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趴在桌子上，侧脸看着窗外，凝神聆听风的声音。　

她眨着稚气的眼睛，用手托着下巴，时而露出笑意，时而喃喃自语。　

风吹到窗棂时，她对风点点头，仿佛在同微风交谈。她说，风儿在跟她讲今年夏天的故事。　

夏天的轻风微拂过来，带着原野的花香和青草的气息，很清新。女儿说，这是风的味道，风很亲切，风很慈祥。夕阳就要落山了，晚霞开始壮观，如火在燃烧。女儿说，山那边，就是风妈妈的家，有小白免、梅花鹿和松鼠宝宝……　

她很快乐，高兴地与风说着话。她扭脸看了看我，问我是否也听到了风的声音。　

我没有注意到风，没有注意去看夕阳，盯着电脑屏幕，吃力地构思着一部小说的结构与层次，脑子非常乱。我看了看系统日期，下周，法院就要开厅判决。法官说，既然她不愿跟我争孩子，那么这婚是极好离的，财产平均分割更不成问题。　

这些天，我有一些烦躁不安，几家杂志社在用email不停催稿，好像我欠他们的。　

女儿拉了拉我的衣袖，悄悄问我，爸爸，你听到风儿说话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理她，继续打字。　

院子里静悄悄的。风吹了过来，掠过院墙，吹拂着葡萄架，葡萄叶子骚动了起来，荡开了涟漪。成串的葡萄像喝醉了酒，摇晃着。有麻雀在架上唧唧喳喳，吵个不停。几丛玫瑰花困了。　

爸爸。女儿见我没理她，生气了。　

我有些不耐烦，叹了一口气，从电脑屏幕上收起目光，扭脸问她，什么？　

你听到风儿说话了吗？她睁着一双无邪的眼睛说。　

没有。　

风在说话，她说。　

不，风不会说话。　

它说话了，女儿嘟起小嘴。　

我有些尴尬，捋了捋她的头发，疲惫地关上电脑，对她笑笑，它对你说了什么？　

女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趴在我后背上，用小胳臂圈绕着我的脖子，嘴巴贴在我的耳朵上悄悄说，它说你太忙了，就知道打电脑，为什么不跟它说说话。　

爸是太忙了，为了工作。我吻了吻女儿。　

为什么要工作？她问。　

工作就是挣钱。　

为什么要挣钱？　

挣到钱就可以给你买花裙子，买好吃的，买房子，买好多好多冰淇淋。有了钱，好多事情都可以办到。　

我要穿花裙子，我要吃冰淇淋，我长大也要挣钱。　

好呀，那你赶快长大吧，长大一定要考大学，读研究生，就可以挣好多好多的钱，买好多好多的冰淇淋了。　

什么是研究生？也要打电脑挣钱吗？　

也许是吧。我楞了一下，说。　

那我不和风儿说话了，不看夕阳了。　

现在你可以去看，去听，将来长大了，就不能再看再听了。　

可我长大也想去听风。　

那你就必须挣到好多好多的钱，然后才可以静下来听风。　

为什么？女儿好奇地问，听风也要很多钱吗？　

我沉默了，搂着我的女儿，看窗外。风吹了过来，我似乎听到一种辽远的声音。　

不要钱，我说，不用花钱听风。但所有人都得挣钱。挣钱非常累，非常忙，很苦，所以，长大了，就没有时间没有心情去听风了。　

什么是心情？　

心情就是什么也不想。　

我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像长大了许多。　

过后，她又问，你很累吗？爸爸歇会吧，和我一起听听风。　

夕阳收了它的余辉，刚刚下了地平线。暮霭把云照得通红，像要溶化。风一阵阵吹了过来，痒痒的，它把葡萄叶子吹得沙沙响，像雨打芭蕉的声音。每次雨后，我女儿总能在那葡萄树上找到蜗牛，她对蜗牛说，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呢，你现在上去干什么？　

我对女儿点点头，把她揽在怀中，静静地坐着，我们听风。风更柔了，它吹展了我的眉头，吹散了疲倦。我女儿凝神不动地听着风，眼睛闪闪发亮。　

风说，它和小蚂蚁玩过游戏；它还跟森林爷爷讲过故事，女儿说。　

是吗？　

幼儿园的阿姨说，风是从山那边跑来的，山那边是它的家，有好多好多可爱的小动物。　

是呀，它很幸福，很自由，很快乐。　

什么叫幸福？什么叫自由？　

算了孩子，你还太小，长大就明白了，现在和爷爷奶奶去吃饭。我把女儿抱下来，对她说。　

女儿兴奋地向爷爷奶奶走去，激动地坐在饭桌上，说她听到了风的声音。　

我啃了口馒头，倒了杯水，打开电脑继续打字。　

手指翻飞，屏幕上的字又开始跳跃了。　

我有点头痛，浑身像散了架，只好再次站起身来，注目窗外。　

邻家在收看电视节目，电视里有人在笑，快乐至极；也有人在叹息，悲痛万分。　

风像是睡觉了，我找了半天，没有见到它。周围漂来香水、香脂、香烟、香槟和工厂、汽车排出的味道。　

我想起了女儿说的话，我太累了，多少年来，早已听不到了风的声音。　

我抬头看了看天，希望风会再来。　

风果然来了，轻轻地飘着，轻拂着脸庞，吹拂着全身。我嗅到了山，嗅到了海，嗅到了森林，嗅到了青草地气息。　

我用力地吸着，心清新了，眼湿润了。　

关闭电脑，闭上眼睛，我在想着女儿的话。她说，风有语言。她让我想起我的童年，那已经很久远了，那时候，我也像女儿那样对世界充满疑问和好奇。　

“很久以前……”风儿说话了，我听到了它的声音！那声音来自甜蜜温柔的童年时代，我顺着它的声音去找我的童年，找那童年的时光，找那童年的地方。　

我听到了月亮，听到了星星，听到了野花，听到了小溪，听到了竹笛，听到了炊烟，听到了《森林大帝》，听到了《对少年儿童广播》，听到了母亲唤我的小名……　

我真实地听到了风的声音，遥远而又亲近。　

风说，你应该快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