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哎，这样下去，不知到我何日才能大展宏图？现在我胡子都这么长了，才混到这么个不经事的小官，真怕，一生终老，我将没于荒野，功业不能成，后人不复记了。”

孔子手摸着自己的胡子，自言自语地说。

“先生之才，在当今之世，五人能及。倘遇明主，定能大展宏图，成就一番大业，功不在伊年、周公之下。只是而今未遇明主，先生需待天时，何必自叹呢？”

子路在孔子旁边坐着，一脸笑容可掬的样子说。

“子路所言极是，以先生大才屈于此位是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我看先生应该跳槽算了，鲁国也并非大国，它不用先生，我们去找更好的，例如齐、楚、秦都是不错的国家，地盘实力都比鲁国强多了。先生若得他们重视，必将前途无量，何愁功名不就？”

冉有侃侃而谈，净为孔子抱不平。

“他们两个说的很有道理，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鲁国不给先生以大位，不视先生为栋梁，先生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何况以先生之才，到哪里都是一流的，先生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颜回也跟着说道。

“先生，他们说的很有道理，既然鲁国不肯用我们，我们就另奔他处好了，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我们也不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请先生三思！”

子贡也这么说。

……

所以弟子都忿忿不平，交头接耳，他们为孔子鸣不平，也为自己鸣不平吧。

“但是我是鲁国人啊，我生于鲁养于鲁，而且鲁王还给我官做，我就这样背叛了鲁国，而且投靠其他国家是不仁不义的，也是不忠不孝的，这样做也很没有道德的。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这事呢,我自己也考虑过，最终的结果是，我认为做不得。我背叛了鲁国，于情于理都讲不通的。虽然鲁王没有重用我，我不能在鲁国尽展平生之志，但这些都是小事，而背叛鲁国失节则是大事，两者犹如鸿毛之于泰山，滴水之于沧海，轻重不可同日而语。况且忠孝仁义，乃我之所倡导，我不能自己先背叛了，如此则以后何以教于后人？此事是万万不可的。各位心意，我心领了，在此谢过！”

孔子安然而坐，目不斜视。

“先生常教导我们，忠孝不能两全，况各国皆为周天子之国，先生不论到哪里，都是为周天子尽忠，又有何不忠呢？况先生离开鲁国正是欲伸大义于天下，又有何不义呢？先生既为天下之大道，顾天下之大治，又何言不道德呢？先生展大志于天下，创宏图伟业，正是天下之大事，望先生明察，恕弟子愚钝！”

颜回拜于膝下，诚恳至极。

“哈哈……哈！颜渊所言也不无道理，不过这等大事还须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孔子憨笑着，目视远方，顺便扶颜回起来。他心里蠢蠢欲动，心想今天怎么犯糊涂了，难道真的老了吗？还是因为面子问题，还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仁慈而故弄玄虚呢？

“今天就到此为之，有事情明天再说。”

孔子挥了挥手，各弟子散去，只有子路、冉有、颜回、子贡等几个跟着他，慢慢地走了。

（二）

孔子懒懒地回到家，孔夫人已经做好精致的晚饭在等待他回来进餐了，侍女们站立一旁，个个都喊“老爷好”。孔子洗漱完毕，方才落座。

“老爷，今天怎么回来有些晚？是不是最近工作不顺心？看你心情也不太好。”

孔夫人待孔子坐定，于一旁温柔地说。

“女人不懂的，是男人的事，关于国家之大事，你就别多问了，你管好这个家就是了。”

孔子眼淡淡地看了下她，示意她吃饭，不要管那么多事。孔夫人最识趣，深知孔子之心，见孔子不愿多说，也就没问，照往常一样吃饭。

饭后，孔子都要读书作记的，孔夫人则照料家事。

“老爷好像心神不宁，晚饭时问你，你却又不说。”孔夫人睡在孔子身旁，自己轻柔地说。

“是工作的事，你是知道的，我在鲁国也干了快三十几年了，从政这么久，可是我现在什么也没做到，治国、平天下也只是梦想罢了，要实现谈何容易？我这些年的心血似乎都要如流水一般，效果未见丝毫。”

孔子哀叹着，他想起这些总不免有些伤感。他的胡子都要长到胸前了，他看着自己的生命就这样被消磨着，而他的理想却还在千里之外，如何能不伤感呢？

“虽然我是妇人，不明白什么是治国平天下之类的，但是你一心为民，一心为天下的心我还是了解的。再者，就是你的才学是人所共知的，我相信你做的事一定不会错的，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就放心干吧，家里一切都有我呢，你就不必担心家事，但一定要照顾好身体。”

孔夫人深情脉脉地俯在孔子肩上，温柔而充满关切地说。话语里尽是知情达理的明白，这让孔子很感动。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

“你也知道我的理想是治理好国家，帮天子平定天下。可现在，哎，我都这把年纪了，才做到这个位置，管不着要事，何谈治国平天下呢？只怕也只好这样终老一生了。”

孔子平静地说，他心里似乎多了些忧伤，不如往日爽朗。

“老爷此话差矣，老爷才盖天下，名播四海。今时不得志，乃因未遇明主；他日遇了明主，老爷定会成就一番伟业的。至于年纪，老爷比古之姜尚如何？姜太公能以高龄佐文王、武王伐商灭纣，老爷又何必自怜年龄呢？老爷须投明君是也！”

孔夫人娓娓道来，这女人也是位秀外慧中的好女人，被孔子捡到，是他撞了狗屎运。

“夫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这些年若非夫人一直鼓励照顾，真不知将会如何。这个家我从未过问，夫人却打理得有条有序，整整齐齐，夫人受累了。”

孔子被安慰，或者说被鼓励一番，他那点才子的傲气早已膨胀起来，似乎天下唯其独大一般。这就是年轻的才子们的品行，缺乏事业磨练。

孔子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似是苦笑，却更似是不屑一顾的得意的笑，更兼有些傲气的味道。

夜色苍茫，雾气浓重，诸侯各国的城堡错落杂乱，零乱地分布在这个苍茫的大地上，像一盘刚开局的棋，棋子很多激烈的厮杀还在后头呢，好戏还在后面……

（三）

“诸位早上好！”孔子悠然地走进办公室，然后坐下，一本正经地开始办公。

好像没人听到他问好，没有声音回答，至少是他没有听到。不过，习以为常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了就好。世间之事多为如此，习惯了就好了。

这帮家伙真是不识抬举，我孔大才子子给你们讲话，是你们的福气，竟然还不虔诚地领受，真是有眼无珠。何况我早就不屑与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家伙为伍了，是鲁王恳请我留下来的，我才卖给他个面子。至于问好医务室鲁王为缓解同事关系，增加融洽气氛要做的，你们以为我乐意给你们说啊？不识抬举！算了，我是才子嘛，才子总要有才子的度量，总不能和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否则我不是身价暴跌吗？

孔子想着这些，自己得意地笑了。

办公室的人是三五成群，拉帮结派，政治上相互斗争，投机取巧，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私下又各自成群游乐、欢聚、畅饮、生活无度。只有孔子是鲁王安排的，下班了又去讲学，也算不与之为伍，所以都不以他为然。况且孔子又恃才傲物，不以他们为然，故而不睦，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孔才子昨天又收了几个学生？听说已有上百。”

一个满脸疤痕的人凑过来和孔子搭话，一脸诡笑。孔子看了他的脸就不喜欢，懒懒地说：“几个而已。”

“孔才子真是多才多艺，不但官做得好，学也讲得好，听说也颇通礼仪、音律，通古之书礼知之甚多。真是可惜，可惜啊！”

那人说了一半放了放，便不说了。

“可惜什么？你说明点，可惜什么？”

孔子虽然已经很有修养了，但毕竟未经世事历练，还算年轻，心高气傲。

“可惜孔大才子既是如此多才，如此高雅之人，却与我等什么都不懂的粗人为伍，岂不可惜？真不知是我等辱没了你，还是你耀荣了我等。”

说着，那人大笑，其他人也大笑。这哪里是办公场所，简直就是笑话之地。

“汝等休要嚣张，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待我有朝一日遇到明主，成就一番伟业，自叫你们自惭形秽。”

孔子气冲冲地说完，便拂袖而去。出门正好遇到鲁王前来视察工作。

“哦，这不是孔子吗？急着干什么去啊？”

鲁王见孔子气冲冲地冲出来，笑言道。

“微臣拜见大王，回大王，臣内急，前去更衣。如有冒失之处，还望大王恕罪。”

孔子灵机一动，不好说刚才之事，便说去更衣，直冲到洗手间去了，心里却还在骂“一帮不学无术的贱货，小人，全是小人，难养的小人。”

鲁王进来，众人拜服于地，鲁王客气地请各位起来。

“各位爱卿为国为民，寡人深感欣慰，今特来看望诸位爱卿，今寡人就赐酒十坛于诸位，以表寡人心意。”

“谢大王美意，我等为大王效力，万死不辞。”

鲁王心里高兴，一一看过。过了许久仍不见孔子归来，鲁王便说：“孔子去时久矣，奈何不归也？”

“大王请恕臣下多言，孔子恃才傲物久矣，非但不把我等放在眼里，就是大王也恐怕……”

一个瘦脸的小个子站出说，却又欲言又止。

“说，恐怕什么？有什么尽管说来，寡人恕你无罪。”

鲁王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却盘算这孔子。

“大王，这不是臣下所说，乃是孔子之言，他说：‘待我有朝一日遇到明主，成就一番伟业，自叫你们自惭形秽。’孔子言下之意，乃说大王并非明君，有讥讽大王之意。臣有言错之处，还请大王处罚。”

那个小个子跪倒请求鲁王处罚，心里却美滋滋。

（四）

然而，令诸多人想不到的是，鲁王并没有怪罪于孔子，还说孔子有修养，有德行的才子，绝不会干对不起鲁国和他的事。还要各位多向孔子学习，勤于政务，博采众长。

没想到鲁王如此偏爱孔子，各位诸官也拿他没办法。

时间又过了一年，孔子晋见鲁王。

“大王，臣有一套完整的治理国家的方案，请大王过目。”

孔子这次信心十足地奉上修改了一年多的治国方案，目光期待着鲁王对他的嘉奖，并实施他的方案。

鲁王浏览了一眼，放下，好像并没有太在意。

“大王以为如何？请大王示下。”孔子问道。

“孔爱卿，你的治国方案，寡人看了不止一次了，都是换汤不换药，又都是你那一套“忠孝仁义”“道德日常”什么的。你怎么不能给寡人想想怎么强兵，怎么扩大地盘，怎么称霸于诸侯吗？全是些没有实际意义的说教。”

鲁王显然很不满意，脸色也不好。

“大王，仁义乃大德也，大王若欲取天下，必先行‘仁政’，‘仁政’行，则天下归心，天下归心，大王想不取天下，也难矣，大王怎说臣之策无用呢？况且治病必治本，方能除去病根。治国亦如此，今行‘仁政’，乃治国根本之法也。臣恳请大王思之。”

“好了，好了……。寡人知道了，寡人累了，爱卿先回吧，待寡人想想再议。”

孔子无奈只好退下，扫兴而去。

“孔子毕竟乃一书生而已，不懂国事。今天下群雄并争，逐鹿中原，靠的是兵强马壮，哪里靠什么‘仁政’的，哎，书生就是书生，不足以付国事。”

孔子走了，鲁王一个人言道。

渐渐地，鲁王便不以孔子为然了。

（五）

这日，群众联名奏事。鲁王让人结果折子，打开一下，吃了一惊，竟然这么多人联名，足足有百十号。其内容略意如下：

“孔子，恃才傲物，多不与同僚合作，一意孤行，缺乏团队合作精神，常使得团队目标不能及时完成。此外，此人行为怪异，与同事关系极为不睦，影响了整个工作环境气氛。同时又爱发唠叨，表不满，说三道四，这影响极为不好。通过各位观察，一致认为：孔子华而不实，非栋梁之才。故此联名弹劾他，请大王恩准！”

鲁王略看了一眼，但也只是“莫须有”而已。可是人多势众，他依然表示重视。让他惊讶的是，他看到了子路、子贡、颜回、冉有等孔子弟子的名字，这让鲁王意外不小。心想他人弹劾也罢了，怎么连自己的得意弟子也弹劾孔子呢？莫非他真的越来越不像话了吗？

鲁王也有些厌倦孔子了，随即下令贬低孔子官下三级，留后察看观晓。

众官皆大欢喜，散了朝议论纷纷。

“孔子想在大王面前以‘仁政’邀宠，真是痴心妄想，我等老臣还没有死光，还轮不到他胡说八道。”

以为胡子全白了的老者说道。

“孔子想让大王实行‘仁政’，这让我等颜面何存？好像鲁国就他一个人会治国一样，难道我等是吃干饭的吗？”

以为将军模样的人说道。

“孔子要是实行了‘仁政’，我等的贵族权利就受到了削弱，他就要从下面选人才，这是万万行不通的。”

以为贵族模样的人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各怀鬼胎。

子路、子贡、颜回、冉有等人相视而笑，心知肚明。

“这一次先生肯定会离开鲁国了，先生本就瞧不起这帮人，如今又受了这般耻辱，想不离开，也不行了。”

颜回对冉有低声说道。

“先生若离开鲁国后，投得明君，我等也可随先生成就一番功业了，也不必在此遭罪受了。”

子路也非常高兴地说。

“我以为，如果让先生铁了心的离开，还需要我等在口舌上多下些功夫，否则先生也会心有不忍的，岂不是不美吗？”

冉有想了想说。

“各位所言极是，只有让先生觉得离开是合情合理的，而且能实现理想报复的，先生才会离开。”

子贡也这么说。

“我们还应该求一个人帮忙。”颜回诡笑道。

“谁？”所有的人问道。

“师娘。”颜回笑着说。

“对，对，对！这个主意很好，如果连师娘都劝先生离开，那先生真的就无话可说了，颜兄真高！”

众人夸赞一番不必多言。

看孔子渐渐远去了，众弟子又慌忙赶上，毕恭毕敬地跟在孔子身后。

（六）

“天不佑我，天不佑我！奈何苦？”

孔子回家后，很伤心。无故被贬低三级，谁会不伤心呢？孔子也是人，自然会伤心。一路很颓废，回到家像疲倦得动弹不了似的。而子路、子贡、颜回、冉有等一直跟着，却没有上前说话，只是窃喜。

孔夫人正在为孔子缝做衣服，却见孔子这般模样回来，不由得吃惊不小，慌忙叫侍女吓人伺候着进了厅堂。又忙着招呼颜回等人，而颜回正好逮着机会向师娘进言。

颜回在孔夫人耳畔说了好一会，众弟子也来相说。

“各位放心，我虽妇道人家，然而大面上的事情我还是略知一二的，请各位放心就是了。”

孔夫人言罢，众弟子都喊“谢谢师娘！”

孔子在屋里坐着一动也不动，闭着眼睛，手里捧一杯茶，似乎已经没有温度了。

“老爷！”孔夫人轻言轻语地叫道，后面是孔子众弟子。

“哦，是夫人啊！”孔子勉强笑一下。

“老爷，今天的事，我都听颜回他们说了，这事不是老爷能左右的，也不是老爷你的错，老爷就别再生气了，保重身体要紧。”孔夫人的话里充满关心，语意绵长。

“夫人说哪里话，没事的，我怎么会为这种事生气呢？”孔子勉作豁达，招呼各弟子坐下。各弟子不敢推辞，个个落座，正襟危坐。

“老爷，既然鲁国非老爷大展宏图之地，不如就另寻他处，找寻明主吧？”

孔夫人又说道。

“夫人你就别管这种事情了，女人知道什么呢？”

孔子有点不高兴，当着弟子的面，他不愿他夫人这样。

“先生，师娘说的很有道理。这次的事，先生本没有任何过错，但大王却将先生官贬三级，还留侯察看观晓。看来，大王对先生已经没有什么顾念了，更别说先生的治国平天下之策了。先生若一生就此过了，先生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天下着想。弟子直言，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先生恕罪。”

颜回接了孔夫人的话往下说。

“是啊，先生，先生所为天下者，应以天下为重！先生向来以天下为己任，欲治理好国家，平定天下，当今天下乃周天子之天下，先生效力的最终是周天子，与哪个诸侯又有何区别呢？先生之才若遗失于世，非先生之不幸，乃天下万世之灾也！望先生明察深思而明断！”

子路也诚恳地说。

“各位，不是我不想成就一番事业，平定天下，只可惜这般年纪，又身单力薄，周游列国去寻找明君，谈何容易？”

孔子似乎已经是认同了诸弟子的看法。

“我等愿随先生天涯海角，万死不辞！请先生再勿疑虑，及早动身启程！”

众弟子都表示愿竭力相随，这倒让孔子很感动，于是，心底又涌动一股力量来，脸上浮现祥和的笑。

（七）

选了黄道吉日，孔子即带领众弟子开始了他周游列国的旅途。

孔子辞了夫人，拜别友人，向王宫三拜九叩之后，登台如车去了。众弟子欣喜相随，无不谈笑风生。

看看辽阔的大地，苍茫的原野，远离的故土，迎着未知的远方前进，不知心中喜忧参半。

孔子望天外之天，不禁热泪纵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