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练习写小说已近三年，期间写了不少小说，然而写到自己流泪的，唯有这篇，因为这篇小说取材于真实。

——作者手记

刘林生在省城机场外等候了个把小时，花三十块钱买到了一张用过的飞机票，然后挤了四十余分钟公交车来到西部客运站，登上了开往家乡县城的长途班车，去和两年不见的妻子吴兰玲和女儿吴芷渝过年。

刘林生上车不久就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阔别两年之久的县城：高大的建筑、喧嚣的街市、来往的行人、寂寞的老街……老街临近江边，江边的老屋玲珑剔透，古典朴素，静立在夕阳晚照中。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身旁依偎着一个美丽纯净的女孩，捧着鲜花站在老屋前，等候着从远方归来的人。刘林生看到女人和女孩，不觉笑出生来，坐在他前排的女孩显然是个大学生，两只耳朵里塞着白色的耳机，她扭过头来，莫名地看了看刘林生，用手拨着拨吊挂在胸前的mnp3，闭上眼睛听音乐。坐在刘林生旁边的老大妈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刘林生的额头，说你没有生病吧？刘林生说大妈，我没有生病，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的老婆，她是个非常优秀非常贤惠的女人，我还梦见了我女儿，我女儿读的是科技大学，是学科技技术的，邓小平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女儿学的是第一生产力，今后肯定大有出息。刘林生不停地讲着话，突然发觉流失了听众，连坐在身边的老大妈也在闭目养神，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做声了。

刘林生很快陷入了遐想之中，他在想王总为什么要在昨天请我吃饭？为什么要送给我一个装过茅台酒的空瓶子？为什么要送给我西装、衬衣、领带、皮鞋和手机——尽管都是一些半成新的东西，然而对于刘林生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完全可以凭借这些东西构筑出自己的美梦，以此维护自己已然失落的尊严。

刘林生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印刷厂当技术员，两年后，他战胜了厂长的儿子杨梦军，和厂花吴兰玲组建了伉俪情深的恩爱家庭，然而就在他们的女儿刘芷渝年满三岁时，印刷厂倒闭了，他们双双下了岗。吴兰玲说林生，该怎么办呢？刘林生说这个社会什么都有，唯独缺少技术员，我很快就会有工作的，你很快就会有好日子过的。刘林生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信心，构筑着伟大的梦想，然而现实彻底摧毁他的梦。吴兰玲眼看日子艰难，忧心忡忡地说照这样子下去，我们会供不起女儿上学的。刘林生说只要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蒲公英的生存之地，你担心啥？有我呢？刘林生考虑了几天，在县城摆了一个水果摊，谁知道还不满三天，工商人员就走了过来，说这里不适合摆摊，还有，摆摊是要做登记缴纳相应费用的。刘林生献媚地笑了笑，说我这就挪个地方我这就去做登记我这就去缴纳相应的费用，刘林生以为很快就会实现摆摊梦的，结果是现实再次给了他当头一棒。

面对妻子忧虑的眼神，刘林生非常难受，他想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挣不到钱，妻女的生活怎么办？刘林生后来在建筑工地找到了工作，技术员变成了泥水匠，每个月有了几百块收入，妻子也在这时当上了临时清洁工。吴兰玲挑水带洗菜，在清扫街道的过程中收集垃圾卖钱，那栋古老的房子里，不时传出愉悦的笑声。

某日，刘林生正在干活，一辆三轮摩托车朝他直撞过来，刘林生的左腿粉碎性骨折，而担当全部责任的车主家庭极为贫困，没有支付医疗费用的能力。吴兰玲气愤不过，大骂车主，刘林生叫车主赶快离开，跟妻子说同是天下可怜人，何必呢？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总会找到出路的。刘林生在医院呆了几天，坚决出了医院，回家包草药。吴兰玲擅长打毛衣，跟县幼儿园长是姐妹，从幼儿园承接了替小孩子打毛衣的活路。刘林生腿不便手便，开始跟妻子学打毛衣，个把月后，其熟练程度竟然超过了妻子。过了半年，刘林生来到城区派出所，把女儿的名字改成了吴芷渝，吴兰玲知道，顿时哭了起来。刘林生说我原本想着你会幸福的，没想到会是这样，如果你当初嫁给杨梦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他现在当局长了！吴兰玲说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杨梦军，他算什么东西！别说当局长，就是当县长，我也不稀罕。吴兰玲把丈夫的头抱在怀里，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说我老公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吴芷渝考上了科技大学，很快就要离家到省城读书，刘林生想方设法筹措到了学费和生活费，跟妻子说我们的阿妹了不得，竟然考上了重点大学，不过呢，现在读大学是很费钱的，前几天老张打来电话说，他在外地给我找了个技术活，叫我赶紧去上班。吴兰玲说你那条腿？还是留在家里吧？有我照顾你，我放心。刘林生说到外地去上班，月收入超过五千块，就让我去吧？阿妹读书需要钱！听丈夫说有高收入，又说了许多体己话，吴兰玲答应了，送丈夫和女儿走了。刘林生把女儿送到大学，办好了报到手续，说阿妹，好好读书，我去买机票，我去外地给你挣学费，刘林生深情地看了看女儿，走出了大学校门，买机票去了。

刘林生在遐想中回到了家里，他放下行李，刚刚坐下，吴芷渝就端来一盆热水，说爸，你辛苦了，我给你洗脚。刘林生赶忙缩起脚，说你爸是技术员，干的是技术活，不辛苦。洗过脚，吴兰玲招呼吃饭，刘林生边吃边说话，说我是技术员，干的是技术活，工资比别人高得多，不过我也有坏毛病，喜欢喝高档酒抽高档烟。刘连生从行李包里拿出空茅台酒瓶和飞机票，说我坐飞机回省城的途中就喝了一瓶茅台酒，七八百块钱一瓶呢？说喝也就喝掉了，我不应该这么浪费的，我应该首先想到你们。刘林生掏出一包红塔山，摆弄了半天，抽出一支，点燃吸了一口，随即大咳起来，吴芷渝看见，眼泪如雨水般地从眼眶里淌了出来。刘林生看见，慌忙说阿妹，你怎么了？吴芷渝说爸，我想哭，我就想哭，爸，你不晓得，我有一个多么善良多么能干的好爸爸，我好幸福，我真的好幸福。

晚上，刘林生从行李包里拿出两套新衣服给妻子，说我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穿高档衣服用高档手机，你在家里几天不知肉味，几年没有买新衣服，委屈你了，真的委屈你了，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不过呢，王总说了，过一段时间叫我当技术部主任，我会有更多的薪水，到时候我接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么美！吴兰玲说我知足了，我这辈子过得很幸福，很充实，因为我的老公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过了正月初五，刘林生说要上班，吴芷渝说要复习，父女俩同车去省城。到了省城，刘林生说你去学校吧？我去买机票。刘林生目送着女儿上了公交车，然后去买机票。到了五月间，某天，省城乌云密布，几道闪电，几声雷鸣之后，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刘林生赶忙拿起铁铲来到公司院内的一条阴沟旁，掏起了阴沟。这时，一把雨伞遮住了他，刘林生抬起头看了看，立刻丢了铁铲，惊慌地说阿妹，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哭了？吴芷渝说爸，我想哭，我要哭，我要哭到老，我要哭到死，爸，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干活了，我早就把你的事情告诉妈妈了，妈妈叫我不要识破你，妈妈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和父亲，我们要努力维护你做人的尊严。

到了七月，王总把刘林生叫到办公室，说芷渝是我女儿的家教老师，在她的帮助下，我女儿不仅改变了任性的性格，还顺利地考上了重点大学，为了表示我对芷渝的感激，芷渝今后两年的学杂费全部由我来承担。王总喝了一口茶，说我想请你负责技术部的清洁工作，工资略有增加，技术员嘛，总得在技术部门上班。

补记：老张给刘林生找技术活之事，是外地某公司设立的骗局，在骗取了几百万元招工保证金之后，该公司从人间蒸发。刘林生被骗得身无分文，只好向老张借钱回到省城，最后落脚到王总的公司，白天搞清洁，晚上守大门，月工资一千二百元。刘林生以顽强的毅力借了烟，至于酒，哪怕再低档，刘林生也是不敢奢望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