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一月红砖墙听晓

发表于-2011年01月08日 下午4:28评论-1条

在我年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阿红姐是唯一一个和母亲关系甚笃的女人。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对我说过,阿红姐是她的忘年交!

我那时候似乎还不太可能懂得什么是“忘年交”,但在我有过的零星印象里,阿红姐总是在一月的清冷天气里穿着一身大红的毛线。那毛线还是母亲教会她织的,阿红姐的爱好于是和母亲的不谋而合。

我记得阿红姐时常是挂着一嘴笑容来找母亲的,两个人会相邀着在年后的一月闲暇中,打麻雀牌,聊天,亦或是交流打毛线技巧之类的事情,以此来打发时间。

阿红姐是才嫁到我们周湾来的女人,她和我家是邻居。我们两家的屋子是连在一起的,坐落在周湾村房屋群的最前面。因为这两间屋子以前是周湾村里的公共食堂,遗留至今被我父亲和阿红姐的男人合伙买下来的。所以这两间房屋也是周湾村里最朴实的建筑之一。

阿红姐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前事的,她确实也一直想不明白个中缘由。在和我母亲聊天时她常问她,为什么我们俩家的房屋是在周湾村的最外面,前面就是荒凉的水田小道;这怪冷清的,算是门庭冷落,找个打牌的副手都难。

阿红姐是故意说“外面”而不说“前面”,因为她总是当着她男人的面才这样发牢骚的。阿红姐在娘家时可能是住习惯了那种独门独院的屋子,所以我母亲倒也时常为她男人打圆场。阿红姐的男人确实是老实憨厚的很,他听着阿红姐的抱怨,只会应承着傻傻地笑。

那时的我可能是受到阿红姐的影响吧,也时常问母亲,我们家为什么不在周湾的另外一块热闹的地上做房子呢?母亲多半是笑而不答,良久她才会应着我说,因为需要先在地上堆好做房子用的红砖瓦,堆了红砖瓦就可以做房子了。言毕,她又会接着和阿红姐聊天,仿佛刚才压根就没回答过我什么一样。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吧,我就以为,凡是周湾里新建有小洋房的无不先是要在地上堆好几堆红砖的。而后来我所看到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凡周湾里要新建房子的都是在年前的12月里选好一方土地,然后破土动工,挖掘沟壑,填下青石,砌好地基。接下来就是装载红砖了,用车拉回几大车的红砖,再动员家人将红砖堆砌在地基之上。等红砖堆砌成墙,方方正正的落在地基之上后,建房的前期准备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通常这时候年尾也近了,建房的筹备工作会暂时告一段落。因为要忙着过年的缘故,所以所有的建房工序都是要等到来年开春之后才正式施工的。

就是这些有关建房的风俗习惯,我也是从阿红姐那里听到的。我应该是在那时就知道了,阿红姐肯定也是向我母亲问了周湾里建房的一系列准备工作的。因为没有人会比阿红姐更期望着可以住进一栋新房里了。

阿红姐喜欢穿红色的毛线,她自己织的毛线手套围巾无一例外的都是红色的。阿红姐曾经对我说过,她最喜欢红色!她是穿着大红的嫁衣离开自己的家,她也是在一阵大红的灯笼焰火里来到她现在男人家里的。曾经大红大紫的一月过去了已经整整两年,她好希望可以再次看到那种让她赏心悦目和心旷神怡的红色啊!?

阿红姐在向母亲打听在周湾里建房的事情时,母亲就猜测到了她是有离开的意思了。在对待离开这栋老食堂的问题上,我想,所有人的观点大概都是一样的吧。阿红姐有阿红姐的期待,母亲也有母亲的期待,唯独一个小小的我是没有期待的。我只是幼稚而又渺小的承载着她们上一辈人的期待,并随着她们的期待而期待着。

一月的颜色因着阿红姐的期待而变成了红色。阿红姐更像是在等待,等待着她男人,在哪一年的一月里,送给她一栋漂亮的小洋房。她要再一次穿上红毛线,风光地走进那栋红砖红瓦的楼房里去。

某一年年尾的时候,在我们俩家房子的左侧,居然真有人在破土动工建房基了。阿红姐很兴奋,她问了自家男人那栋房子是不是为她准备的;男人依旧笑而不答,而阿红姐倒是眉开眼笑的轻松了。

大车卸下红砖的那天,阿红姐老早地就和她男人守在旁边了;她要抓起自己新房子中的第一块砖。堆砌红砖的那天,我和母亲也过去帮忙了。一块矩形红砖的重量很轻,刚好抵母亲做的两块方形糯米糍粑的重量。

我看到阿红姐还是一身红色的毛线,满脸笑容;她弯腰起身抓取的动作非常利索,她男人在一旁也是喘着气,边干着活边向前来帮忙的人致谢。

那个除夕大年,隔壁的阿红姐过得异常欢快滋润。她没有像往年一样跑到村中心的某户人家打牌,而是早早地邀请好了人,在她自家大厅内摆了两桌牌,打的喜形于色,不亦乐乎。

大年很快过完,在一月的闲暇里,阿红姐都不止一次在我母亲面前提到她催促自家男人请水泥匠来这件事了。阿红姐说,因为水泥匠都在过年,耽误了她家新房落成的速度,害的她在整个正月里都是烦躁不安的。

而我们小孩依旧是小孩,我们喜欢跑到阿红姐房子地基上的红砖墙中躲猫猫。阿红姐不赶那些小孩,每次都说是我的鬼主义引那些小孩过来玩的。然后,她会再回去,和我母亲接着聊天。

一月阳光降临时,母亲有时候嫌弃自家楼梯难爬,便直接走到那堆红砖墙中去,在其中任意两堆红砖墙上搭起一根竹杆,将衣服提到那里去晾晒。红的砖墙,各色的衣服,把阿红姐家的房子地基装饰的斑斓一片,也将我记忆里的一月渲染的斑斓似歌。

阿红姐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索性招来了牌友,居然把牌桌抬到了那堆堆红砖墙中间。在一月温暖的阳光里,她们打着牌,唠叨着家庭琐事,其乐融融,就仿佛浓浓的年味还在继续,而美好的生活也将更加精彩的被演绎下去。

阿红姐开始在牌桌上赢了一些钱,后来又输了很多;最后她就没在上了,再有人劝她上牌桌,她就嚷着,再打下去盖房的钱都得输了。

一月里的阿红姐还是那个阿红姐,只是更爱唠叨而已;她依旧是一身红毛线,只有在和母亲坐在一起打毛线时,阿红姐才会暂时忘了盖房子的事情。

坐在红砖墙中间,沐浴阳光,人很容易会有安静的瞌睡感觉;阳光是红色的,背靠着的墙也是红色的;阿红姐的毛线是红色的,她的名字也是红色的;于是乎,连一月也是变成了红色的。红色满布一月,人的心也是红红的如火一般!? 阿红姐在一月的那十几天里织了很多的饰品,她原是打算在新房落成时将那些毛线饰品当做礼品送给前来祝贺的人。可后来一想,新房至少得过半年才能落成,那时都是夏天了,就没人要那东西。后来遂将那想法作罢。

阿红姐织毛线的技术是突飞猛进,后来她闲着憋的慌时又开始织了,她是准备再给我织一双手套的,颜色用的仍是她喜爱的深红色。在一月快要结束的那几天里,阿红姐的手套终于完工。是阿红姐唤我去她家拿的,我还顺便在她家吃了顿正月十五的新鲜元宵,是她男人做的,味道很好。

正月十五的那天,也是阿红姐在她家新房地基上摆牌桌的最后一天。那天的阳光是整个一月以来最温暖的一次,天空干净的就像洗过了的细布麻衣一样。这是阿红姐最后一次上牌桌,只是主角换成了她那憨厚的男人。阿红姐靠在她男人的肩旁,给他指点。几局下来,他们还是输了。

阿红姐最后是拉上我母亲替她的,她自己倒随着她男人在红砖墙四周闲逛了起来。一月里的阳光,照在红砖的缝隙里,红扑扑的就像麦芽糖浆般酥脆。阿红姐的男人出神地望着身前的红砖墙,眼神里充满了期待;阿红姐则轻轻地抓着她男人的胳膊,一脸温柔的含情脉脉。

阿红姐的男人抬脚蹭了蹭某一块红砖,又轻扣了下地面,就转身挽着她的女人,一脸笑意的离开了。阳光在他们身后圈成了一个圈,温润的就像玉一样。

一月就在阿红姐转身的背影里结束了,带着欢声笑语,带着春风细歌,也带着连绵不绝的轻声吆喝。

年味终将是渐行渐远,听最后一声春雷,喝最后一杯冬酒;新的一年才是真正到来。

那一月里的红砖墙,它终于就要被身着粗布麻衣的水泥匠们拆开;然后被他们一块又一块地砌成另一面墙,砌成可以组合为楼房的结实的墙。

周湾里盖新房的传统还有就是,水泥匠在施工砌墙做房子时,一定要有女人在一旁挑运水泥桶;在盖好一层楼后就要求房屋主人在里面过夜守护;在建筑施工房子的第一层时,红砖横着砌,第二层竖着砌……

这些习俗我都是从母亲那里听到的,阿红姐那时已经没有时间陪我玩,她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她家盖新房的场地上了。对于周湾里的风俗,阿红姐也是极力地配合。阿红姐还学会了煲汤,每天她都将热汤送给她男人和其他的水泥匠们。

二月才至,那堆堆红砖墙就被拆分的所剩无几;与此对应的是,阿红姐家的房子,终于盖完了第一层。

那天来看热闹的人多,来看土地计划着在阿红姐家旁继续建房的也大有人在;阿红姐穿着一身深红色的毛线,热情的和乡亲们交谈着,她笑的就像一朵花一样。

只有母亲还是在家里安静地做着针线活,她在一月里给我织的毛线还差最后的一点功夫就完工了。

母亲在织毛线时问我,想不想也住到新房里去。我答不想,因为,我只喜欢和母亲在一起,母亲在哪里,孩子就在哪里。母亲笑,露出一脸温润的慈祥之态。

一月过去的时候,母亲也曾经独自在阿红姐家房子的地基上走动过,她在想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如今一月过去了那么久,一年,三年,五年,十年。阿红姐已经在她新建的房子里生活了整整十二年,她还生了两个娃娃。这中间的每一件喜事,阿红姐都是披红挂彩的盛气。

只有母亲,她仍是执意地住在那间古老的屋子里,安静且从容。

一月是盛装的,一月也是平淡的;一月是火红的,一月更是静悄悄的。

那一堆多遥远的红砖墙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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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夜雨不朦胧点评:

一月里的阿红姐还是那个阿红姐,只是更爱唠叨而已;她依旧是一身红毛线,只有在和母亲坐在一起打毛线时,阿红姐才会暂时忘了盖房子的事情。灵动的文字把文中的人物给写得活灵活现的,让人很是喜欢!

文章评论共[1]个
夜雨不朦胧-评论

坐朋友家的沙发,舒服!(:012)at:2011年01月08日 下午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