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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静静的。仿佛听得见夜是怎样从有蛛网的檐角滑落，落在窗外一片玉米地里修长的飘带似的叶子上，微微的颤悸着，如刚栖定的蜻蜓的翅，最后静止了。此时，母亲安静地在我身边睡着了。我坐在母亲的床前，俯首默默地注视着母亲，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这样地看着母亲。母亲睡着了，我才拥有近距离端详母亲的机会。窗外皎洁的月光从裂开的窗帘缝隙里透了进来，落在母亲的眼眶上，我清晰地看到母亲深陷的眼眶轮廓和额头上的皱纹很是分明。

我使劲地在记忆里搜寻着母亲安睡的景象。我在母亲身边生活了十八年，十八个寒来暑往、春去秋来的轮回，让好多的往事留存我的记忆里，永远挥之不去。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却唯独没有母亲安睡时候的景象，有的是她那双不知困倦的、不知安睡的眼睛。母亲的眼睛总是不停地眨着，不停地转着，不见一丁点呆涩。小时候，我一直都认为母亲一定是为夜而生，一定是不喜欢睡觉的，或者母亲从来没有睡觉的欲望，也不会享受睡觉的安逸，否则母亲被窝儿为什么总是空着的呢——崭新的枕头好像成了一种摆设。每天晚上我去睡觉的时候，母亲的枕头是空着的；早晨我醒来的时候，母亲的枕头依旧是空着。是不是夜的主人认为母亲已经浪费了睡觉的时间，所以就不再让母亲睡觉了呢？

2

母亲一直殚精竭虑地生活在倾心梳理的皱折的田地里，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庄去到很远的地方。母亲生长在那个重男轻女年代，和其他农村妇女一样没有机会接受文化教育。但是从我开始懂事起，我就知道慈祥的母亲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从小到大，却从未听见母亲像其他农村妇女一样的与人争执，村里人也始终都知道母亲的谦让、善良、淳朴与勤劳。

小时候，家里的生活很是窘境，母亲天天起早贪黑、夜出晚归地忙里忙外，可是母亲有好吃的总是会留给我们。我是家里面最小的一个孩子，所以母亲对我自然是宠爱有加，我也享受着哥哥和姐姐们没有的母亲给予的特权与专利。记得那时候我是最喜欢在家门口等母亲回来的，不论什么时候，只要见到母亲回来，我就会停止玩耍，很开心地冲过去，把头紧紧地贴在母亲宽厚而温暖的背上，闻着母亲身上那温馨的味道。然后踮起脚尖，用嫩嫩的双手勾着母亲的脖子。每次母亲总是会说身上有汗臭味，那长满老茧的粗大的双手却不忘将我慢慢地抱起来，一个劲的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脊背，口中咿呀呢喃地唤我的小名：“阿侬···噢···阿侬”。那时候的我心里总是倍感亲切与满足，母亲的味道就这样伴我度过了这个充满无忧无虑的童年。

3

欢乐的日子飞逝，我惧怕的时刻也无情地来临。我又一次要告别故乡，到远方学习了。

鸟声还没有醒来，母亲就像往常一样起了床。她从缸里舀来一瓢水，点燃火柴，也点燃了一缕香喷喷的炊烟。她盘着腿，坐在火塘边，炒起了菜。我吃着母亲为我做的饭菜，母亲安静地坐在我身旁，那深深的皱纹里，灌满了深深的忧愁。母亲用那善良的目光久久地望着我，似乎总是看不够。她慢慢地说：“阿侬啊，一定要多吃点，到学校就要好长时间才能回来吃到阿妈给你做的饭菜了。”她声音有点哽咽地说着。我顽皮的把头紧紧地贴在母亲的背上，用修长的双手勾着母亲的脖子笑了笑:“老妈，放心吧，我知道照顾好自己的。”

当晨风吹散疲倦的晨星时，当燕子还在电线杆上呢喃时，我启程了。母亲送我到家门口，她扶着门说：“阿侬啊，去学校一定要好好地读书，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好自己啊······”她忙转过身去，为了不让我看到眼泪。其实，我看到母亲被岁月侵蚀的瘦弱的肩头和见证了母亲含辛茹苦留下的泛黄的头发，我紧紧地抱着母亲，也深深地闻着母亲身上那熟悉的味道。之后，我急忙转身提起行李快步地跨出了门口，我害怕母亲看到了我噙满在眼睛里的泪水。此时，我也听见咯吱一声沉重而嘶哑的关门声，母亲拉紧了门。其实，我知道，母亲是有意关闭了心中的忧伤。阿妈啊，随着这咯吱的一声，已经在我心里掀起了无尽的思念，这意味着从此我就要独自去经受风雨的磨蚀啦！阿妈啊，其实我多么想变成一只杜鹃，每天每天，栖息在你温暖、安全的树梢，把我的爱全部倾吐在您的味道里，直到啼血为止！

4

在异乡遇到了不愉快事情的时候，我总是会清晰地想起母亲的味道。母亲的的味道是那样的给我以依赖感与安全感，似以山岩般的力度抵御着为我吹来的寒风冷雨，任凭岁月剥落她青春的肤色，撕扯她慈祥的面庞。我也很感激生命给了我敏感的嗅觉与精确的味觉，让我在记忆与灵魂里贮藏了只属于母亲的味道。离家的那段日子，我也总是想象着自己躺在母亲的怀抱中，栖在母亲的味道里。岁月的延伸使母亲的味道仍旧在我心里沉淀成为了永恒。我开始用稚嫩的手抚摸这浸满沧桑的纹理读着母亲；开始用自己的双臂倚在母亲的味道里翻阅着每一个章节；也开始用母亲的味道去丈量着自己的人生。

别人总是问我是怎样爱我的母亲，其实，我也说不出。对于母亲，是不像对于别的人，可以爱可以不爱的。对于母亲的爱，不会因为什么情况为转移而有所增减，无论什么时候，母亲总是母亲、母亲就是母亲。若是需要我给你一个回答，那么，我最爱母亲的味道——那从母亲身上与心底深处散发出的剪不断、理不乱的芳香怡人的味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