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不为听到有人叫他“醒醒，看桃花去啊。”他感觉浑身无力懒得动，待叫到第三次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想一骨碌爬起来，他的起床习惯就是一骨碌爬起来，怎么也骨碌不动，莫非招了‘压床虎子’？他大喝一声：“去，”声音小得自己刚能听见。怎么了？不能连嘴都压了？他睁开眼睛，刺目的光线，眼前一片模糊。他左右摇晃一下身体，不能动，这回可压实在了。“老子就不信邪，我这么棒的身体还能败在小畜生手下？”他想用胳膊支撑起身体，胳膊也不能动，“这就不对了，还能遭‘压床虎子’的全面攻击？”他把手慢慢握紧松开活动了一会，胳膊好像能动了。

周围好像有许多人，女儿的脸几乎贴着他的脸，还有一些穿白衣服的。“爸爸，你醒了？”“扶我起来，”“你想干什么？”“看桃花去，”女儿拿过一束桃花：“爸爸，看吧。”他拨开女儿的手：“上山看去，”“爸爸，桃花还没开。”“开了，刚才有人叫我去看桃花了。”“谁叫你了？”“一个挺熟悉的人，忘了她的名字了。”有人问：“老先生，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吗？”“秋天啊，”“现在是2011年1月，正是冬天。”女儿说：“是国庆节那天.....”“俺说是秋天吧....秋江，鸡蛋呢？我才吃一个啊，再给我扒一个。”沉默了一会，女儿说：“是在农家乐吃山鸡蛋....，”

“怎么成1月了？”“爸爸今天是你的生日，”“走，去饭店，我真饿了，快扶起我来。”

听见说：“给他全面检查一下，”“老爷子真有一套，刚才还是植物人这会又要上山又要吃饭店。”这是儿子的声音。女儿说：“医护，给我爸爸按摩一下。”“怎么又出医护了？这是在医院吧，给你们说多少回了，医院不是好地方，没钱的进不来有钱的出不去。谁把我扶下去？”

武不为扶着医护走了一会，他推开医护来个马步。“老爷子这是？”“我爸爸要打拳，”“秋江，我头痒痒，给我蒯蒯。”护士说：“刀口不能用手抓，我去拿药。”

武不为活动了一会喝三包牛奶，他一挥手：“都出去，我要想个事。”医生没动，他烦了：“我说都出去了，”都笑了。“爸爸是我，”原来是儿媳妇。“噢，对不起，你调到这个医院来了？”女儿说：“爸爸一会糊涂一会明白，你好了是大喜事，谁不来看你啊？”“谁糊涂啊？在医院就说医院的事。”

都出去了，只留下医护，听医护说：“你送花真准时，一分不差。”“我们听托运人的安排，”

武不为在想“醒醒，看桃花去啊。”出自何经何典，经典里肯定没有，诗歌里也难说。好像出自一个遥远的梦或者另一个梦。

对了，那是1960年一个春寒料峭的黎明，他在梦里听见一个姑娘温柔清脆的声音：“醒醒，看桃花去啊。”他一骨碌爬起来，同学佳蕙站在他的床前。

他拉着佳蕙的手，两个人唱着：“嘿啦啦，嘿啦啦，天空出彩霞啊，地上开红花啊......”奔向朝霞，天上的朝霞和山坡上的彩霞连成一片，绚丽的山花映起佳蕙脸上青春的红霞。

1961年的春天，他命悬一线，传染病医院就是他的生死之地，他得了脑膜炎，昏迷了七天。昏迷中听见：“醒醒，看桃花去啊。”他醒来了，佳蕙站在他的病床前，手里拿着一束桃花。不要说一骨碌爬起来了，动都不能动，脖子像打进钢钉，又硬又疼。佳蕙流着泪说：“你不能动不要紧，我背你去看桃花。”

一个高个的护士对他挺好，和姐姐一样，他就是叫她姐姐。护士给他塞进便盆：“我给你打进药你就可以大便了，”护士打完药他一下子翻到地上，腿不听使唤了，他连滚带爬地钻进卫生间。有人喊：“这是谁的病号？还管不管？”他居然扶着墙晃晃悠悠地从卫生间出来了，护士们惊讶的看着他。“你不能动，在床上大便就行。”“姐姐，我不能窝囊你。”大夫说：“奇怪，他的下肢没反应啊。”

第二天佳蕙又来了，她笑得像盛开的鲜花：“听说你能动了？”“我下来走给你看，”护士进来了：“姑娘，给你说了这是传染病房，你怎么又来了，等等，我还得给你拿药去。”

遥远的往事，好像发生在昨天。

造化弄人，他(她)们没结合在一块，但是他感觉她没有走出她的视野，他也没有走出她的视野。为了家庭出于节制，碰见点点头而已。

“醒醒，看桃花去啊，”声音响了两遍，他一把抓住医护，医护低下头：“不是我的事，”“谁的事？”“你找这个手机号吧，”手机那边一个温柔的声音：“听说你醒了？谢天谢地，真怕你糊涂下去，你知道吗？今天是你的生日。”“谢谢，你给我一个生日。”“生日快乐，”那边挂了。

他看着满屋的桃花，只感动出两个字：“友谊”。

2011年1月17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