧开水,浇到绿豆上。”他喝了绿豆汤好多了。我发现他工具箱里有四粒黑药丸,我问:“你做多少药丸?”他比划九,“你给我吃几个?”他比划一,“你吃几个?”他比划二,“死到临头都撒谎,”
姚师傅说:“绿豆是给你准备的,一丝善念救了自己。”李师傅说:“看来你还想药死人家?真不是好东西,”
李师傅问我:“你给他做这个干什么?”“毛发里弄上石膏不好弄下来,我想让他慢慢挖石膏玩。这不过是小玩笑,没想到他自己玩大的。”“不对,看你准备的材料你会做。你怎么会做这个?”“我朋友家开挽具店,主要做这东西,成品卖给药店。公私合营以后不允许买了,也就不做了。我经常在他家玩,看都看会了。”“以后不要给任何人做这东西,”“好,不做就是了。”
他再也不要关东膀了。
我刚进厂四清就开始了(后来称之为后四清),四清工作组先作四清动员:“.四清运动就是阶级斗争.....人人都要参加运动,人人都要过筛子,人人都要放包袱。运动的目的就是让大家放下思想包袱,轻装前进。我们对参加运动的积极分子给予表扬、给予支持、给予保护,谁对抗运动就给予严厉的打击......”
姚师傅想当积极分子,他首先发言:“我是在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我出生入死和日本鬼子拼刺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全国的解放,为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吗?为了保卫胜利果实,我坚决支持四清运动,我和上次四清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等人家问,他就主动交代偷了这个偷了那个。
工作组挺高兴:“还是革命老前辈思想觉悟高,大家鼓掌表示对他的鼓励。”没有鼓掌的,也没有说话的。我刚进厂,不了解他,感觉这人一股邪气,所以没鼓掌。
只有姚师傅天天发言,东西越偷越多,越偷越大,很明显,他在不遗余力的讨好工作组。工作组天天表扬他,革命老前辈长,革命老前辈短,把他捧得晕头转向。
工作组点名让大家交代问题了,我们生产组长说:“我倒是想偷东西,厂子都让老姚扫荡三遍了,哪里还有东西?”
姚师傅继续交代问题:“我还偷过一台机器,”工作组兴奋了:“快说说偷的什么机器?”“偷台50,”大家哄堂大笑,三台50一台没少,不知道他偷的谁家的50。生产组长说:“还是老姚有本事,你能抗动吗?”“周师傅给我帮的忙,”
我师傅与人为善、和蔼可亲,从不反驳别人的意见。这不是欺负人吗?我想揍他。我师傅笑着说:“姚师傅,我不是不想给你帮忙,一台50五吨多,我真搬不动。再说三台50还都在那里。”大家又是哄堂大笑。姚师傅急了:“真没过一台50,你们忘了?”生产组长说:“是没过一台50,那是平调给别的厂了,也许是你偷走了,谁知道。”
姚师傅虽然落个讨人嫌,同时也得个革命老前辈的光荣称号,大家尊称他姚革命。我对这位革命老前辈十分怀疑,他比我大七岁,日本鬼子投降那年他不过十一岁,从三岁就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和日本鬼子拼刺刀了?
1966年夏天,四清工作组变成文革领导小组,抄家之后批判地富反坏右。放着资本家地主不批判,批判我们生产组长这个小业主,我不揭发组长就调转矛头批判我的江湖义气,气得我火冒三丈,我顶风而上,在大会上顶得他们人仰马翻。
四清把每个人都斗争了,干群矛盾挺尖锐,文革搞得不合时宜,终于干群矛盾全面爆发,工人也起来文革了。书记当工人时是我们班组的党小组长,我和姚师傅、党小组长在同组同班,我们用的大机床,不互相帮助就不能干活,所以感情还不错,就姚师傅和党小组长格格不入。只要批判书记他就踊跃参加,第三次批判书记后,我对书记说:“他老人家说,两个百分之九十五是好的,现在干部都给批判了,这个运动出毛病了。”书记没表态,他说:“我有几个老家伙需要保护,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你怀疑我的能力?”“你继续批判我,保护好自己。运动过后还要生产......”我能影响生产?有这么伟大吗?
我们班组来了一群反动学术权威,我们组长在受批判,在班前会上不敢说话,一般由我代言。我说:“这些老家伙的考勤到我们班组,就是我们班组的工人了,谁也不能再批判他们,也不批判书记了。四清时我们都过筛子了,文革领导小组没放包袱,给他们补课,四清他们。”姚师傅说:“他们是群众,”我说:“他们几年来高高在上,你问问他们是群众吗?他们承认是群众就算了。”姚师傅说:“走资派你不批判了,还保护一群反动派,你是最大的反动派了,不跟你干了。”我们班组本来铁板一块,现在杀出一个异类,我挺惋惜。
谁也吃不透姚师傅是什么人,他跟文革领导小组干得好好的,又把文革领导小组掀个跟头。
文革领导小组组织忆苦思甜,一个老太太痛哭流涕地做报告:“解放前,我没饭吃啊,呜呜呜,喝蛤蟆蝌菜子啊,呜呜呜,都长腿了,呜呜呜,阴天下雨,肚子里的蛤蟆哇哇地叫啊.......”
姚师傅来了灵感,也作报告:“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呜呜呜,我没饭吃啊,呜呜呜,喝个生鸡蛋啊,呜呜呜,一到早晨肚子里的鸡就打鸣啊......”“滚下来!”“光兴你妈肚子里有蛤蟆叫,不兴我肚子里有公鸡叫吗?”
忆苦思甜不少是假的,不过就是想争取进步或者表现自己,那时候文盲太多了。
我们去农村忆苦思甜吃糠咽菜,把肚子里的最后一点油水打得干干净净,好像破了元气,好久补不回来,大家馋得什么都敢吃。
同学烧一只死老鼠,给我一只老鼠腿,我说:“你真小气,给这么点。”“这点你也不能吃,这老鼠要是药死的就麻烦,送我去医院时带这老鼠腿去化验。”
姚师傅说:“老鼠还是红烧的好吃,做汤也不错。”我们生产组长问:“做汤用几个老鼠?”“一个就行,”“这老鼠汤就太难喝了,”“好喝,挺好喝。”“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还能好喝?”。他应该到此为止,他还继续做菜:“老鼠脑子和上豆腐清蒸,太香了。”组长说:“这可是有名堂的菜,鼠头鼠脳。”“老鼠眼......”“别说了,这个菜更有名堂,贼眉鼠眼。老姚吃不少老鼠吧?”“那是,我就喜欢吃老鼠。”同学猛地把老鼠腿塞进他嘴里,他还没蹲下就狂吐,他红着眼说:“我不是恶心老鼠,这老鼠是药死的。”同学说:“你不用吓唬我,一会我死不了就揍死你。”
他去医院打吊瓶了,休息了几天。
2010年12月27日
-全文完-
▷ 进入sdjnqjz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