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楠，八十年代末大学生，中文系高材生，分配在镇政府工作，在职二十二年，任办公室主任十八年。

“梅楠，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听到楼上镇长严厉的呼叫声，办公室主任梅楠心里七上八下，近年来，虽然自己对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但总是不能领会领导的意图，自己挨批评不算什么，影响全镇荣誉、政绩却是大事，梅楠来到镇长办公室，看到镇长没有表情的脸，不知如何是好，浑身不自在地站着，就象做错事的孩子，等候大人的发落。

“你自己看看，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你是个老同志了，做了多年的办公室主任，怎么会犯这种低能的错误。”镇长把全县通报的《全县各乡镇三季度目标管理完成情况统计表》递给梅楠，怒气冲冲地说：“每项工作都排在倒数二、三名，没有一项进入前五名，你是怎么向上级上报数字的，我一直对你说，对各村上报的数字只能做为参考，你要根据其它各乡镇的情况再填报我镇的数字，连这点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在基层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镇长，我都是按年初县里下达的目标管理项目，在各村上报的数字上翻番上报的，报表也让您看过……”梅主任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你还有理吗？你是办公室主任，全镇的政绩绝大多数都要从你的笔下写出来，你不但要据实统计全镇的农、林、牧、副、鱼，而且还要收集掌握其它各乡镇的情况，不断更新数字，你看看这里，我镇比那个乡镇都过硬，但别人在上报数字时比你更高，你就落后了，到了年终，评先进就没你的份，全镇的干部就因为你的不称职而白做一年，你不觉得内心不安吗……”

梅楠只觉得自己太无能了，反映越来越迟钝，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原来的踌躇满志在这几十年的工作中已经磨得荡然无存，镇长后来说了什么自己一点也没听进去，也不知道怎样离开了镇长办公室，更不知道怎样回到家。

恍恍惚惚，梅楠躺在床上，望着用报纸糊的天花板，一只小蜘蛛如米粒大小，悠闲自得地在垂下的电灯线上织着网，一圈圈一圈圈，看到头都晕了……

“呔，别睡了，起来呀！”一个怪怪的声音在叫着，梅楠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下来了，伸手拽了拽床头的尼龙线，15ｗ的电灯驱散了室内的黑暗，梅楠懒懒地在枕头上转了转头，室内依旧，什么也没有，窗外不时传来猜拳喝酒声。

可刚才那怪怪的声音从那儿传来？梅楠怀疑自己在做梦，心情不好，可能是自己的幻觉。

扑的一声，一只飞蛾撞在窗口一张特大的蜘蛛网上，被网粘住的飞蛾拼命地挣扎着，网被飞蛾挣断了几根丝，再努力努力也许就能逃出那张大网，但那只硕大的蜘蛛不慌不忙地又把它补上织好，蜘蛛越挣扎就被网缠得越紧，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看到自己再怎么拼命努力也是白搭，飞蛾一动不动，缠在网上，象图画一样，展开美丽的双翅。

大蜘蛛慢慢地游近飞蛾，用前面的二条腿搭到飞蛾的头部，飞蛾意识到危险，拼尽最后的力气，在网上挣扎，一切都是徒劳，

蜘蛛不再温柔，用嘴咬住飞蛾的头部，贪婪地吸吮着飞蛾的体内的肉液，那嚼啮是那样令人毛骨耸然，在这肮脏的黑夜悄悄地进行着，一片彩色的翅膀伴着粉沫飘下来、另一只翅膀、腿、躯壳不断掉下来……

大蜘蛛抹抹嘴巴，回到网的中央，夜又恢复了平静。

梅楠呆呆地望着那张大大的网，自己就象是那只飞蛾，在挣扎，在拼命，可怎么也挣不脱这张大网，自己的疲惫，自己的无奈……

梅楠忘了刚才蜘蛛的残忍，倒仰慕起蜘蛛悠然自得的生活方式起来。

想想自己曾经是那样的优秀，在学校样样功课名列前茅，分配工作后自己是那样努力地工作，年年拿先进，是后备干部的苗子，二年后又获得爱情的滋润，一个美丽的姑娘深爱着自己，接着儿子又来到这个甜蜜的家庭，事业、婚姻、儿子都有，真是人生如歌，多姿多彩。

月有阴睛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这话一点不错。

梅楠年年上报提拔的后备干部，可年年有缘无份，有好心人教自己也去走动走动，可自己自命清高，要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得到重用，可时势造人，在这山区小镇并不需要多大的才，要的是“综合”素质。

光阴似箭，自己的雄心壮志没有了，可得到众人的评价是“无能”，不能与时俱进，其实这也没什么，领导，一个单位也只几个，那么多人默默无闻工作，学点阿ｑ精神也不错。

滚滚凡尘，忙忙碌碌，灯红酒绿，何处净土？

每月几百元的薪水，怎么算也不够家庭开支，别人脑子灵活，可以做点生意或权钱交易，可自己自命清高，不屑为伍。

娇妻无奈，外出打工，多次要求丈夫走出家门，外面世界海阔天高。

自己的无能，不能让妻子幸福，妻子别夫弃子，别觅高枝，自己并不怪她，自古美女配英雄，而今自己默默无闻，不能责怪妻子，只是苦了儿子，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儿子进了大学，可罗锅仔上山——前（钱）紧，一年一万多的学杂费，自己不吃不喝也不够，地摊上的衣服就是自己的衣拒，为了儿子的学业，

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儿子还算体谅自己，不乱花钱，别的同学一年几万，儿子一万多就能对付一年，一月前，儿子来信说，又要三千，为了这三千自己把工作给耽误了，难怪镇长发火，自己无能，耽误了工作，苦了儿子，真想从此躺下再不起来，放松放松自己，太累太累了。

昏昏沉沉，肚子沽沽直叫，梅楠记得桌子上还有一碗剩饭，他有气无力地掀开被子，吃着冰冷的剩饭，真是饥不择食，大口大口地吃着，当嘴里感觉咬到什么异物时，饭已经和着异物呑下肚子，对了，一定是呑下了刚才蜘蛛吃剩下的飞蛾残骸，一阵恶心，可吐不出来，也许是自己胃里空空如也，舍不得吐出来。也罢，能吃到肚子里，应该也能消化，为我所用。

“呔，别睡了，起来说说话呀！”又是那个怪怪在声音，梅楠又一次听到，好象就在房间里，他睁开睡眼，寻找声音的来源。

“是我，在你们眼里我是蜘蛛。”梅楠吓了一大跳，想翻身坐起来，不知怎么回事，原来随便能办到的事，今天却很难做到，好不容易坐起来了，却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不知何时自己的肚子变得圆鼓鼓的，把*裤撑得张开了口子，全身长出了黑黑的茸毛，从两边掖下、腰上长出几支象手非手的“手”来，梅楠不相信这是真的，认为自己一定在梦中，伸出毛茸茸的手爪放到嘴里使劲咬了一口，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这才相信不是梦，可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赶紧找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变成什么，下床时觉得自己长出来的手特别管用，自己不是在行走而是在爬，大肚子拖在地上，来到大衣柜前，自己在镜中象个怪物，象个巨大的甲虫，又象个巨大的蜘蛛，对着自己的怪模样，心里不知是悲还是恨，想哭却没有眼泪，只能发出吱吱的怪叫声。

“呔，感觉怎么样，从人变成大蜘蛛不好吗？”声音从窗口传来，充满着关心。

“是你捣的鬼，把我变成这样？”梅楠非常生气地说，我并没有冒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对我做了什么手脚，使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梅楠自己并不知道，他自己现在说得并不是人话，而是蜘蛛才能听懂的吱吱怪叫声。

“你对我很好，并不象别人那样，经常用竹杆搅我的网，也不会把我放到脚下踩踏，你经常在灯下伏案写字引来的各种昆虫为我准备了最好的夜宵，我和你隔窗十多年，同情你的不得志，妻子离你而去，为了儿子你弄得负债累累，你很可怜。”蜘蛛继续说道：“你们人类不是常说：适者生存吗？你并不适合做人类，人类有好多坏习惯，消灭其它动物等生灵为乐，对下代的溺爱更是不能忍受，养大了还要为他们做个安乐窝。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做：爷不死崽不乖吗，你不必管他了，你可以过过自在的生活，所以我在你的剩饭中撒了些我的激素，让你变成和我同类，请你原谅。”

听了蜘蛛的一席话，梅楠好象有点欣喜，今后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而活，也不用为那个虚有的名誉而活，没有了负担身上觉得轻松了好多，用自己的不知是手还是腿在房中爬行着，更跃跃欲试向墙上慢慢地爬……

数日后，镇长在办公室大发雷霆，一向不迟到早退的梅楠没来上班，办公室大大小小的事都停止了，这还得了，叫人到他家去寻找。

小刘来到梅楠那破旧的房子前敲门，屋里没有应答，只听到室内传来吱吱的怪叫声，转到背后窗子向里张望，只见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对自己挥舞着毛茸茸的手，嘴里发出吱吱的怪叫声，只吓得小刘面无血色，拔腿就跑。

一会儿，镇主要领导全部到齐，看到这种情景，个个心惊胆战，但领导就是领导，迅速作出决定：

一、　封锁消息，避免遥言扩散；

二、　迅速报告上级，请求如何处理；

三、　把梅楠转移到医院，隔离起来，任何人不得接近；

四、　通知梅楠就读学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