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个女人，让我一辈子难忘。

女人出生于西部一个贫困的村子，没文化，相貌丑陋。在年少的记忆中，女人似乎只知道整日不停的劳作耕耘，时而干活累了，就乱发脾气打人，这是记事以来，他对女人的第一记忆。

他一直认为，在自己短暂的童年生活中，女人没给过自己一丝温暖。没了女人的关爱，他就自寻欢乐，整日游荡山野，饿了摘山林的野果，渴了喝清澈的山泉，一直等到天空布满闪烁的星星时，他才拖着倦意的身子往家走。

在这放荡不羁的童年中，只有一件事让他忧虑，那就是学校组织的考试。每次拿试卷回家他都会被女人狠狠的揍打。一次，为了逃避女人的毒打，他偷偷的在试卷上做了小手脚，回家哄骗女人，自己考了80分人。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繁忙的女人却会拿着试卷跑到学校真由，女人从学校知道真像后，发疯似的追打他，这样毒打的次数多了，他与女人之间的仇恨就积累了起了。

女人毒打他，他可以咬牙忍受，但女人在村子里的行为却使他彻底不能接受。女人文化浅薄，全身蛮劲，整日里与人吵架。他亲眼目睹过女人骂架的模样，张着脚、两手叉腰、扯着喉咙……，那时，他刚学了鲁迅的《故乡》，女人骂架的样子与书中的杨二嫂无疑，从那起，他内心开始鄙夷女人。

他很害怕村子中的人摆谈女人，他心中一直懊恼怎么会与这样的一个女人有联系了？

当一天深夜，女人和邻家还在为地界不停止的争吵时，他愤怒的从床上爬起来，凶狠的对着屋外的女人大吼，厉声质问女人为何那样泼辣，为何那样蛮不讲理？

他的参与彻底激怒了女人，女人暴跳如雷的把他拖出屋子，用扁担暴打他，无情的骂他是白眼狼，打骂后，女人粗鲁的把他关在了屋外。

第一次在外过夜，他没有害怕，带着对女人的仇恨，他倔强的在屋檐下坐到了天亮。

（二）

随着年龄的慢慢长大，他越来越看不惯女人所做的一切，做事没计划，说话没分寸，干事没头脑……，似乎没有那一点能让他感到骄傲。他与女人之间的隔阂也就这样越来越深，他心里对生长的地方有了厌恶感。

一日，他听村中长辈说：“只要学习好，就可以脱离村庄。”为了能离开女人，他决心好好读书，他那邋遢的成绩如女人地里面的青苗突飞猛长，不知情的老师说他是浪子回头，并鼓励他做一只金凤凰，飞出村庄外。老师们的话，让他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他成绩的好转，让人无比高兴，但最高心的莫过于那位他所厌恶的女人。每次拿回成绩，没文化的女人总会激动半天，然后用粗燥的手摸着他的头问他想要什么，每当这时，他总会满脸鄙夷的用一句很随便的话回答女人。

（三）

15岁，他在女人的照顾下长成了青壮小伙，唇边有了毛茸茸的胡须，很多年没回家的男人在这一年却突然回了家。

男人回家没多久，就率领女人在村子里修建了第一座砖瓦房，一时，他的家成了村子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一些和女人结过仇恨的邻居也开始与他家来往走动。听着恭维的话，看着美满和谐的一切，他年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位意气风发的男人让他感到骄傲无比。

可这样的日子，却在简短的时间内被打断。临近中考的一天，女人倒在了地里，送进医院检查，医生说必须立即动手术。为了救女人，男人贱卖了崭新的砖瓦房，并向外借上了高利贷。女人在男人的努力下得救了，而幸福的家却消失了。人生中，他第一次体验到了转眼即逝的含义。

在生活的重压下，男人再次选择了外出。男人出远门，让他感到无比难过，他心喜欢男人胜过女人。他曾经在作文中写道，男人具有文化，英俊潇洒，是我崇拜的偶像。而女人是什么了？女人貌不杨，智不深……，他心底一直无法理解男人为什么会喜欢上女人？并与她成了家，有了自己。

（四）

男人走时，嘱咐他，女人刚动手术，不能干重活，在家要多帮助女人。在男人离开家的下午，女人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默不作声的走进了地里。

夏季的一天傍晚，女人很晚都不见归来，他忐忑不安的坐在屋檐边等女人，深夜，村道口的山路中终于出现了他所等的女人。女人弓着腰，驼着一捆零散的玉米秆，从凌乱的头发，蜡黄的脸色中，可以看出女人身体的虚弱。

女人憔悴模样吓坏了家中的女儿，母子连心，一时他的心也软了，他急忙跑过去帮女人托住玉米秆，却被女人的手挡了回来。女人说：“不重。”然后咬着牙，艰难的把玉米秆背进了柴草屋。

以后的日子，为了偿还生病时的债务，女人整日发疯的在地理劳作，可是女人在地里辛勤劳作出来的东西却一年比一年不值钱。

（五）

村子中的人一年一年汹涌的往外涌，女人也动了外出的念头，她托熟人给男人捎话，说自己想出去，男人回话说，外面的工难做了，自己还没找到稳定的工作。就这样，女人留在了家里。

为了筹集他的生活费，没文化的女人开始搞副业。一时，家中的40多只母鸡成了女人的心肝宝贝，女人每天都用家中的细粮来喂养它们，并且隔三差五的督促女儿上山挖蚯蚓、捡拾蜗牛。

每日早晨，女人起床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鸡圈跑，女人把一个个雪白的鸡蛋小心翼翼的装进坛子中封存起来，累积到坛子满后，女人就抱着坛子到几里外的地方去兑卖，奏足了生活费后，女人就跑到十里外的学校去找他。

每次送生活费到学校，女人总是畏惧的扯着衣角站在走廊边，悄悄的透过玻璃注视着他。下课铃响时，女人把钱塞给他后就立即转身离开。因为，完成这简单的交易过程后，天就已经开始刷黑，女人还必须摸黑赶回十里外的家。

（六）

学校偶尔一次放假，他选择了回家。家中，女人整日不停的唠叨着烦躁的夏天，这让他百思不解。秘密终于被他发现，书上说，天气热，母鸡产蛋率会降低。看着坛子中日日减少的鸡蛋，女人焦虑不已。收工回来，女人不停的去查看鸡窝，发现了鸡蛋，女人就用衣兜小心翼翼的兜回来，在坛子中惊恐不安的数着。

随着卖蛋的次数增多，女人练就了数蛋就能知几斤几两的本领。数着鸡蛋，女人很害怕少一个，然而无论女人怎么数，鸡蛋还是明显的少了。

为了填补缺少的鸡蛋，女人开始求助别人。一些邻居答应了她借一还二的请求，可即使这样，每一次女人借回的蛋都会差上一个。一天夜晚，当女人走了几家人空手而回时，女人第一次有了失眠。

（七）

清晨，他在沉睡中慢慢醒来时，发现早饭已经煮好，女人却不见了。在午后毒辣的太阳光中，他看见女人背着大背篓牵着女儿出现在了村口的路上，两人兴奋唱着不完整的歌。

“哥，我和妈今天上街去卖菜了。全卖完了，有20多块了。妈说，下个星期我和你的生活费不用担心了。”回到家，小两岁的妹妹拉着他的手激动的说到。

听完妹妹的话，握着书本的他惊住了，从自己家到街上的路程总共有十多公里，来回要用半天时间。他在心里快速的推算着女人起床的时间。

第一次卖菜成功，给了女人巨大生活动力，从此女人拿出全家最好的土地，种植上了各色各样的蔬菜。

（八）

在女人的期盼中，他走进了中考教室，考试的结果却让女人伤痛欲绝，他的分数差得连县里面最差的高中也有上不了，失望的老师把他的失败归咎为了发挥失常。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他却高心无比，结果在他预谋之中。考试时，他故意乱答了选题，因为他无法面对贫苦的生活。当村子中打工回来的伙伴讲述外面的繁华时，他就定下了打工的决心。

夜晚，女人轻声问他，有何打算？他躺在床上没有回答。女人想凑近身子在询问时，他火爆的从床上坐起来，粗硬的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女人被他的回答震住了，回过神的女人知道他的想法后，暴躁的脾气流露了出来，大骂他是狗娘养的，不争气的东西。

他鬼使神差的和女人对骂起来，最后打败了女人。他怨恨的对女人说：“你害了我们全家？”听后他的话，女人停止了辱骂，默默看着他，哭起来。

他铁了心不在读书，女人找人劝说多回无果后，只好天天守着他。

（九）

在女人的防范下，聪明的他终于寻找到了机会。他用女人给的学费买了外出的汽车票。长途车上，他兴奋无比，外面的繁华生活在他脑海中不停闪现，让他忘记了家中，那正疯寻他的女人。

经过几天的长途奔波，他逃出了山村，离开了女人，但，很快他也被生活击得支离破碎。半个月的时间，他换了4份工作，一次次的辞退让他感到气馁无比。当一家鞋厂老板违法收留他做一名学徒工时，他悲观的感觉到，从此一身将被这样的定格。

做工的一日下午，当他如往常一样闷闷不乐干着繁琐工作时，女人却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看见他，女人一把抓住他，狠狠的拽进怀里，紧紧的贴在胸口上，两只粗厚的大手摸遍了他身上的每寸肌肤。

车间的人被这突入其来的画面感染，一些年纪大的女人控制不住的跟着女人抽噎起来。“慈母久不见儿，见儿会掉泪。”这句话他在书上很早读过，却没亲身体会过。

在与女人回家的路上，女人不停的为他梳理凌乱的头发，眼泪“啪啪”洒在车上。他偷偷看女人，一个月的时间，女人变得憔悴无比，枯黄的头发中有了飘逸的白丝。

（十）

第二天，女人坚决不许他再去上班，并央求男人为自己找份工作。男人出去后，为女人找了一份餐馆洗碗的工作，工资一个月460元，工作时间不定，女人听后高心无比。

深夜，女人下班回来，男人起身为女人烧水惊醒了他。透过床前微弱的灯光，他看见女人的双手红肿得如发酵的馒头，手指甲中浸满了黑黑的油垢。

女人一边泡手，一边问着身边的男人：“莽子饭吃了吗？”女人的话让床上的他差点掉下泪来。

在外逗留半一个月，女人要求男人让他回家继续读书，男人执拗不过女人，同意了她。就这样，他又回到了他所憎恨的地方，而女人却选择了留在外面。

（十一）

回家那天，女人为他买了很多东西，拉着他的手不停的说话，到了启程时，女人似乎还有许多话没有讲完。男人说，车要开车了，女人才不得已松开了手。

汽车快速向前移动，女人离他越来越远，透过汽车玻璃，他在送行的人群中搜寻到了女人奔跑流泪的身影。

躺在车椅上，他开始回想着女人的点点滴滴，他想寻找儿时女人点点好处来化解心中的那个小疙瘩，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化解开来。

两天的长途奔波他回到了家，再回到学校，摸着崭新的课本，他有了一丝惊慌，每但他要放弃时，女人的电话就会奇迹般的打来告诉他要坚强。

通过艰辛的努力，他如愿考上县城的重点中学。上了高中，女人给他打的电话更多了。他一直不敢忘记那段打工的经历，学习成绩一直良好着，三年后，他以全县文科状元的身份考上了武汉大学。

（十二）

女人在电话那头听到消息后，高心得语无伦次，赞扬他很乖，很聪明。他没有想到，女人的鼓励和夸奖会是18岁快成年时！

在高等学府精深文化的滋养下，他的学识越来越渊博，视野也越来越宽阔。有时，他也想远方的女人，但心中的好感，总摸不去儿时对女人厌恶。

四年光阴转瞬即过，大学毕业后，他进入了政府部门，继而有了女朋友，结了婚、有了孩子，有了家庭，当了父亲，他过上了城市人的生活，正真与山村划开了界线。

在他工作、结婚、生子这段日子里，他人生的角色也随生活不停的变更着。生活中的一些事情，必须要亲身经历才能明白。在幸福的同时，他也被生活的琐事烦扰着。与同事吵架，孩子受到欺负……，生活不顺心，让失去理智的他既然拿起了刀子。

他突然明白了女人，明白了女人为什么会与人争吵；明白了，女人卖菜时为什么只叫女儿。因为，当年女人怀了一颗不公正的心，在女人心中他永远比家中的女儿宝贵。

心中的疙瘩就这样突然化解开来，他有了把女人接到身边的想法。躺在温暖的被窝中，他给身边的妻子讲解女人好，讲到情深处，他忍不住大哭起来，心绞痛的厉害。他起身拿着车钥匙对妻子说：“我现在就得把妈接回来吧。”

（十三）

车到村路口时，村子里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他看见自家房屋还隐射着丝丝灯光。他迷惑的敲着房门，为他开门的是男人。

男人看见他，吃了一惊，然后默默的领着他上了楼，在楼角的拐角处，他看见了女人。女人侧躺在床上，发着痛苦的呻吟声，循着灯光他看见女人干瘪的胸脯随着呻吟声上下起伏，桌子上摆放着的风湿膏药无比刺眼。

女人认清他时，也吃了一惊，大叫了一声：“莽子。”询问他为什么这样回来了？人生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心疼的味道，他跪立床前，紧紧握着女人变形的双手，嘴角煽动却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

他的举动，惊坏了女人，女人慌张的坐起身，安慰他，“不怕，莽子，妈在。”女人这句话触动了他的心肺，他沿着床沿给女人深深的磕了一个头，然后抱着女人下了楼梯。

在返程的路上，他脑海中一直闪现着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他抹过眼泪庆幸自己没有错过季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