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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中那个女人雪夜看彭城

发表于-2011年01月09日 晚上9:28评论-4条

豪江是个心想事成的人。

当年,豪江不会念书,当副乡长的父亲唉声叹气:“别人家的孩子考了学,请我喝酒,一顿又一顿,我啥时候也能整桌酒别人喝?”

怪不得父亲计较,喝酒要送钱的,送了一家又一家,年年如是,算起来花费够大的,要是自己也能整上一桌,一夜间,送出去的钱又回来了。 

豪江想上学。

父亲就弄了个技校给豪江读,说是类似中专,商品粮(城镇户口)的身份,可以分工。

家里终于整了酒。很热闹;该送礼的、可送礼的、无需送礼的都送了礼。

豪江想进城工作,这事有点难。

那时美貌如花的母亲就到县城开馆子,结识了一些政界名流,政法委书记的母亲成了豪江母亲的干娘。豪江果然进了国税局工作。

豪江想住好房子,很快就买上了,科级干部才能享受的指标,房价便宜得很。

豪江想美貌如花的老婆。

父亲、母亲就整出浑身解数,到处游说,把自己儿子夸得跟林立果不相上下。成功!有个姑娘名叫——不是珍珠,叫珍珍,不会比那个珍珠差的。反正达礼又知书,虽说不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鱼、雁、月、花都不足以说明她的美丽。

豪江和父母都舒心极了。

有句话怎么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豪江的父母算计了一辈子,算什么成什么,大约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忽略了一下。

豪江该生孩子呀,不对,该生男孩呀。当豪江的父母敏感到这个严肃的话题的时候,豪江美丽的妻子的肚子典起来了,母亲说,县医院的检查室主任是她老庚的姨外甥的亲同学,花点钱,做个b超检查,是男是女便见分明,是女的,刮掉!珍珍下得脸煞白,态度却十分坚决:不想检查,孩子已经四个月大了,是男是女都要生下来!豪江母亲就有了些脸色,父亲呢,很厚道:就慢腾腾地分析:“咱家的气运还是可以的,去年清明节我请了刘祖翔到我爹、娘坟山看了,说是坟地得东来之气,又有座山为势,百年之内我家人丁兴旺,处级之上的官要出三个,我是不算的,副乡长,括号:正科级。就是说,我家还要出人的……”母亲打断他:“好了好了,别吹了,不是我干娘,正个屁!城都进不了。”父亲就得意地笑了:“该当我有个好老婆,你虽然没读过书,脑子好使,长得好,欧阳书记那人又是个好,好,好……”母亲脸红了:“你个活宝!算了,我也觉得俺家气运正旺,就不操这个心了。赶明儿我去东林寺烧烧香,求个圣告。”

母亲带豪江夫妻去了东林寺,捐了钱,许了愿,丢告子,一阴两阳,什么意思?母亲放心不下,再捐了200元,再丢告子,三个阳告,真正的圣告了。

签上说:“园里竹笋三、两根,何时修得竹满园;若存一点菩提念,金线葫芦有奇缘。”

什么意思?庙里的师傅说:“善哉,缘哉。”再问,师傅就说:“天机。阿弥陀佛!”母亲脸色铁青,想发作,到底忍住了,脸色转笑:“好签,竹满园,就是一根竹子千根笋!”

毛主[xi]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珍珍没有听毛主[xi]的话,怀胎八个半月,就生了,一切顺利,婴儿也是八斤半,女婴。

豪江的母亲掐着指头算了好久,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父亲也在思考刘祖翔的话:“座山为势,一气东来,百年之内,家运恒昌……”

孩子长得飞快,珍珍却一个劲掉肉。

豪江的母亲开始数落:“要说珍珍倒也不错,是根苦地苗,但命相带金,豪儿是木性人,金克木,唉,当初——”

父亲接腔:“你当时不说珍珍是土性人么?土能生金呀。”母亲白了丈夫一眼:“亏你当了一世的干部,那话我听都听得耳皮生茧了:‘任何事都是发展变化的。’你看当初珍珍的面相:天庭饱满,地角相圆,耳坠又长又有毫光,像是有福之人。可是人心不能坏,心坏相也变坏。你看看珍珍现在的面相:脸色干涩,双目无光,天庭陷凹。哪像个有福人?”豪江父亲有点疑惑:“珍珍心德变坏了么?”豪江母亲转过话题:“你看不出来?孩子早就满月了,也不来看看公、婆,看天面,我去看看他们,买了一百多块钱的东西,死妮子头都没抬,好像我欠她钱似的。她还当我是她大人吗?”

“死妮子!”豪江父亲接腔。

孩子会叫爸爸、妈妈了,却不会叫爷爷、奶奶。豪江母亲就叹气:“不叫就别叫,还不是做娘的教她不要叫?!叫我奶奶的人多了去,我才不稀罕呢。”

豪江安慰母亲:“亲人肉香,是您孙女,假不了的。同时告诉母亲:珍珍又怀上了。”

这一次母亲不会大意失荆州了。刚刚到了可以分别胎儿性别的时候,母亲就安排上了,送了礼给她老庚的外甥的亲同学,秘密地进行了胎儿性别鉴定。

鉴别结果:女。

“刮了!”母亲命令。

父亲说得有些温和:“只好如此吧。”

豪江看着瘦弱的珍珍,铁了铁心:“刮了吧。”

珍珍眼含泪水,点了点头。

手术顺利。医生把豪江叫去了:“你妻子不能再生育了。”

当豪江把这一消息告诉父母的时候,母亲的手突然抖起来,她想再掐算掐算问题出在哪里,可手指就是不听使唤。豪江父亲赶紧握住妻子的手,做些推拿的动作,口里念念有词:“刘祖翔,教化学的,懂个什么东西?就是骗人。座山为势,一气东来,百年之内…….”

快过年了,突然下了雪。

豪江母亲一个人坐在堂前作迷闷。今年过年不如往年呀,都二十四了,豪江也没到父母这屋打个照面,他那个单位,有钱得很,每到节日,什么都发,油呀,米呀,甚至卫生纸都一袋袋提回家。搁以往,豪江早就把自己用不了的东西往父母这里塞了。

母亲就讲起了豪儿小时候的事,有些是父亲记得的,有些不记得。比如豪儿小时候学话有些缓转,把滑雪衫说成:“哇伤”,解放鞋叫成“鸽鞋”,有时豪儿半夜醒来,转动着黑亮的双眼,说:“我要屙屎。”

夫妻俩高声大笑,笑得眼泪婆娑。

母亲还要继续讲下去,父亲脸色突然冻结。床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凄厉叫声。

父亲向窗前走去,母亲说:“看什么?是那个女人!俺家豪儿前世亏欠她的,讨债呀。”

父亲看到院里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一只脚光着,在雪地上转悠,口里念叨着什么,似哭似笑,不时发出尖锐的叫声。

珍珍的疯病又发了。

豪江父亲皱了皱眉,到放废旧物品的什物间,翻了翻,找到一双女式旧毛皮鞋,往楼下走去,一遍顾自言语:“作孽呀,这么冷的天,光着脚,塞住了哪一窍?真是!”

豪江母亲喊:“把那件沾了油的滑雪衫带去。顺便叫豪儿来一趟。”

豪江来了,说起珍珍的病,说起孩子的委屈。两个老人心疼得哭了。老夫妻商量好的事,一时开不了口。豪江对父母说:“还是我来说吧。”豪江一边说,一遍掉泪。

第二年春天,天暖得快,沉默了一冬的柳条开始发言了,珍珍的病一时间好了。豪江就开始对珍珍和珍珍的家人大量地做工作,珍珍的哥哥依然不同意,倒是珍珍软口了。哥哥舍不得妹妹,还是死拧着:“要离可以,拿十万块钱来!”豪江哭诉:“我一个拿工资的,哪有那么多钱?”珍珍哥哥有点得意:“那就别想离。”豪江说:“我只好去借了。”

离婚了。豪江给了珍珍十万块,一分都没少。

“离个婚要花十万块,太过分了!”豪江母亲说。

“过分。”豪江父亲说。

豪江说:“俺是看天面,毕竟夫妻一场。”

豪江母亲找了一遍干姨妈的儿子(干娘的儿子退居二线了),干姨妈的儿子去了几趟省城。豪江被调到省城工作去了。

豪江终于舒了口气:运气好转了。

豪江找了个新对象,对方条件相当好,年轻,漂亮,还能生孩子。豪江心花怒放,买了套新房子,八十万元,全部现金付款。

在省城订的酒席,五星级的酒店,够气派了。

司仪的技术实在好极了,把个婚宴弄得热闹非凡。来自各方的宾客,举杯把盏,谈笑风生,丝毫不理会室外飘起的雪花。

新娘在唱歌:“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断肠也无怨….”

. 唱得很带感情,真动听。新娘的前夫是个建筑商,因为有了新的心上人,不要她了。离婚了,女人过了两年单身生活,心已冷了,不想偶然认识了豪江,觉得豪江是个好人,可以托付终身,有情人终成眷属。

大约是感到太幸福了,新娘唱得泪光闪闪。

“雨心碎,风流泪耶……”新娘继续唱。

陪新娘唱歌的新郎突然呆住了,眼睛死死看着窗外。

窗外,风雪正猛,隔壁是家音像制品店,正播放一首招徕顾客的歌:“风雪中那个女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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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逸萍推荐:逸萍
☆ 编辑点评 ☆
逸萍点评:

愚昧加自私,毁掉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故事篇幅虽不长,但是从中揭露了很多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弊端,读后让人深思。

文章评论共[4]个
雪夜看彭城-评论

谢逸萍老师。问安。at:2011年01月09日 晚上10:34

一泓清水-评论

故事发人深省,欣赏了。问好朋友!at:2011年01月10日 中午2:58

绍庆-评论

欣赏了,问好!(:002)at:2011年01月10日 下午4:26

雪夜看彭城-回复绍庆老师是烟雨的中坚,高产作家,为人厚道。谢谢您了,真诚为您祝福。 at:2011年01月27日 中午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