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眺望飞机的孩子解三川

发表于-2011年01月03日 清晨7:48评论-6条

当爷爷把爸妈要他随同村的一个远房叔叔到北京来玩的想法给他说了之后,他兴奋的连续几夜都没睡好觉,尽可能的把这个消息 告诉给每一个同学和朋友,他们那种羡慕甚至嫉妒的神情让他都飘飘然了。在他们这个村子里,包括邻近的几个村子里,和他这么大的同龄人专门到北京去玩的人还没有呢,他可是头一个,虽说这里在北京打工的人不少。

从家乡到北京,坐火车是八个多小时的路程, 刚 上火车时的那种新鲜好奇和激动,随着时间都流失了,他无所事事的望着车窗外。原野上葱葱郁郁的生长着的农作物,和他家乡里种植的差不多,也是玉米大豆棉花之类,使他有一种依然在家里的感觉。车厢里的人不少,但少有和他年龄相仿的,听着耳边大人们相互防备却又热烈的交谈,看着窗外熟悉的农作物,他感觉很无聊,就趴在面前的小桌上,想念着愈来愈远的同学和朋友,想象着愈来愈近的父母和妹妹,不知不觉的他睡着了。睡的很香很沉,并且做了一个很美很甜的梦。 

他梦见他的爸爸妈妈和妹妹,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旁的一栋漂亮的楼房下,愉悦的等着他。一见面,妹妹就欢呼着猛的扑到他身上,如同两年前在家里村口的小卖部,去帮爷爷买香烟时一样,撒娇的要他背;爸爸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mp3,那可是他期盼了许久的礼物了,不知梦见过多少次了;妈妈则微笑着把他搂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头。。。。。。,于是,他不好意思的笑了,咯咯地笑的很开心,把压抑了几年的想念。抑郁都笑跑了。不知怎的,妈妈抚摸他的手越来越粗糙,背上的妹妹也越来越沉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爸爸的声音也显得急促起来。

“笑什么笑,做梦娶媳妇了啊,别睡了,就要到了,快起来,快起来。”

他睁开眼睛,叔叔正一只手扒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拍着他的头叫他。

他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发觉睡觉前还刚昏黄的天气,已经变得暗淡,看不清了远处的东西;铁轨旁边的高楼大厦里,点点的灯光,正在萤火虫般的闪亮。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却感觉没有了刚上车时的高兴劲儿,他有些疲倦了。

西客站的人很多,西客站的人很多,即使是这个盛夏的夜晚。出站口和地下通道里都蜂拥着许许多多的旅人,他们三人一簇五人一伙的,手掂肩扛着大包小包,铺盖行李,匆匆忙忙的奔向各自的目的地。他知道这些人和他的爸妈一样,大多是怀着种种的梦想来打工的,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和行李上就能看得出来,他依稀记得他的爸爸当年外出时就是这个样子:扛着一个大鱼鳞袋子,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睡觉的被褥。他的爸爸来北京已经七八年了。他记得那时他刚上小学,妹妹才刚会走路吧。那时候他最高兴的事就是爸爸收麦子回家和过年回家的时候 ,不论多少,大大小小的,爸爸总会给他和妹妹捎几个令同学们和小伙伴们羡慕不已的玩具,让他大出风头。那时候爸爸在北京是做泥水匠的。现在爸爸收废品,五年前把妈妈一接到北京就开始做了。而他期待的礼物越来越少,直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爸妈都说他长大了。他也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开了学就是初二的学生,但他的心里却依然渴望能得到爸爸的礼物:这是一种炫耀,在同学和朋友面前;这也是一种寄托:当他蜷缩在夜深人静的黑暗中,有时望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有时听着风在树梢上吹过的呼啸,有时被噩梦或者犬吠声惊醒的时候,那或者放在桌子上,或者挂在床头上的礼物,就会使他孤单。胆怯。害怕的心情有所依靠,如同父母就陪伴在他身边一样。

他突然感觉他们连同自己,就是自己在田地边的大梧桐树下时常凝视的蚂蚁,不,比蚂蚁还要忙碌。他不知道,是否每一个打工的人都一样,包括自己,长大后也是这样。在拥挤的人流中,他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茫然,使他不知如何是好,虽然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叔叔陪伴着他。

他的爸爸已经在等着他们。见到爸爸,他茫然的心情好像有了点着落,但还是空落落的,他的妈妈和妹妹都没来,梦里的一切只是梦,他有点失望。

公交车窗外的繁华美丽的夜景没有勾起他欣赏的欲望,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此刻的他有些孤独,虽然他已经坐在了爸爸的身边。他的心里却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爷爷和奶奶,他们睡了吗?平时他们睡觉都挺早的,吃过晚饭等天黑下来就关灯睡觉,然后第二天早早的起床,开始一天的忙碌;他想起了家乡的星星,如同此刻闪耀在高楼大厦里的灯光。但这灯光和那星光是没法子比的,星光虽然没这灯光明亮,却要更清澈,更温暖更慈祥,他和朋友们在星光下玩游戏,捉虫子。。。。。。,想着想着他又困了,可一想到即将见到妈妈和妹妹,他的困意稍稍的消了点,他又把目光投向车窗外。

渐渐地,车窗外闪耀着灯光的高楼大厦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昏黄的灯光,伴随着一排排的破旧的房屋。路面也越来越窄,只能容两辆公交车擦肩而过,这变化使他的心情也随之急躁起来。

“还有多远?”

这是他第三次问爸爸了。每次问的时候他都感觉间隔的时间很长很长,如同公交车轮下的有些颠簸的道路。他强忍着不让自己趴在前排椅子的靠背上,他又困了,怕不小心睡着了。车上越来越少的乘客,看上去都很疲惫。

“快了。”这是父亲给他的第一次问话的回答。

“就要到了。”这是他第二次问话得到的答案‘

“看,前面就是了。”说这话时,父亲还用手往前方指了一下。和所有残存的几个乘客一样,父亲也很疲惫,还多点很憔悴,和两年前相比不像是增添了两岁,倒像是增添了十二岁。三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四十还要多很多,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汗水发酵出的味道,让他不敢靠近。

顺着父亲的手指的方向他朝前望去,不远处看不清堆着许多什么东西的货场一样的地方,在从错落的零乱的几间房子里透露出的昏暗的灯光的映照下,孤单无助的蜷缩进他的眼睛里,但这次回答依然使他提起了精神。

又过了几分钟,公交车经过一间周围除了堆堆的杂物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的好像临时搭建的小屋前时,父亲站起身拍拍他的身子说:“看,就是这里。”

他急忙把期待的目光盯在那里,心底随即被失望深深的占据:一间如同家乡没儿女的五保户住的房屋。

公交车往前又行驶了十多米才在一个站牌前停下。当他和父亲一起下车时,车里还剩下两个乘客,他看他们,他们也看着他,都是一脸的茫然一脸的困倦。紧跟在父亲的身后,下车往回走没几步,他终于到了父亲所说的家。

屋子里的的摆设很简陋,还很破旧。一台破彩电,两张破桌子,一张上面放着电视机,一张上面放着煤气灶,桌子下面的空间里则放满了日常的生活用品。两个床,中间用一条布帘隔开。还有几把小椅子,整齐的围拢在一个大纸箱周围。纸箱上面铺着一层蓝底的花塑料布,塑料布上面摆着一个不大的不锈钢的盆子,里面盛着还冒着热气的鸡肉。虽然屋子里很拥挤,但收拾的很干净,他知道这是妈妈的功劳,在家里时妈妈就是人见人赞的干净人。

妹妹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见他进屋,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欢呼着跑到他的跟前,搂着他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而是声音充满喜悦的说:“哥哥,你终于到家了,我早就饿坏了,妈妈为你专门买了一只鸡呢。”

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急不可耐的挑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有滋有味的嚼起来,把目光又投向了电视。

妹妹长高了,看起来有点大姑娘的样子,这使他也多少有些拘束。倒是妈妈要把他搂在怀里似的,两只手拽着他的两只胳膊,仰着脸上下左右的仔细的打量着他,笑着很开心的说:“长大了,长高了,肯定超过你爸爸的个子了。”

“先吃饭吧,都累了一天了,时间也不早了,吃过饭早些睡,让儿子好好歇歇,以后有你们说话的时间。”

爸爸一边说一边在一个板凳上坐下来。

吃饭时,妈妈不停地往他的碗里夹着鸡肉,还不停的说:“多吃点,多吃点,好久没吃过妈妈做的饭了。”当妈妈说这话时,他就隐隐的从她的眼睛里,感觉出丝丝的愧疚和歉意。

爸爸也偶尔往他的碗里夹些鸡块,再随口问问他的学习情况,家里的事情。妹妹只问了他一句她一个小朋友的事情,就只顾吃饭看电视了。

他很少主动说什么,他有点不适应。确切的说是有点不知所措。不知怎的,当心底的期待成为现实,真的见到爸妈和妹妹,他反而惶惑了。

“两年不见认生了。”

这是妈妈在吃完饭收拾桌子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里面淡淡的伤感,他能听的出来。

妈妈和妹妹睡在里面的那张床,他和爸爸睡在外面的床上。躺在床上,听着爸爸和妈妈有节奏的呼吸,他怎么都睡不着,在车上的困意此刻倒消失了。他想静静的躺着,但放在饭桌上的那把一摇头就咯吱咯吱的发响的台扇使他心烦意燥。他想起了爷爷和奶奶,想起了几个同学,还有几个村子里的伙伴,不知过来多长的时间,迷迷糊糊的他,才终于踏实的睡着了。睡的很香甜,很安全,因为他的父母就在他的身边,他的亲人就在他的身边,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睡了,他潜意识里的那种一个人因孤独带来的恐惧和因为恐惧而加重的孤独,在这一刻都消褪了,消褪的远远的,在他的躯体之外,他的梦境之外,他的心灵之外。

当他醒来时,天已大亮了,小饭桌上放着饭菜,妹妹正在看电视,屋里却没有爸妈的身影。

“咱爸妈呢?”

他觉得奇怪,问妹妹。

“妈妈早就上班去了,她要五点半出发,坐一个多小时的车才能到上班的地方呢;咱爸吃过饭看你没睡醒,刚出去没多大一会。饭在桌子上,不很热了,你赶紧吃吧。”

妹妹看着他说,语气和昨晚相比已经有了变化,一晚的相聚时间缩短了她对他的隔阂,必竟是血脉相连。

听完妹妹的回答,他的心里又产生了空荡荡的失落感,这可不是他来的目的,他不仅是来游玩的,更是来享受久违的几乎忘却的父母之爱的。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要六点多才到家,爸爸在夏天要七八点回来,不一定。”

他默默的洗把脸,坐在饭桌前,一边吃饭,一边心不在焉的看电视,胡乱的吃了几口,他就走出屋外。

他们住的房屋其实是用简易房的原料和一些废旧的建筑材料搭建的,除了屋子门口一小块空间留下的一条小路,屋子周围全是废品,有的用塑料布盖着,有的裸露着,上面嗡嗡地飞着成群的不知停歇的苍蝇。听妹妹说有些是他的爸爸收来的,也有别人收来的,要把拥挤在废品堆里的几间散乱的小屋都挤垮似的。他不敢相信,这儿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比他村子里的环境都差很多很多。空气里的味道也很难闻,在炎热中刺得他头痛,使得他不敢在外面久留。最起码屋子里还有房屋的墙壁挡着些气味。只在外面站了一会,他就赶紧回到屋里,坐在那台咯吱咯吱的台扇前,坐在妹妹的旁边。

“外面的气味太难闻了,熏的我难受。”

刚坐在板凳上他就对妹妹说。

“哦,我刚来时也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了。”

妹妹淡淡的说。

午饭是妹妹做的,很简单,就是把妈妈早已蒸好的馒头放在锅里热一下,又在箅子下面煮点大米粥,再凉拌两根黄瓜。让他惊奇的不是妹妹做饭的口味,而是妹妹做饭时娴熟的技术,切菜时的手法,不像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倒像是一个十九岁的成人,比妹妹大个四五岁的他现在还不会做饭,这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啥时候学会做饭的?”

听到他的问话,妹妹开心的笑了:“我刚来没多长时间就会做饭了,爸妈不在家的时候都是我自己做饭吃的。不难,挺好做的。”

听妹妹这么说,他的心里隐隐的有点酸楚,不自觉的把和妹妹之间心理上的隔阂消除了,虽说和爸妈在一起,这两年多来她也不容易的,自己在家里都从没做过饭,全是爷爷奶奶的事情。

“你做饭的时间多吗?”他怜惜的问。

“ 除去假期妈妈不上班,每天中午的饭都是我自己做。”

“每天早上妈妈上班时就买好了连同中午的饭带到单位吃,一直到下午六点多回来;爸爸每天吃过早饭出去,一般要天黑回来,中午饭也在外面买着吃。”

怕他不明白,妹妹又解释。

他的心中猛地有了一种在家里时因无聊或者忧郁而被同学和朋友经常提起的‘郁闷’,于是,他放下手里刚吃了两口的馒头,离开饭桌,不顾外面的酷暑,走出屋子,穿过废品堆,到屋子后面较远的一棵白杨树下,坐了下来。在家里时他就是这样,每当想爸妈或者心里不高兴。郁闷的时候,他就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让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独自呆上一阵,无所谓想不想什么的呆上一阵。

不远处的公路上看不见行人,只有赶集似的车辆,在身后留下一股股的尘土,匆匆的来去,丝毫不顾及公路的感受,空气的感受,让它们陪伴着酷热。还好,高大的白杨树的树冠以及公路和他的距离为他和那一切之间立了一块凉幕,使他不至于太受影响。

正看着时,头顶上空嗡嗡的飞机的轰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架飞机,大的能看见里面的乘客了,闪着粼粼的刺眼的银光,从他的眼前慢慢地消失。随后不长的时间里,接连的飞过去了好几架。从来没这么近的看过这么多的客机,他刚才的郁闷都被飞机载走一样,他激动的往屋里急促的走去,边走边喊:“妹妹,快,出来看飞机,大的都能看见里面的人了。”

妹妹并没有象他想的那样,从屋子里跑出来,而是依旧看她的电视,边看边对他说:“不远处就是飞机场,白天晚上都有飞机飞过。”听完妹妹的话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不时的有飞机的嗡嗡声传入耳中。

如果不是每天都有能让他遐思的飞机,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慢慢过去的每一天。这几天里,他哪儿都没去过,要么在屋子里和妹妹一起,守着咯吱咯吱的风扇看电视,要么就在树下眺望不断远去的飞机,而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在树下眺望飞机,然后不断的想像,坐在飞机上的感觉,从飞机上往下看的感觉,一定很美,电视里从飞机上航拍的画面都是很美的,美的象画的画一样。他看不到飞机上面的乘客,但他觉得上面的人一定能看见他,说不准还会有人朝他招手呢。有一次,他站在树下,对着头顶上的飞机不停地招手,大喊大叫着,引得妹妹在从屋子里出来惊诧之后,也和他一起对着远去的飞机欢呼雀跃,之后两个人一起相互的哈哈的大笑起来,来了这麽久,他从来没这么开心过,也是第一次见妹妹这么开心。从那以后,他和妹妹的感情之间的隔阂彻底的没有了,几乎和在家里时一样的,有时候给她讲讲村里的变化或者朋友的可笑的错事,问问她在这里生活的琐事,有时候嘻嘻哈哈的又打又闹的,只是有所收敛,没有以前放的开了。也许是真的长大了。

飞机远去之后,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家乡的飞鸟,不仅仅是麻雀或者喜鹊之类,还有其他不知名的鸟,这是所有鸟的集成,一只鸟的模糊的形象而已;随着飞鸟身后的,是他的同学和朋友们,他们的这个暑假过得一定很愉快,特别是爸爸妈妈在家的,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还可以在村边的小河里放肆的游泳,可以到河岸边的庄稼地里,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的搞些水果。。。。。。;每当想起家乡的飞鸟以及其他的事情他就疑惑:什么才是真正的家呢?有爸妈的地方还是有着同学朋友。生养了祖先也生养他的地方呢 ?在爸妈的身边为何要想起家乡,在家乡为何又想念爸妈呢?

星期五的下午,妈妈下班没多久,爸爸就回来了,比往常早了很多,看样子也不是很高兴,有点心烦似的。

“今天的生意不好,没收到东西吗?”

一边做饭,妈妈一边温柔的问。

“今天赚大发了,我收了一家单位的票据,几百公斤啊。”

“哦,那一定是和其他收废品的吵嘴了。

“吵什么嘴?”爸爸不解的问。

“我看你今天好像不高兴,有点生气。”

“真厉害,不愧是我的老婆,连这一点点的变化都看的出来。”

听妈妈这么一问,爸爸脸上的气色逐渐地褪去了,一边站在妈妈的旁边帮她做饭,一边大声的搭着话。

“今天收的票据都是新的,连捆都没拆。”

“那不正好,好收好卖啊。”

听完妈妈的话,爸爸的语气又有些气愤起来:“好什么好,浪费,纯粹是浪费,如果是个人的,谁能这样做。”

“好了好了,又不关我们的事,反正我们赚钱了,何必操那份闲心,今天正好早点吃饭,儿子都来了四五天了,明天我休息,等会我们商量一下,看明天带他们到哪里去玩玩。”

妈妈的话起了作用。

“对对,托儿子的福,今天赚钱了,应该高兴,等会我和儿子喝一杯,也给儿子接接风。”

爸爸的脸上露出了他来了几天也没见到几次的笑容,然后微笑着对他说:“怎么样儿子,喝一杯。”

他羞涩的笑了,爸爸的话使他的心理有了一种满足感:爸爸要和他一起喝酒了。

吃饭时,爸爸果真倒了一杯啤酒,放在他的面前。

“你还真让他喝呀,他还小,可正是发育的时候,对大脑没好处。”

妈妈略有不满的说。

“不小了,儿子已经长大了。”

一边说,爸爸一边端起自己面前瓶子里的啤酒,碰了他的杯子一下:“来,儿子,干杯。”然后,对着瓶嘴咕嘟咕嘟的猛灌了几口,用手抿了抿嘴,又说:“这两年,儿子在家帮着他爷爷奶奶,又种又收的,我们都不在家,一个孩子,真难为他了。”

说完,又对着瓶嘴喝了几口。

爸爸的话有点哽咽,他看到妈妈的脸上好像也有点晶莹的泪水,但他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端起酒杯,痛快的全都喝了下去。

当话题转到了明天要到哪里去玩时,妹妹显得比他还要兴奋,妹妹说她来北京两年了,才去了一趟天安门广场。话虽如此,爸爸最后还是把决断的权利交给了他。想都没想,他就把要去的地方放在了天安门广场,从他上小学时起,课本上那座金光闪闪的挂着毛主[xi]头像的天安门城楼的形象,就令他和其他的小朋友们向往。而妹妹也依然很高兴,她又可以去天安门广场了。

天安门广场大的让他的心胸都开阔起来,开朗起来。近一个星期的压抑和郁闷此刻都完全的消失了,那一簇簇的人群使他兴奋也令他好奇,他感觉眼睛不够用似的,在爸妈怜爱的目光中,不顾炎热,和妹妹一起几乎把广场跑遍了。

在故宫的门前,他们停下了脚步。一张门票可是六十元,学生票还要二十元钱一张呢,算下来,他们一家的门票钱将近二百了。爸妈相互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欢快的他和妹妹,然后,爸爸对妈妈说:“我累了,就在这里歇歇,你带他俩进去玩玩吧,等以后我再进去。”

“ 我比你还累呢,早就想歇歇了,还是你带他们进去玩吧,我在电视上看了不知多少遍了,进去不进去一样的。”

从爸妈相互的推诿中,他体察出了里面的门道。

“我们回去吧,天太热了,我也累了,不想再看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歇的好,以后再来。”

他满脸疲惫的对爸妈说。

这疲惫,一小半是真的,一大半是装的,他不希望爸妈为难。

“我就在这里等你们,让你爸带你们进去逛逛。在这里几年了,你爸还没去过呢。”

妈妈依然坚持着。

“我也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凉快凉快。”

妹妹仿佛感觉出了什么:“我陪妈妈在这里等,爸爸带哥哥一个人进去玩吧。”

“我真的不想看了,快累死我了,你们看,我的腿脚都快不听使唤了。”

说这话时,他还故意艰难的抬抬腿。

“先找个地方歇会,吃点东西再说吧。”

妈妈对爸爸说。

吃过早饭出来到现在,已经五个多小时了,因为激动,早饭根本没吃多少,不使闲的跑了这麽久,他还真的又渴又饿。在故宫东墙外。护城河边的一棵树荫下,他们拿出在家里带来的油饼。鸡蛋和榨菜,喝着装在一个大饮料瓶子里的凉白开,津津有味的吃喝起来。

吃过饭,歇了一阵,爸爸问他还想去哪里,他想了又想,还是坚持要回去,他说他确实太累了。说完以后,他突然有点忧郁:宽厚高大的朱红色的宫墙,使他们弱小的躯体更纤弱了。

晚饭时,妹妹提议明天去距此不远的一处名叫‘桃花苑’的公园去玩,妹妹上下学时经常路过,但还没有去过。爸妈征求他的意见,他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

‘桃花苑’并不是妹妹所谓的公园,说白了就是一块供附近的居民散步休闲的绿地,面积不是很大,里面栽种着成片的桃树,所以才命名为‘桃花苑’吧。

园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其他的人,也难怪,虽说是上午,不是很热,却毕竟是在酷暑的季节。但这倒使他们一家的情绪高涨起来。在逛苑的时候,妈妈不断的赞叹,说想不到离家这么近的地方,竟然有这么一个好玩的地方,以后真要常来呢;爸爸虽然没说什么,可从他的表情上也能感觉他对这里同样的满意。而他和妹妹又回到几年前似的,追来跑去,兴趣盎然。

在有十几棵桃树围起的一块空地上,他们有说有笑的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比在故宫墙外还惬意,那里不属于他们,他们也不属于那里,今天的这里才属于他们,他们也才属于这里。说笑之中,他的脑子里猛然的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骨子里就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因为他喜欢这种生活,和爸妈在一起,和妹妹在一起。这想法只是昙花一现,就刹那而过,被幸福的激流冲走了。

他们比昨天回去的还早,不仅仅因为累,还因为爸妈明天又要开始工作:爸爸还将骑着那辆破旧的。自己 改装的。骑上去两个轮子不仅向前还向两边乱摆的电动三轮车,满脸堆笑甚至点头哈腰地,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几条街道和几个单位之间;妈妈又将在天蒙蒙亮时,换乘几路公交和地铁,去做让他人感觉干净整洁的活。

他怕他们明天太累。

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和前几天一样,妈妈每天清晨,在他还没睡醒的时候离家,下午匆匆的回来做饭;爸爸每天早晨做好早饭出门,晚上天将黑时回来,而他,又开始了在高大的白杨树下,眺望远去的飞机,遥想家乡的同学。朋友,还有爷爷和奶奶。。。。。。。他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在这里还不如在家里好玩。

来北京已经半个月了,和一同来的叔叔一起回去的 日子到了。妈妈特意的请了半天的假,和爸爸一起,把他们送到西客站。

一路上,爸爸沉默着,妈妈则不停的安排着他,要听爷爷奶奶的话,要好好学习,不要打架惹事之类的,引得车上的乘客不断的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进站时,妈妈突然从身上掏出一百元钱,塞到他手里,脸上挂着笑,声音却哽咽地说:“再过十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爸妈还都不在家,到时候让爷爷奶奶给你买点东西,好好的过过。”

听妈妈这么一说,他猛地想起,再过十几天真的就是自己十五岁的生日了。以前妈妈在家的时候,他生日当天,妈妈总会给他煮几个涂着红颜色的鸡蛋,然后在他的身上上上下下的全身都滚擦几遍,口里还念念有词,说是可以免灾,妈妈不在家的这两年,也总会在他生日的前个晚上给他打个电话,让爷爷奶奶给他十元钱,要他自己买点东西过生日的。

火车慢慢地开动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隔着玻璃,使劲的朝爸妈招手,他看见妈妈也在不停地挥动着手,直到看不见他们,看不见站台。。。。。。。一言不发的,他的眼睛漫无目的的看着车窗外时时都在消失的电线杆子,消失的田野,消失的大地上的行人车辆,动物植物,他空落落的心又回到了爸妈的身边,回到了那间虽然酷热却是温馨的小屋,他又想到了那一架架轰然远去的飞机,此时,小屋外曾让他感觉头痛的刺鼻的气味,也使他怀念起来,他揉揉眼睛,把头趴在了桌子上。。。。。。。

到家后的第二天,匆匆的吃过早饭,他就迫不及待的喜冲冲的找同村的一个同学,他要让他分享一下他的欢乐。

这个同学还没起床,见他进屋,就坐起来,很高兴也很好奇的问他一些他爸妈以及北京的事情,聊了一会,这同学问道:“mm死了,你知道了吗?”

“什么,mm死了?”他惊愕的差点从床上站起来。mm是他的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住在紧邻他村庄的一个村子里,从小学时他们就经常在一起玩耍,他来此之前就想好了,和这同学一起找他玩呢。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他既感突然又很伤心。

“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他急切地问。

“上个星期日的中午,他和来他家玩的表弟一块到河里洗澡,陷进了抽沙子的坑里,两人都淹死了。”

沉默了一会,这同学又说:“听人说他妈妈从广州回来后都快疯了,一会哭一会笑的,嘴里还不时的嘟囔着。”

mm的爸妈都在广州卖水果 ,一年多都没回来过了。

又沉默的坐了一会,他就起身慢慢地往家里走去,他刚刚离家时那种喜悦的心情,已经完全的被忧伤取代了。

一群飞鸟,从他身旁的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飞起,他停下脚步,出神的望向它们,却在眼前浮现出了那一架架飞机的外形,忽地飞远;他的眼前又出现了mm微笑着的面容,还响起了他临去北京前mm对他说的一句话:我爸妈让我明年去广州玩呢。想着想着,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火车临开前,爸爸沉默的表情,妈妈伤心的眼神,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一会哭一会笑的身影。。。。。。。他的眼泪不听话的从脸颊上渐渐地滑下。不顾一切的,他抽抽嗒嗒的抹了一把眼泪,向家里跑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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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风撕柳推荐:风撕柳
☆ 编辑点评 ☆
风撕柳点评:

一个夏天的故事带给人很多遐想,一个男孩的憧憬到失落再到很实际中来,然后再燃气新的幻想,
这也许是成长中每个人所需要经历的过程。文章笔法细腻,可惜是再发。问好作者,期待首发。

文章评论共[6]个
一泓清水-评论

朋友的小说不错,欣赏了。问好三川朋友,祝新年快乐!at:2011年01月03日 上午11:12

解三川-回复谢了 也祝您完事如意 at:2011年01月03日 下午5:53

解三川-回复哈哈 万事如意哦 at:2011年01月03日 下午6:08

风撕柳-评论

再次问好作者,期待首发。at:2011年01月03日 下午5:03

解三川-回复谢谢 at:2011年01月03日 下午5:54

绍庆-评论

欣赏佳作,祝朋友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万事如意!at:2011年01月04日 早上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