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室内闷热如炉,吊扇在头顶呜呜。我赤着胳膊,着条短裤。在电脑前敲些无聊的文字。
手机铃骤然响起。
“喂,哪位?”我有点不耐烦。
“请问,xxx在吗?”
电话另端的女声声线柔美,似曾相熟,问的又是老婆的名字。怕是老婆的同事,我赶忙笑道。
“她加班还没有回来,我是她老公,有什么事吗?”
“她的妇检结果书出来了,叫她到街道办来拿一下行么。”
“妇检结果?”
“是。”
“我可以代领么?”我忙问。
“可以。你楼下还有几个也做了妇检的,麻烦你帮我通知她们也来取好吗?谢谢你。”
我跳了起来,门也懒关。咚咚的就往楼下跑,见门就拍上一掌,大声嚷嚷。
“妇检书出来了,叫你们去街道办领取。”
闻声开门探出个女人脑袋,笑骂:“吼啥子,着你妈么急哟。”
事情缘起十五天前的晚上,妻九点一刻回到出租屋。回来时我正如常仰在床上看书,妻把包往小桌子上一扔,就急急忙忙到处翻腾。
出租屋狭窄,一张两层架子床上几乎放了全部家当。
“你在找啥子嘛?”
“找暂住证。”
“现在找暂住证干嘛?以为还象以前没有就把你撵得钻床底下哟。”我笑。
“我们厂里人说,街道办组织免费妇检,只要有暂住证就行。”
“免费?信那个?骗人的,暂住证啥时换了花样。”我一听免费,就下结论。这年头,花钱都不容易买到好东西,免费那就十有八九是骗人的把戏。
“人家说是医院派来的,她们都去做过了,是真的。”
“哪个骗子不说自己是大医院的,别费精神了。”
“你啥都怀疑!不要你管。”
“随你便。”我懒洋洋地摆弄所谓手中的万能电视遥控器。它是我月前信了广告买的,现在只有一个键勉强能用了。
近来气温高,温柔少,有时吵上几句嘴,拌上几句架。倒不失是一种另类的乐趣。
但是如果妻站在门口,半天不进来,也不吭声,就难免让人心神不安。这事发生在第二天晚上。
“今天咋了?又挨批了。”我问。
老婆有时候在厂里受了委屈,回来便是这付模样。等向我叽叽喳喳诉说一通后,会儿也就忘记得一干二净。
“我去查了一下,其它没啥。打了b超,说我有子[gong]肌瘤!”妻轻轻说。
“你说啥?”一听个瘤字,我从床上一下子蹦坐起来。我对肿啦瘤啦最为敏感。“你别吓我,哪个破医生说的?结果在哪,给我看看。”
我本不信,但见到妻这付神态,仿佛腿足都软了,我心也慌了,脑也乱了。
“结果要等十五天才送过来。”
“十五天,哄人。不行,先得去医院,不管真的假的,都再去作个检查,明天就去。不要象我爸```````。”
话说一半,又怕吓坏了妻,忙放得轻松。“反正你的有薪假期还没有休,刚好去瞧瞧。就当作个体检。”
于是第三天成了我最难熬的日子。
在公司里,总感到徨徨的。不知为何,妻连个电话也不给我打,我打过去吧又是关机。让我心里一忽儿想她倒底怎么样了呢,会不会出大问题。一忽儿而又盘算这一回要花多少钱,存折里的钱够不够,到时要不要借钱。
异乡他陌,最怕的就是得病。
进次医院如遭受一回抢劫。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骑上车就往回赶。
急匆匆跑上楼,却见老婆正忙着收拾巴掌大的出租屋,似乎非得要把它擦得如同镜子一般。看到这情形,我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没事,一看就知没事,老婆心里最藏不住事。虽然医院如抢,一般结果还是挺准。
比不得街头巷尾的黄绿医生,要钱要命。
“查的结果咋样。”
我依在门口问道。
“没查。”妻抬着头说。
“没查?你干嘛没查?专门跑一趟,却不查,你想干嘛?”我疾声吼。
“医生说暂时不要查,等拿到那个妇检结果再去,这样少花冤枉钱。还给我讲了一大堆子[gong]肌瘤的知识,叫我不要怕。我现在晓得好多妇女都有这东西的,有的一辈子都没事。他还叫我把挂号都拿去退了哩。”
我大,医院转性子了。向来只听闻如果你敢跨它大门半步,就让你脱下一层皮。君不见,一个感冒发烧,也花上万的钱。
这回它却劝起病人少花冤枉钱来。
看来这世界真的在变了,我喃喃。
从街道办出来,捏着略带粉红,沾叠齐整的妇检书。
翻来覆去的看。
清风徐来,清凉扑面。
想起父亲。多年前,当他发现自己有病时,上医院一查,却也是肝硬化晚期。
父亲未满六十而逝,就成了我心中一直的痛。
我一直认为。我们这一代打工仔,颠簸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是被人遗弃的一群人,没人理我们,没人关爱我们,我们只有自生自灭。
但是就这封妇检书,却在告诉我。
社会越来越好,国家越来越好。我们并没有被遗忘,我们时时在得到关爱。
父亲的悲剧也不会重演。
后记,真实事情,裁剪得如小说。
只是如果要问后续故事的话,在我昨天才写完此文时,妻今日拿着结果再去开发区医院,却遇到冷漠,多问了几句,招来一顿训。想来这一次她挂的是普通门诊,一个中年女医。而上回,是专家门诊。我忽然想,普通门诊与专家门诊的不同。大约不仅仅是专业水平的问题。如果医生对病者态度好些,我写这篇文章,就会更完美。
写这个后记也不是要否定文中的结论。现在的确比先前好多了。我坚信,我们的国家会越来越好,我们受到的关注会越来越多。2009/9/1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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