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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入人世间(下)亦然亦了

发表于-2011年01月28日 早上9:08评论-1条

出入人世间,说起来潇洒,做起来却是很难了。

人生一辈子,大体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半生主要是入世,而后半生则算是出世了。如果把社会比作是一座殿堂的话,这前半生甚至是多半生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千方百计地攻将进去,为自己在其中谋得一个应有的位置。这期间免不了要进入种种社会角色,而且还要学会从一角色向他角色的不断转换,以实现自身社会价值的不断提升。当然,这期间自然少不了需要付出艰苦的学习训练等等能力与与实力的积累,并须经历残酷激烈的生存竞争,也间或缺不了采取一些诸如权力运作、投机钻营、溜须拍马、送礼行贿、弱肉强食等等不太阳光的手段,最终为自己在这富丽堂皇的社会殿堂上谋得一个显赫体面的社会地位,或塑造一尊冠冕堂皇的金身。每一个人,或长或短,或高或低,走完了自己人生的巅峰期,终不免要进入人生的后半期,逐步地走出社会的殿堂,渐渐地从各种社会角色中淡出,从形形色色的人群圈子中淡出,直到最终走完自己的人生历程,走向生命的终点。

人世间的学问,说来也可以大体归纳为这入世与出世两大类了。中国古代的法家、儒家、墨家以及阴阳、纵横等等杂家多是属于这一类教人入世的学问,而老庄的道家学派和从印度传来的佛家则是更倾向于出世的学问了。不过,前者,即教人如何积极地入世和处世的学问,总是在主流社会占据着主流地位,而后者,即道家和佛家则一直被人们视作比较消极的非主流学问了。其实,无论对于人类社会还是对于个人人生来说,这入世与出世的学问都是不可或缺的。即使在人们积极进取、步步登高的前半生,在那些明知是不可为的年代,懂得一些出世的道理,保持某种出世的淡泊心态,对于自我防护和蓄势待时亦是不无好处了。对于社会来说,教会人们淡泊地、超脱地、潇洒地、很有君子风度地适时出脱于那些不再适应的社会角色,以至在晚年逐步退出主流社会,无论对社会、对个人都是一种福祉。君不见历史上那些贪恋权力、该退不退的人君帝王们,要么痴老昏庸,要么变态疯狂,常常整出些祸国殃民的史迹来。或有那些贪官污吏,在面临交出手中的权力之时常常失去心中的平衡,还总想要再能狠狠地捞上最后一把,以至晚节不保甚至身陷囹圄或为财丧命;更或有一些人,总是不甘、不愿最终退出社会,总觉得社会待他甚薄,没有能够让他如愿以偿,弄不好还会在退出社会之际做出些报复社会、危害公众的恶行。确实,社会作为供人们表演的大舞台,既需要看到人人风光登场,也自然看重角色们退场时留下的潇洒背影;而每个人,一生中演绎和转换着种种社会角色,在人生与社会的大舞台上潇洒走一回,这出入人世间,亦不可不讲既要有善始亦要有善终矣。

说来,人非圣贤,能够成功地进入主流社会固然不易,然而要想从那种富贵荣华的主流社会超然隐退绝非易事。华盛顿做到了,在开创了美利坚合众国的千秋大业之后,他谢绝了国人对于他的狂热崇拜和盛情挽留,为国家建立了总统任期制,自己毅然退隐回到田园农庄去经营自己的种植园。蒋经国也做得很不错了,在他走出社会、走出人生的最后时刻,没有忘记为台湾社会开了党禁,并亲手为蒋家的权力垄断永远地画上了休止符。和他们相比,倒是那些口口声声大公无私的“革命领袖”们却不客气了,一旦大权在握,至死决不松手,不仅自己是终身制、还要干脆整成世袭制,即使没了儿子可传也一定要钦定个忠于自己的接班人。今天看来,岂不荒唐?不仅是这些领袖人物,大凡在社会的殿堂中位高权重的人,在财富世界富可敌国的人,在种种名利场上呼风唤雨的人们,有几个能够从自己的社会角色中自觉地出脱出来?直到被人顶了出来而不得不退休离任之时,一下子手中失去了万能的权杖,一下子没了门庭若市前呼后拥,忽然间如同从云端中跌落了下来,面对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失落感和世态炎凉的强烈反差,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心平气静而处之泰然?因此,但凡涉世越深,对于社会越是功业卓著、越是举足轻重的人,到头来要走出社会、走出人生的难度也就愈大了:面对社会生活的日渐边沿化,面对日渐衰老的身体发肤,面对不可抗拒的生命的终点的步步逼近,人们内心深处难免会产生对社会的寄托、对亲情的牵挂、对世俗的落寞、对衰老的无奈、对人生的留恋和对于死亡的恐惧等种种伤感情绪。除非那些始终处于社会边沿的人,处在生死边沿的人,对于这出与入、得与失之间也许是本无多少计较,才不会有多少痛苦失落之伤怀。晚清重臣李鸿章,可说是入世最深、权高位重,据史书记载,在他出脱人生的弥留之际总归难以瞑目,就是因了他对于大清帝国的种种牵挂,直到身边的人告诉他它所放不下心的事情总有后人会去做好,他才释然地阖上了那一双忧国忧民的昏花老眼。

是啊,比起勇往直前、天天向上、急流勇进、风光无限的入世来说,这出世的光景却是风光不再了。人这一辈子,自打进入世间,一开始是被人抱着走,随后被人领着走,再后来是搭帮结伙、成群结队地向前走,风头正劲之时常是被人前呼后拥地推着走、抬着走的。走在前半生的人生路上,多是感受不到落寞和孤独的。而这出世之路,却是要靠着自己一步步走下去的,而且越是接近终点,越是注定要由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虽有亲友的热情关照和儿女绕膝陪伴,终归难以排除这日渐老去的心灵寂寞。从这个意义上说,出世比入世更难,要在出世的路上坚定地走下去,需要比入世时具有更为坚强的意志力、更成熟高尚的心理素质和坚定不移的心理定力。

如果说,人是一种灵与肉的集合体,前半生多是灵魂跟着肉体跑,灵魂在肉体的种种生理本能的驱使下去四处讨生活;而到了走向出世的后半生,假如你是衣食无忧的话,你的肉体和皮囊就会顺从地跟着自己的灵魂走了。人到晚年,大可以悠闲地行走在出世的道路上,一边享受着阳光、吸收者天地山水草木花鸟之自然灵气,善待保养着自己的血肉之躯;一边超脱地观察欣赏着社会大舞台上别人的演出,思考感悟着自己的人生思想灵魂世界的深层道理。这种时候,人们大都有了时间和心境,方可以把那些身外之物和世俗欲念丢在一旁,真正静下心来做些关乎思想和灵魂修持的事情了。所以,在这后半生的出世道路上,人们大可以把主要精力和功夫专注于思想和精神的修炼上。这种灵魂修持的功课,未必一定要皈依某种宗教信仰,但求能够寻求到适合自己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的心理平衡,这不仅能够支撑自己以坦然自若的心境走完、走好属于自己的最后的人生旅途,还可能在回头观察思考自己所走过的人生道路的基础上意外地获得灵魂的灿烂升华。如果说,在你的前半生,你曾为自己在社会的殿堂中谋得了一个很不错的位置,那么,在这后半生的有限之年,你能否还能在这人类精神的殿堂中,为自己重塑一个不同凡响的灵魂金身呢?人类历史上,多少伟人、哲人都证明了,人的灵魂完全可以比人的肉体走等更远、更高。人在晚年的灵魂提升,正像迎着夕阳走去,随着日渐西沉,你的灵魂就像身后投在大地上的身影,愈往前走,投影总会越来越长。前不久作家史铁生在北京刚刚辞世,引起了世人的普遍哀痛。史铁生的人生之路多是坐着轮椅走过来的,他的身体所走过的路暂短而有限,然而他的灵魂所勾画出来的人生旅程却是很长很长的了。

有一位西藏活佛,人称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他喜欢拍电影,常在布道说法时把人间社会比作是剧场和舞台。他出了一本文集定名为《人间是剧场》,他认为在生命的大电影里,很少人拥有出离的勇气,而他的佛法,则是度人破除“我执”,以引导人们从种种非我的社会角色中解脱出离出来。当然,这只是佛教的说法,不是人人都能认同的。然而,不管通过何种途径,人一旦走上或被推上出世之路,确实需要摆脱世俗社会及各种社会角色的羁绊和影响,也必须通过心理调整、灵魂修持,使自己尽快从既往那些演惯了的种种社会角色中出离和逃逸出来。否则,当年在大舞台上的种种做派和作态、种种排场和气象、种种行为习惯和职业后遗症,还会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你、折磨着你,使你无法平静地走完你的最后旅程。佛教中的来世世界不是谁都能够信服的,不过越来越多的人似乎更为相信物质不灭、灵魂不死的说法了。我们姑且信之,人的灵魂最终是会从自己的躯壳中出脱的,对于伟大而永恒的灵魂来说,社会舞台只是人们作耍作秀的游戏场,人的身份和地位、人的肉体和皮囊也只是人的灵魂用其一生的心力做成的一个精美的“茧子”。出入人世间,生死如蜕变,经过人世间和社会生活的种种磨练和孵化,获得升华的人的灵魂,会在生命的终点从各自的躯壳中破茧而出,最终脱颖化蝶。或者说,在生命燃烧的烈焰之中,像那凤凰获得了涅槃,随着袅袅烟气飞升而去。去哪儿?不知道,也许正如古希腊人描写的那样,飞向那遥远而不可知的茫茫宇宙之中的星宿之间,为灵魂和生命去寻找新的位置和新的载体。

附开篇:出入人世间(上)——开篇写于两年前,曾在红尘发表过

听一个基金经理说过,他最憋闷的事情莫过于被深套想出出不来,最懊丧的事情莫过于没挺住被逼空出货,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看着市场一路上涨却踩空想进进不去,而最快意的事情莫过于在市场的底谷大手笔进货,和在行情巅峰时大规模出货。可见,股市的魅力不仅在于有入时出巧、低买高卖的神运机巧,更在于有一种入少出多、大进大出的精神快感。其实,不惟股市的乐趣在于这一进一出之间,人生的乐趣、人生的祸福、人生的奥妙,亦何尝不是在于这一出一入之间。

出入人世间,险莫大矣!首先是人之出生,出生在哪国、哪族、哪地、哪家,还有出生在何种年代、何种处境,这一切都是自己没法自主选择和事先决定的,然而正是这种出生背景便决定了大多数人的一生命运。出生后有无饭吃,有无衣穿;能不能进托儿所幼儿园,能不能上学校受教育;会不会获得一个高尚自尊的职业,会不会享有一种殷实幸福的生活,这一切又都是与其出生背景是密不可分的。除少数幸运儿外,大多数人都会对自己的出生背景不满意,不惜以毕生精力与命运抗争搏斗,以求从不尽人意的人生境况中挣脱出来,进入不断提升的更高人生境界。由此便产生了无穷的做人趣味,正所谓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也。乡下人奋斗一生为的是能走出山进得城,穷苦人拼死拼活为的是能够脱了贫致了富,平头百姓一生攀爬钻营为的是能弃卑贱而获显贵。然而奋斗之路总是坎坷多险,一有闪失便会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人生的旅途就像走迷宫一般,便在这一进一出的机遇与挑战中拓展了开来。正像钱钟书先生比喻的那样,婚姻家庭如“围城”,人们进出的工作单位和事业机遇莫不是“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去;未进去时想进去,一旦进去却想出来;有人想攻进城去却尸横城外,有人想突出围城却困死城中。在机关单位或企业公司中,为本能所驱使,人们从科长、处长、局长到部长,从文员、主管、经理到老板,一步一步往上爬,就像一层一层地向上攀爬一座只有单行线楼梯的高塔,每进一步都是胜利,每上一层都有欣喜,然而有道是真正登峰造极者能有几人?对多数人来说,或是终老力尽半途而废,或是中途被人挤下楼梯,更或是一旦登临绝顶,却是高处不胜寒,正所谓迷途难返,想下去却找不到能安全着陆的楼梯,最终不免被后来者推下无底深渊。

出入人世间,关键在于出入有时,出入有方,亦是做人的根本技巧。有故事讲,在某一海域有两座岛屿,之间隔着一条并不宽阔的海峡,曾有不少的勇士试图从这条海峡泅渡过去都没能成功,原来海峡之中有一暗流,不少的冒险者就是被暗流卷进了海底。后来来了一位经验丰富的激流勇士,他先在岸边仔细观察暗流,发现暗流总是每隔一定的时间周期性出现,于是他选好了时机和入水点一头扎进海峡。果然正如他测算的那样,他没有被卷进海底,相反却顺势驾着暗流上冲的回流被安全地送到了对岸。这个故事体现了出入人世间的基本技巧,人们无论进出任何机会、事业、和单位实体,都须选准方向和时机,成败得失皆在于此。股市投资讲究的是选时与选股,其他工商企业和金融投资莫不如此,甚至人的日常生活、工作和日常种种社会活动的成败得失也都取决于人们对于进出世事的时机与方向的选择把握。古往今来,多少失败的悲剧人物和成功的英雄豪杰,史学家都是一言以蔽之,称前者在错误的时机干了错误的事,而后者则是选准了历史时机完成了历史赋予他们的历史使命。是啊,李自成也许不该在明末那个时候打进北京城,他要是能等到清朝末年和孙中山一起打进北京也许就坐了天下。再如洪秀全,他也许早该走出南京城继续北上进击,而不该坐困天京等着内部腐败和内讧。还如当代,孙中山奔走革命凡四十余年,终未能入主北京,而毛泽东却成功了;邓小平第一次复出试图改革却被一个巴掌打了下去,等到第二次复出,他的改革如此这般地辉煌成功了。可见,这成败岂不是全在于进退有方、出入有时而已。

出入人世间,要有一些超脱和潇洒。做人不要野心太大、胃口太贪,不要利令智昏,见东西就抢,见宫殿就闯,不要不适时不择地的进入不属于自己该进入的世事空间;也不要凡事都是太执着,一条道走到底,或是固步自封,或是贪得无厌,为财所累,为情所困,该出局时难割舍,该出脱而走不脱,终了陷深渊而不能自拔。社会上流传的段子,所谓“炒股炒成了股东、炒房炒成了房东、泡妞泡成了老公”,即是调侃这种被深套难以脱身的尴尬。出家人脱离社会,走进深山,固然是一种出世的方式,但对世俗中人来说,人须入世,人须做事,倘能有一种出世的精神来入世和处世,就是一种更高的境界了。但凡做事入时要想到出,给自己留条退出的后路,该撤出时不恋战,做事的心态也就洒脱多了。任何事情都有个极限,高[chao]总是稍纵即逝的,辉煌总是暂短闪现的,凡事能做到见好就收、急流勇退是不容易的。人性的弱点,多是不见棺材心不死,不撞南墙头不回,不走到途穷末路不知返。君不见商场上多少英雄豪杰,有过蒸蒸而上的创业,有过风光辉煌的发展,但多是不免走到盛极而衰,最终落个骑虎难下、难以全身而退的悲惨结果。巴菲特对资本市场投资所以成功,主要在于他始终信守价值增值理念,绝不偏爱或死守某一类产业、某一个企业和某一种股票,该出手就出手,总能够潇洒地出入于不同的投资领域而实现价值增值。其实,相对人一生所走过的诸多地方、做过的诸多事业、诸多事情来说,人只不过是个过客而已,人生的乐趣亦在于这进进出出的过程之中,你所经过的事情就像足球运动员踢进球门里的球,享受的是踢球和进球的快感,比赛结束后,谁也不会在意球门里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潇洒的人生,也重在人生的价值实现,不惟在于从某件事业中得到什么,或把某件事情一定要玩了个登峰造极,更在于总能成功地进出于各种世事之间,成功总是属于那些进出自如的人。

出入人世间,要有一种游戏人生的洒脱:但能进的风光,出的辉煌;但能做到进进出出无拖无累,上上下下无怨无悔,便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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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梦海晴空点评:

出入人世间要经历各种磨难,各种艰辛,
要如何做到潇洒走一回,实在没那么容易。
文章引经论据,列举了大量的旁例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让人深受启迪,感悟良深。欣赏佳作,问好朋友!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拜读佳作,朋友周末愉快!at:2011年01月28日 中午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