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阅读札记

阅读阿尔贝?加缪，从《局外人》开始。

对于加缪，并非一无所知。以前为了附庸风雅，曾经装模作样研究了一段时间哲学，什么黑格尔、海德格尔之类的。在看到存在主义时，知道加缪和萨特大约是这个流派的代表人物。说心里话，什么存在先于本质，什么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诸如此类的复杂晦涩的理论，远没有萨特和波伏娃以及若干女性混乱的关系对我有吸引力。

后来加缪否认自己是存在主义者，与萨特发生了激烈的论战。据说是因为萨特后来倾向于马克思主义，态度比较激进。不过虽然萨特信奉马克思，却并不妨碍他继续寻花问柳。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主义是主义，生活是生活。

一直没有看过加缪的文学作品，虽然知道他曾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也知道《局外人》、《鼠疫》等作品在西方世界享有盛誉。不是对加缪抱有偏见，而是对现代外国文学翻译作品缺乏兴趣。曾经买过陀思绥耶夫斯的《罪与罚》，看过几十页后一直放在床头落灰。里面大段大段的心理独白琐碎的令人昏昏欲睡，据我浅显的理解，除了文化的差异和我个人欣赏水平的局限之外，翻译水平也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一部失败的翻译作品，对文本和作者都是一种亵渎，对读者则是一种误导。

翻译文学作品很难，必须具备高度的文学素养和精确的语言把握能力。而现在的中国，同时具备这两种素质的人才真是凤毛麟角。德国汉学家顾彬说，现代中国没有文学。这令很多中国作家义愤填膺。据顾彬的说法，现在中国作家只局限于本国的文字，缺乏融会贯通的能力。不像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鲁迅、冯至等人大多精通几国语言，阅读国外原典毫无障碍，甚至可以用外语写出流畅的文学作品，因而不仅是优秀的作家也是优秀的翻译家。在这一点上他和北大教授袁行霈的看法很相似，一个优秀的作家必须具备纵通和横通的能力：纵通是对本国优秀文化的传承，横通则是对世界优秀文化的融汇。

面对中国作家的义愤填膺，顾彬发问：你们现在谁可以象鲁迅一样代表中国的声音。

一片沉默。

回到加缪，回到《局外人》。

这部作品情节很简单，用简练的语言、客观的态度粗线条描述了主人公默而索从参加母亲的葬礼到偶然成了杀人犯，再到被判处死刑的过程。而在整个过程中，司法机构乃至整个社会关注的却并不是案件本身，而是母亲去世他没有哭，第二天还和女友做爱，在监狱拒绝向神父忏悔，以及他对一切都那么无动于衷的态度。

在现在国人的字典里，“局”大概都有些诱人上当的陷阱或难以告人的目的在里面，比如赌局、酒局。而在加缪的笔下，“局”是充满着各种各样规则与制度的社会。荒谬的是，这些规则与制度的制定者明明是少数既得利益阶层却偏偏加之以公众的名义并堂而皇之赋予它们以法律或道德的效应。另一个荒谬之处在于制定者们可以背地里男盗女娼，可以虚伪的把这些规则与制度作为遮羞布，转过身来却道貌岸然地对本阶层之外反抗、反对乃至漠视这些规则与制度的人进行审判。更为荒谬的是，大多数人竟然心甘情愿的奴从于这些所谓的法律和道德，并自觉地成为卫道者。因此，“荒谬”成为了加缪对世界的认知。

个人不能融入社会，走出这个“局”，结果是被摒弃。其实，当你淫于富贵，移于贫贱，屈于威武，失去了灵魂和思想，融入了这个社会，进入了这个“局”，即便是活着，又何尝不是如同行尸走肉。

自身的荒诞体验、经历的种种荒缪的事以及荒缪的世界让莫尔索这个平庸的主人公和这部仅有五六万字的作品具有了普遍的象征意义。

其实，在写出这部著作时，加缪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但即便不考虑《西西弗的神话》、《鼠疫》这些后期重要作品，仅凭《局外人》，加缪就可以毫无争议地立于大师之林。毕竟，大师或者名著的评判标准并不是以名气的大小和数量的多少，而在于其展现出的思想对社会、对人生的影响。

从这一点上看，文学大师并不一定要是哲学家,但必须是个思想者。他应该对社会、对民族、对大众、对现实、对人性中的问题有思考，对产生这些问题的根源有拷问，对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有探寻，当难以解决这些问题时要有担当。比如托尔斯泰，比如鲁迅。

热衷于玩弄文字游戏，凭借一些文字技术和伎俩去媚俗、去逃避、甚至去充当帮凶的大师们可以休矣。

马原在谈到加缪小说《局外人》的技巧时说：“整个小说，加缪写得冷静至极，从始至终不显露出一点激动情绪。……始终都是绝对的冷静与克制，将作者的情感和情绪控制得牢牢的，简直密不透风。”

静水深流，一直认为，真正有抱负的作家大多会选择客观冷静而富于张力的文字形式。

同样是客观，巴别尔的《骑兵军》似乎超出了冷静而近乎冷酷，文字之中渗透出的是浓烈的血腥气味，给人的首要印象是感官上的强烈刺激，而这样的刺激往往会让人忽略背后的思想。《局外人》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于加缪把深刻的思想隐藏在冷静的叙述和看似平淡无奇、近乎繁琐啰嗦的一个个细节背后，让读者自己或快或慢的去体悟。这样的阅读体验更让人震撼。

《局外人》是一部揭示人与世界关系的小说。世界对于人是荒谬的，而人对于荒谬的世界是无能为力的，加缪在这部小说中没有给出对抗荒谬的答案。但他一直在努力，人类也一直在努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