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走千里吃肉,兔走千里吃草。我既然生就了兔子命,还是少与狼争,安心在老鹰跳过兔子生活吧?白友前喃喃自语地走向家中,晚霞如烈火般地燃烧着天宇,残阳耐不住时光的寂寞躲到了山后,山后随即升起了一个浅浅的月亮。
白友前有心事。就在昨天,白友前的妻子林荣蓉去串门,听说外出打工村民挣到了钱,赶忙回家怂恿丈夫外出,没想到丈夫不但不同意,还狠狠地说了她几句,林荣蓉便寻死觅活地闹了起来,闹得白友前晚上休息不好,白天干活没有力气。白友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村口时,迎面走来一个女人:脸上擦着很厚的脂粉,领口开得很低,左耳下垂着几根金丝,右耳下垂着两个银圈,棕红色的头发堆在脑顶上,形成一个高高的髻,隐隐露出了与残阳争锋的迹象。女人走路时扭腰摆胯,仿佛摘取了桂冠的国际名模,又如求取到真经的和尚,高人三等。白友前看见女人打扮妖冶,赶忙低了头走路,不想女人这时说话了,说楚生哥,你好清高!不想理我呀?白友前听到拿腔捏调的声音,赶忙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女人,用惊讶的口吻说你是吴芷渝?打扮得像妖精,我认不出来,鬼才认得出来!
吴芷渝三十余岁,身材匀称,皮肤白皙,属于上得厅堂之类女性。吴芷渝二十岁那年,把自己的婚姻定格在老鹰跳小学王老师身上,鉴于对方有文凭有工资,吴芷渝想着要费些枪弹的,没想到她刚刚举起枪,王老师就举手投降,甘心做了她的俘虏,小日子过得很安逸,很自在。过了几年,吴芷渝迷上了赌博,不仅把丈夫的工资赌光了,还欠了许多债。王老师在心里说拿工资者不赌,不拿工资者赌,娶赌鬼女人做老婆真是倒霉,我不能再迁就她了。王老师想到做到,把工资本藏了起来,别人来家里要账,概不理会,吴芷渝被人家追得东躲西藏,毫不凄惨。看到妻子的窘况,王老师到底心软,悄悄地把妻子找回家,劝她戒赌。吴芷渝欲擒故众,说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我两天不赌手痒三天不赌心痒,除非到城里的宾馆里去打工,王老师说城里宾馆是有钱人睡觉的地方,像你这种脸黑皮肤粗的女人,至少要浸泡三个时辰,然后把身子刮洗三遍再用香草熏三遍,王老师把话说得很难听,原本想叫妻子知难而退,没想到妻子执意要出门。王老师心想妻子在家里,除了赌博还是赌博,我与其受她的鸟气,还不如把她送走图个清静的好,于是给了妻子两千块钱,叫她悄悄地地离开老鹰跳,没想到三年后回家,妻子打扮得像妖精,倒把王老师吓了个贼死。
吴芷渝说楚生哥,我正要去你家看望荣蓉呢,我们一起走吧?白友前讨厌吴芷渝的妖精样,正想开口拒绝时,突然间想到人家三年才回来,拒绝人家来家里,有违做人厚道,说了句走吧,跟在吴芷渝后面。吴芷渝晃动着灯笼般的屁股,走着,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吴芷渝来到白友前家门口,高声大叫说荣蓉,你在干嘛?正在炒菜的林荣蓉听到叫声,赶忙放下锅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是吴芷渝,赶忙说三年不见,十分想念,我今天左眼皮跳得厉害,心想可能会有贵人来,果不其然,你先喝茶,我去杀鸡,做赶马鸡给你吃。吴芷渝说哪能叫你破费呢!等会儿饭店会有人送菜来,说话之间,饭店里的工人开着三轮摩托车送来了几样菜:黄焖土鸡、红烧鲤鱼、油炸排骨、清炖牛蛙、素炒羊肝、麻婆豆腐。吴芷渝招呼白友前一家三口上桌喝酒吃饭,林荣蓉说瞧你不把钱当钱的样儿,是不是发大财了?吴芷渝说我白天打工晚上加班,每个月有四五千块进账,还算可以。林荣蓉笑着说晚上加班,晚上加班……吴芷渝的脸红了,说晚上给宾馆洗碗,不许乱说!白友前看到妻子说话出格,赶忙给妻子夹了一只鸡翅膀,说多吃菜,少说话,把事情掩了过去。
吴芷渝说荣蓉,跟我出去打工吧?在外面辛苦两个月抵得上在老鹰跳辛苦一年。白友前说我们荣蓉特别鲜嫩,经不住风吹雨打,生来是留在老鹰跳的命。林荣蓉向吴芷渝问这问那,白友前说我们老鹰跳的青壮年都出了门,沟渠没人修,道路没人整,后山光秃秃,我和荣蓉还是留在老鹰跳种地修路、照顾老小、在后山栽树算了,反正有人挣钱就会有人不挣钱。吴芷渝说过去看人看成分,现在看人看阶层,顶不济也是看穿戴,你看我?白友前规避吴芷渝炫耀穿戴的动作,手里的筷子拿捏不稳,落在地上,吴芷渝赶忙弯腰捡起,朝筷子吹了几口气,递给白友前说筷子落地,快乐无比,荣蓉,我跟你说,钱是自己挣来的,不是天空飘来的,我走了——“一闪一闪明亮的霓虹灯,一声声叭叭的汽车声,牵引着来往的行人,一起来到热闹的西门町……”吴芷渝摇晃着如灯笼般的屁股,离开了白友前家,留下一串好听的歌声。
晚上,林荣蓉跟丈夫说我们才三十多岁,正是出力挣钱的时候,为什么不出去呢?我总觉得芷渝说得有道理。白友前说前几天我跟一个作家说闲话,作家说猿有公母之分,鸡有公母之分,偏偏人有男女之分,作家说如果我们从来就把男女叫做公人和母人,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离开老鹰跳,不巧被哪个女人看中,强要了去,你就会当寡妇,你想当寡妇吗?林荣蓉心里只想着嫁鸡吃鸡食,嫁狗吃狗食,唯求平安,现在听丈夫说自己有可能当寡妇,害怕得要命,后悔自己不该要求丈夫出远门。
过了正月初六,老鹰跳的青壮年纷纷外出打工,连五十老几的社长也丢下村民不管,只管外出了,村里接连出现老人生病无人照顾、孩子逃学无人管的事情,几个老人相约来到白友前家里,请他出面处理村里的事情,白友前爽快地答应了,说大家都出去了,我不管老鹰跳的事情,谁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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