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郊的土地早在前几年给城市开发征用殆尽,李庄却保留了一块不到十亩的菜地,原本也是属于村民的祖产,不知怎的,工厂建设、房产开发都没打这块地的主意,大概是地南的黑水河还有地北杂乱的民居让他们摇头了罢。
老李家没有地,两个弟弟有,却是不愿意再到地里劳作。老李是个向往文化的半文化人,自退休后,一直摆弄些花花草草,心底里却向往着年轻时的浪漫。于是接过弟弟的几分地,种上了一些家常蔬菜,用老李的话说,一举多得嘛,健身、怡情、自给。老李种菜从来不卖,多余的分给弟弟、女儿和左邻右舍。刚才忘记交代了,不是每个村民都有祖产的。
早晨,老伴对准备到田里的老李说:广义,洋柿子可以吃了啊!摘些回来,顺路送些给大弟二弟。老李应了一声,便下了田。老伴还在说:还是自家的吃了放心啊......显然已经不是说给老李听的。今天的晨露大一些,西红柿在架上更加可爱,毕竟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老李摘得喜滋滋的。我想说的那只西红柿已经跳跃进菜篮了。它是只又红又大的西红柿,老李也这样认为,特地放在一边,小鱼儿会很喜欢的,小鱼儿是老李的孙子。
小鱼儿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蛮不在乎地说:我的机器猫告诉我它不喜欢吃西红柿,不要不要。老李夫妇呵呵直笑。老伴又吩咐了:广义啊,待会送些给若谷去,家里的总比菜场上卖的要好得多啊。若谷是他们的女儿,外孙女清川十分得外婆喜爱。老李低应着,突然大声喊道:若存啊,你去送菜给你姐姐。老李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却最让老夫妻俩放不下心。若存失业后整天缩在家里,或睡觉或看电视或听音乐,似乎有了新的方向。老李让他去若谷家,顺便也让他和女婿定国交流交流,看看定国能不能想写办法,在老李看来,年轻人不能总是这样,毕竟若存已经是个有家庭有责任的人了。若存懒散地走出房间,嘟哝着什么,但,还是收拾了一下,拎起菜去姐姐若谷家去了。那只西红柿就在最上面,若存对事物比较感性,觉得这只西红柿很特别,这么耐看的西红柿不是很酸就是很甜。
若谷不在家,是清川开的门。照以往,这个备受舅舅疼爱的清川早就窜进若存怀里了,也许是小女孩长大了,懂事了,清川只是低声叫了声“舅舅”。屋里没人,若存摸了摸清川的小辫子,问:你爸妈呢?清川甩甩头,有点不高兴地说:别碰嘛,这是我和妈妈一起弄的哦。妈妈上班去了,爸爸还在睡觉呢,奶奶去菜场了。清川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一口气说完所有人的行踪。若存轻轻推开房门,看见姐夫定国睡得正香,于是把菜放在厨房,对外甥女说:我走啦,待会告诉他们,菜在厨房。哦,明天去外婆家么?小鱼儿可想你了。清川连声说:去,去呢,你让小鱼儿别走,我也想他呢。若存笑了笑,手又去摸外甥女可爱的小辫子,清川却跑开了。开了门,清川奶奶正提个篮子上楼呢,若存很干脆地叫了声:阿姨早啊。老太太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地应了声,上了楼在门口很客套地说:你姐上班去了,定国还没起来么?你再坐会,他快醒了。若存没心思听她说这些,他最受不了家里人的客套,对于这些很敏感,自己也很困惑,怎么变得这样自卑?总觉得自己今不如昔,感觉别人的眼光怪怪的。若存干笑着说:不用了,我就是送菜的,没别的事情,我走了啊。老太太说:慢走啊。若存心里说,还是在客套嘛,人何必这样费筋劳神呢?下楼时想回头再看看清川,小家伙却早回了屋,而老太太手中的菜篮里有六七个西红柿正冲他笑呢。
墙上的石英钟清了清嗓子,依旧是用咽喉发炎的声音说:现在时间十点整。定国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对着房门吼着:清川!一大早叫什么叫,电视声音开这么大。清川!你给我进来。清川乖乖地停止了嬉闹,蹑手蹑脚地关了电视机,迅速爬到沙发上,假模假样地看起《儿童钢琴入门》。定国洗漱完毕,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十点二十了。老太太说:刚才若存来过了,你看,送了些西红柿和豆角,事先也不说一声,我已经买了西红柿了,这么多,怎么吃得了?定国不耐烦地说:放冰箱,要不送给楼下小王去。老太太真的拿起袋子里的西红柿给小王送去了。那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有点灰心,怎么没人喜欢我了呢?
小王不是本地人,到定国他们单位才四年,混得不是很如意,让他欣慰的是有了自己的房子,比上不足,比下总还有余吧。定国本不认识小王,成了邻居才发现单位里有个叫王德云的。可是小王却想自己运气蛮好嘛,和单位一个处长成为邻居了,于是很用心地维护这份关系。定国一家都有这样一个想法:还不是因为我们大小是个处长嘛。除了清川不这么想,因为小王的儿子小刚是她最好的朋友。小王接过西红柿时,连声感谢,老太太似乎觉得理所应当,转身上了楼。王妻放下装菜的塑料袋,叹着气说:现在的蔬菜真不便宜啊,今天西红柿要八毛一斤呢。小王微微笑着:楼上陈处长刚送来些西红柿,是他老丈人家的,新鲜着呢,陈老太太说多着呢,就分我们一点了。小刚放好组装好的玩具汽车,其实那也只是最简单的玩具汽车。小刚他爸说:小孩嘛,玩点简单的就行了。小刚一眼就看见已经洗过的西红柿,高兴地喊着:妈妈,你看那只,多大多红啊,我能吃么?王妻爱怜地拍了拍儿子,儿子是他们夫妻的希望啊。而小刚十分懂事,任何人见了都夸,这多少让王德云的头抬了一点起来。小刚捧着那只好看的西红柿,或者说,那只西红柿紧紧依着小男孩的手心,幸福地躺着,躺着。小刚捧着它出了门,刚才清川喊他起小区公园。他咬了一小口,有点酸,却很爽口。清川在秋千旁向他招手,陈处长也在。小刚加快脚步,一个踉跄,人没跌倒,那只幸福的西红柿却十分失意地跌落了,带着泪水,滚进草丛。小刚准备去拾,定国拉住他:不就是个西红柿嘛,你看已经脏了,别吃了。小刚不舍地看看西红柿滚落的方向,清川跑来拉他荡秋千了。定国看着孩子欢快地玩耍,大概半小时,就回家吃饭了。那只好看的西红柿身上,顺着小刚的齿印裂开了一条缝,不住地淌着鲜红的液体。它在喊着:我是新鲜的,刚离开藤架不足四小时......没被施化肥,没被洒农药,我是卫生的,我是绿色的......难道我的生命就是为了一个踉跄么!可是谁能在意一只草丛旁又脏有破的西红柿呢?
若存慢腾腾地骑车,回家时,妈妈已经在做饭了。老李看着儿子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定国和他说了什么呢,便问:想什么呢?若存缓缓说道:巷口积水里,有个洋柿子,我在想,为这个洋柿子写点什么。老李又问,看见定国了么?若存已经进了房间,房门外有句话:我看见了一只洋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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