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梁走了,走的很突然,走之前他帮我收拾干净了屋子。我没有送他,我要赶去听讲座,一个并非必听的讲座。
听完讲座回来,看到屋里空落落的,我才觉得他真的走了,我本叫他还多留一晚的,我们讨论一点艺术什么的。
他总是那么当机立断,总是那么有行为艺术,似乎是哪里有一座金山等着他似的。而事实上,他这一举动只是源于瞬间的决定,并且这一瞬间决定受到了他有意无意的想要出人意外的潜意识左右,于是得变成了如同迅雷不及掩耳一般的行动。可笑的是,这一行动并没有多么明确的内涵和目的性,无非就是快得出人意料而已。
我又回想起来飞的离去,他倒是纠结万分,左顾右盼的。去留问题他考虑了很久,终究是离去了。我和敏一起送他上公交车,目送他远去。车子启动以后,他也一直看着我们站立的这个方向,若有所思的样子。
敏的离去却是另外一种情结。她每次出差我都是要请亲送她到火车站的。一路上,她会不停的逗我,不停的和我说话,偶尔也发发呆,却终于会找另外一个话题和我讨论,她似乎不愿意浪费每分每秒的。敏是不愿意离去的,然而她并不怎么表现出来,顶多是在进站以后回望我一眼,进站以前,她是连拥抱都不会有一个的。
靖的离去是最风光的。他出差那天,我和飞连同静(他喜欢的一个女生,也是敏的同事,和我熟识)一起去送他。走之前,还在静的寝室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算是为他饯行。路上大多是我们我们三个说笑,他却不怎么说话。进站以后,他转身对我们说声谢谢,然后望了静一眼,就头也不回的挤入了人群中。那一刻,我在想这家伙真爷们。
他们一个一个的都走了,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自在的心慌。
我不觉回想起半年前我们一个接一个来北京寻梦的情景。
先是梁发了疯一般的要休学来北京闯。那时我正值大三下学期期末,他读大一,我们两个喜欢文学和艺术的人经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那个时候他对我一个劲儿的鼓吹北京多好,年轻人多应该出去闯,而不是浪费时间在学校学一些与实际不沾边的学问。那时我在某些方面,是有些佩服他的:他总是能够在快速捕获大量的信息,然后迅速得出一些结论,并且立即做出反应。他说,他要创作出世界上下五千年以来,从来都没有过的崭新的哲学体系和思维体系。他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去追逐梦想。原本轻狂叛离的我只跟他说了一句话,你先去吧,我办完一件事随后就到。他办完休学手续后,当天就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我没办休学手续,我当时只是在构思着一部小说,我要带着我的小说来北京追梦。我要让北京的文化界人士看看我的大作,我要成名!后来由于北上心切,心情躁动,小说写不下去了,我直接辍学来北京了。敏跟我一起来的,她辞了工作跟着我来的。她总是这个样子:我去哪儿她就跟去哪儿,不惜一切,默默无闻。
梁接我的时候,说他不打算找工作,潜心搞创作。他的语气很僵硬,似乎我欠他几百大洋的样子。我知道他所谓的创作,就是把人能看懂的简单直白的语言,翻译成鬼都不能理解的莫名其妙的符号。先前在校时就劝了他多少次,希望他能在保持个性的前提下改变一下自己的创作风格。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陌生,这是我以前在学校一起待的时候从没有过的感觉。我们本约定来北京各自先自给自足的,他当时也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证过,无论如何我们两个首先要找一份最基础的工作。没想到没过几天,他就动用了他艺术家的思维,一下子放弃了先前的约定。我终于去自找了一个床位,没有和他住在一起,我已开始害怕他的特立独行。
敏很快找到了一份包住宿,但要经常出差的工作,大概每月回来一次。我说去吧,她点点头,说恩。
而我却好久没有稳定下来,先是根本就找不到工作,后来找到了好些,也前前后后做了很多零星的工作,但总觉得不怎么顺心,也不怎么自由,于是终于又没有坚持下去。
后来终于有一份还算不错的金融方面的工作敲定我了,我想算是可以稳定下来了,心里满是欣喜。于是给飞打了个电话问候问候情况,才得知他正处在“人在考研中,心在书本外”的状态中,于是就极力怂恿他也来北京,说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做,他哈哈一笑说再考虑考虑。
两天以后,我去北京西站接他。公交返航的路上,我们两个昔日高中的兄弟意气风发的谈天说地,憧憬了太多。
我们也真的如愿的都被那公司录取了。于是,我们开始积极的投入入业前的培训中。可当听说这为期一星期的培训中途还有一个为期两天的封闭式的训练时,我的耳朵开始嗡嗡响,我对飞说这家公司有鬼,很有可能是传销(飞以前被一个同学骗进过传销,差点荒废学业)。开始他说不是,跟我说他以前陷进去的传销公司不是这种感觉。后来,我根据他所言上网查阅对比,列举出来了许多疑点,便开始每天在他耳边嘀咕(我本不不是嘀咕之人,可不怕一万,单怕万一,况且我不想因了无知的作孽,而被朋友们指责唾骂)。后来他也半信半疑,再后来他就准备了一把剪刀说万一发现不对劲,我们两个就配合起来动刀子。然而,我们两个终于却又没有去参加那个封闭式的训练。我们放弃了那份工作。
这个错误的决定一个星期以后被证实了,那天我打电话去问候的时候,参加培训的一个哥们告诉我们他们已经正式上岗了。我和飞顿时都悔青了肠子。然而,恶运才刚刚开始。
后来,我们找工作就一直不顺心,不是他不满意,就是我不满意,我们那个时候也真是够一根筋的,非得捆绑式的要在一个公司工作,觉得那样有所照应。
工作没找到,房租的问题又来了。我们那时候也真英明的,游手好闲不说,还住的是月租一千六的单间。这倒不是因为我们有多腐化,实在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找不到更便宜的合租的地方。
于是我们两个开始没日没夜的借钱,于是午夜两点半我们还在手机薄上面翻着号码找可以借钱的人,我们甚至各自给自己的一个网友发短信请求借钱,现在回想起来,总感觉哭笑不得。
后来终于是搞定了房租的问题,也和飞敲定了一个下周一便可上班的图书公司,我们开始喜形于色,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在网上遇到了靖,他当时正辞职待业,考虑是否该离开山西那鸟不拉屎的小城镇,于是飞自然建议他来北京,并且把北京说成了鸟都不忍心拉屎的风水宝地。看飞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当时在想,原来这家伙吹起牛皮来比我还要强。
靖终于是禁不住诱惑跑过来了,他坐的是动车,以接近声音的速度直奔这儿。我和飞一起去接他,路上我们两个有说有笑,他只是微微笑一笑,并不怎么说话。我想他那一刻看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似乎是意识到了些什么。
不知道是出于得意忘形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飞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说他不去图书公司上班了,他要找点其他的什么事情做。看着飞满腹信心的样子,我也只好不去了,那一刻,我真的蛮佩服他那对任何工作都充满好奇的永远也打不垮的精神。我想起了他老是给我们开玩笑说,他大学学的是物理专业,其知识体系是包罗万象的,所以他什么工作都可以做。然而,从此以后我却丧失了找工作的兴趣了,转而把目光开始投向我的文艺创作道路上来,我开始决心做一个整天看书写字的“宅男”。我疲倦了,但更重要的是,我恐慌了,我的长篇小说必须要写完,我耽误不起时间去找工作。并且,我决定我还要同时创作剧本,这样更容易获得认可,更容易出名。我想,我必须努力写作,否则我就会被这个到处高楼林立,人山人海的城市淘汰。
我们三个住在一起,整天过着没日没夜的日子。靖慢慢开始会试着跟我们开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而就算他说再不好笑的笑话,飞总是习惯于哈哈大笑。我却莫名其妙的忧愁起来。期间,敏回来了一次,和我们住在一起,不分彼此的说话,打闹。那几天我有了些许笑脸。
后来问题又来了,还是房租的问题。我和飞两个都穷的只剩下内裤,只有靖有两千多块钱,那是他早先在山西辛苦两个多月攥下来的血汗钱。事关大局他也只好拿出来,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的不悦。
没过几天,靖的工作便敲定下来了。他早先都很明确他的工作方向——网络游戏策划,这跟他大学学习的专业直接相关。他曾对我和飞说起过他在游戏策划方面的创新思想和他将要达到的梦想,我们听后很是惊叹,异口同声的大赞说好,只不过我们两觉得,靖的梦想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实现而已。
靖开始按时作息,准时上班了。他果真比我们更务实,更有干劲。他去上班后,我和飞便在家玩电脑,我写文字,飞躁动不安,不断地在网上投简历。并且,隔三差五的去面试,我劝他别操之过急,他说不会的,他有分寸的。我笑笑,心里还是充满担忧。没想到,过了几天果真从靖的口中听说他被骗了三百元钱,我才明白他为何好些天都闷闷不乐呢。
后来,我们终于找到了月租五六百元的相对便宜的房子,不再如曾经那般的为房租担忧了。这一次,梁也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尽管他总显得并不怎么合群,但是我从热闹气氛的角度出发还是喊了他搬来。那些天我每天都亲手做饭,大家伙一起吃饭,总有一种家的温馨感,生活好不惬意。然而,没过几天靖的公司就安排靖出差去了。
屋子里面能够讲话的,只剩下我和飞。梁通常不怎么讲话,他总是低头写写画画,谁也搞不清楚他在干什么,我们也大多都不跟他说话以免节外生枝。然而,糟糕的是,这一次飞这个开心果也慢慢开始沉默起来,他开始时常的发出一声声叹息,并时不时地问我北京是否真的适合他待。
我自然是能够听懂他的意思,便劝他说,安下心来找工作吧,到哪儿都一样。考虑到对陌生地难适应的问题,他终于是点头认可了我的分析。飞稍微稳定下来了,梁却闹着要搬出去,理由是我们两个懒散缺乏斗志的生活作风腐化了他,他要保持革命者永远旺盛的精力去投入学习创作中,就必须撤离我们的住所。我知道他不是能够劝说什么的人,只好喊飞一起帮忙他帮东西,他搬到到一个离我们五十来米远的一小间房子住下了,方便饭熟以后我们喊他吃饭。那晚,飞笑着对我说,梁搬走也好,我们自在的多,我笑笑说那是。
生活慢慢的变得波澜不惊起来,无非是吃饭,睡觉,玩电脑。飞偶尔去面试几次,仍然都不太成功。期间,敏又回来了一次,气氛又一次活跃了一些日子。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和敏两个讲话,飞偶尔附合一下,我能够感觉他心中一些隐隐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他又一次对我说,我看我还是南下广州吧,理由是他受不了北京的天气。我看看他身上的小红疙瘩,知道这一次无话可说,便只好对敏说,拿五百元钱给飞做路费吧。敏看着我不说话,第二天便把五张崭新的红钞塞到我口袋里。
飞上公交的时候,梁没有送他,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便说他回去搞他的创作了。我揽着敏的肩膀,目送着飞,心中隐隐的疼,我感到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车走后我才发现,敏的眼睛湿了,她是真的掉泪了。我并不确定她的泪珠里面包含着怎样复杂的少女情怀,但是我敢肯定一定与一件事有关——两天以后她也要离我而去,去湖南出差了。
接下来的两晚,敏看着我哀伤的眼睛,喃喃地说道,老公,我们好久没有享受二人世界了。我的鼻子猛然一酸,如梦初醒一般的惊颤。我不禁双手轻轻捧上她的脸,闭上双眼,向着她额头的方向,贴上了淡淡的一吻。尔后,又簇到她耳边递上一声温柔的呢喃:宝贝,我接下来的时间是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敏当即“嗯嘛”地亲我一下,一脸幸福的傻笑。
我没有食言,那两晚我和敏整晚整晚的说话,我没心没肺地乱扯一气,发挥着我闲侃的优势,云里雾里地高谈阔论,她不时咯咯的发笑。我感觉像又一次回到了我们从前校园里的那种氛围,那种无忧无虑的幸福幻梦的日子。
然而,送她进火车站的前一刹那,敏突然抬起头一本正经的对我说,老公,要不你还是先找份简单的工作做做吧。听到她这话,我的心猛的一阵剧疼,像被一种无形的刀一点一点的剐去肉一般的,生生的疼痛。我心里最清楚敏多么害怕不定向的飘摇,她喜欢稳定,喜欢简单,只是想要做一个男人背后的小女人。我心里明白拖累了她多少,精神的物质的都有。我说好,很快会的,一定会的。然后,我将头悄然转向一边。
敏走后,我除了上网看书写字,就是对墙壁发呆,梁来吃饭的时候,也偶尔闲扯几句,彼此都刻意说些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艺术的所谓表现艺术的话语。再其余,就是想一些莫名其妙的关于生死离别的问题,晚上睡觉也总是做一些让人胆战心惊的杀人放火的梦,那段时日,我感觉我真的快崩溃了。
梁今天的突然离去拯救了我,他把我一下子从昏睡的状态中震醒过来。他说他只是去深圳散散心,他把他那写有乱七八糟的文字和线条的笔记本留在了这儿,说是明年开春会过来继续革命的!我终于彻底的扯断了心底最后一根柔弱的琴弦,这种彻底的撕扯却反而使得我愈发昂奋起来,头脑也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我又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心底升腾出来的力量,又一次听到了我心底的那一声“我要重生”的呐喊!于是,我决定去听讲座,不去送梁。我想,我的世界以后将不再有谁可以闯进来,也不再有伤心欲绝的别离!我将是一个独立顽强的自主者,我将拥有最完美的智慧和最强大的意志!我必将是所向无敌的!
这样想着,我好不愉快,我甚至预备好了今晚整夜看书写字的精力。正在我聚精会神看书的时候,不想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信息来了,是靖的短信:“我明晚五点到北京西站”
冥冥之中,似乎一切早已注定,这宿命的安排我能说什么,又能反抗什么呢。只好回他一条“收到,我定会准时接你”,然后将手机安静置放在电脑桌上。接着以托腮的姿态,望着墙壁久久发呆。
“梦想的归属,在哪里?”,我抛掷一枚硬币,在它落地之前,我闭上眼睛默念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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