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想和弟弟一样去上学。爹，虽然小雪是女孩，可是小雪真的好想上学啊。

——————小雪

二月的黄昏静静的有些忧伤，它的背影刚刚融入西边的山峦的时候，天空一片混沌。

开学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所有的孩子翘首期盼背着书包上学。小雪和往日一样与村里伙伴们放牛回来。她手中拿着一本破旧的课本和一个发黑的木盒，盒子里面装着一支削过的铅笔和缺了一个角的橡皮。她嘴唇上下翕张，拖着长调熟稔地默诵几句课文，直到伙伴催过两遍，才不情愿地往村里走。村口边，大姐挑着满满的一担水，一路拨洒着走来，二姐在吭哧吭哧地洗衣服，弟弟在旁边搓着泥巴。快要开学了，可是家里穷，她爹说还要给弟弟缴学费，家里缺人干活，两个姐姐就顺理成章地辍学了，只有她和弟弟还在上学。但是，小雪心里却有一个小疙瘩让她忐忑不安。

她爹蹒跚地从地里回来了，他用毛巾甩打尽落在灰黑长衫上的尘土，然后坐下来点起油灯，吸一袋水烟。木制的烟器咕噜咕噜地响了一阵，突然静默下来。小雪小心翼翼地从牛背上将捆着的青草搬进牛棚，她的心却开始隐隐地害怕起来，她害怕她爹叫她，害怕惹她爹生气，害怕她爹一生气说出昨夜她无意间听见爹娘商量着让她出去打工的话。

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氤氲的烟雾里显得压抑，让人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小雪看见她爹一张僵硬、表情有点过分严肃的脸。她爹慢慢地咽了一口水，终于还是叫了她的名字：“小雪，你看邻家的小琴，去县城里几个月就能挣回几千块钱，等吃完晚饭你去收拾，赶明儿爹送你和小琴一块儿去县城，爹都给你说好了”。

小雪咬着颤抖的嘴唇低头不说话，泪水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要到了决堤的边缘。

她爹见她没有回应，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顿了顿，郑重其事地继续说：“娃呀，不是爹不肯你去上学，你出去赚钱可以给你两个姐姐买点儿嫁妆，最重要的是可以让你的弟弟读书。”　

小雪依然低头缄默着，可是泪水已经落到衣襟上，打湿了揣在怀里那本破旧的课本。

她爹彻底愤怒了，本来消瘦的脸上尽是暴起的青筋，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你一个女娃上学有啥出息？你娘以前上学现在不也一样在家里干活儿？你上学就能山鸡变凤凰了？你以后还是要嫁人的，就算是变成凤凰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现在就跟我去房间里收拾然后吃晚饭，赶明儿爹送你去县城。”

这时候，小雪沾满泥土的小手抓住了她爹的长衫。她手中的钢盒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铅笔和橡皮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停了下来。破旧的课本被风一页页地掀开，在地上嘶哑地作响。她如铁犁般在地上被她爹拽着朝房间滑行。

“爹，你就让我上学吧。好吗？爹！我求求你了。”小雪边说边大声哭了起来。

黄昏的宁静被她打破了。她的铅笔和橡皮孤单地躺在地上，那支铅笔被她爹踢了好远。

“小雪啊，听爹的话，女孩家就应该老老实实打工干活、养家糊口。上学，那是男娃做的事情。等你明年儿赚钱回来，给你弟弟买俩本好书。”

“爹，我要上学！”，小雪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她爹被她这个强烈的反应愣住了。

“混账话，你怎么不听你爹的话，你弟弟是家里将来唯一的顶梁，养你们仨女娃已经很辛苦了，现在还要供你上学读书。你也不仔细想想，给你上学，弟弟将来的学费怎么办？”她爹大声呵斥道。

小雪终究还是被她爹拽着去房间收拾行李。弟弟在一边天真地捧着爹前天买给他的新书塞进了书包。她悄悄地把铅笔、橡皮还有那本破旧的课本小心翼翼地包在她娘的头巾里塞进了行李包，就连她的爹爹和亲爱的弟弟都不知道她这秘密的举动。

离开的那天晚上，小雪径直走到学校。在此之前，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月光从树桠间的缝隙中流泻下来，照在她稚气小巧的脸上，由于过分忧伤，她整个人有些变形了。微风拂过，小雪抬头看到远处房顶的炊烟又袅袅的飘起来了。那是她此刻的心情啊，可是炊烟有暖风牵引去实现梦想，自己读书的梦想却彻底没有了。这时她又仿佛听到了同学们异口同声的朗朗书声：“清晨，林中谁最快乐？是可爱的小鸟，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一会儿唱歌，一会儿梳理蓬松的羽毛……”。她声音沙哑地一起默诵着，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哭声在教室的回声中形成了共鸣。

第二天拂晓，人们在学校附近发现了躺在青草上的小雪。她喝药结束了自己含苞待放的生命。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整整齐齐地穿着两年前的校服，崭新衣服上落着一朵凋谢的花儿显得格外沉重，它丝毫不去理会尘世间发生的一切。在她旁边还留有一个作业本，上面是被泪水染透成点点斑驳的字迹：“爹，为什么弟弟上学去了，我却要打工。爹，我想和弟弟一样去上学。爹，小雪是女孩，可是小雪真的好想上学啊。”

她父亲手里拿着作业本在小雪躺着的一旁抬不起头，他看着信上稚嫩的字体，浑身微微颤抖，传出一阵阵压抑的哽咽声：“娃啊，你咋就这么想不开啊！你快醒来，爹让你去上学，爹让你去上学啊”。人们沉默着，找不到可以安慰他的办法，语言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就像一个蹩脚的画家面对美景时的束手无策。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是否领悟到：其实是他自己葬送了女儿美好的前程、也是自己结束了女儿年幼的生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