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酒飞

春节回家小住，又适逢小侄生日，亲朋相聚，自是喜气盈门。虽是家宴，也是少不了酒的。

这个房间里坐的是女眷。当弟弟拿着一瓶酒走进来时，母亲忙说，别放了，这里没人喝酒。我却把酒接了过来，对众人笑笑，无酒不成席，权当点缀吧。

其实是我自己想喝酒，也知道哥哥招待客人的，定然是美酒。

除去盒子，我把酒取出来，青花瓷。酒名也是歌名，但我因为讨厌唱这首歌的人，所以也从来没有听过，自然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但换作酒的名字，却让人无端地满心喜悦。

——　一种文化，用酒来诠释。丽人伴骚客，红袖共绿笛，这样风雅的搭配，已是酒中滋味醉里乾坤了。

启开盖子，酒香扑鼻，我忍不住赞叹，真是好酒。

当然，这是我的小家子气，虽说喝过不少种类的酒，但酒也像世上的好东西一样，缤彩纷呈，岂能遍尝。与青花瓷，也是初相逢，然则，爱酒之人，既遇美酒，岂能不陶醉个先。

好在围桌而坐的都是自家人，我不必假模假式地装淑女样，别人不喝，我就自斟自饮了。在家里喝酒时我用的是大玻璃杯，可这里却是小小的酒盅，一盅一口，宛若小桥流水，有着悠悠的声韵和抑扬的节奏。喝得兴起，我给身边的女孩子们每人倒上一盅，让她们和我碰杯，新年了，就祝他们学习进步，再祝她们如花一样越来越漂亮。

嫂子进来了，今天她要尽主家之意，自然要在各房间周旋照应，来到这里，就可以放松身心了，母亲拉她在身边坐下，让她吃菜。

在家里，也只有嫂子能喝酒了，逢年过节，只要全家团聚，也只有我们俩能对酌几杯。这会儿，我赶紧给她倒上酒，母亲急忙拦着，说嫂子还没吃东西，不能喝酒。嫂子却说，不妨事，今儿个高兴。于是，姑嫂碰杯，我祝侄儿生日快乐健康成长，也祝他们全家幸福，老旧的俗套话却也是最真的心意表达。嫂子祝我永葆年轻的心，一直这样漂亮。

好，高兴，喝吧。

其间，嫂子的弟弟走进来。这个潇洒能干的男人，只比我长一岁，却始终是远远走在我前面的，我们从来都没有像同龄人那样相互平视。这次和上次的相见，中间隔了快十年，乍一会面，他说，你一点儿也没变，还和过去一样。怎么能一样呢，孩子们都长大了，宝宝成了少年，少年长成了青年，而我，多了岁月的沧桑。

这会儿，他是作为孩子的舅舅来给大家敬酒的，先从我母亲开始，最后轮到了我。他给我添酒，又一次说，你还像二十年前一样漂亮。

明知这种赞美里含着客气和恭维，但我还是很高兴，真诚地谢过他的夸奖，爽快地喝了酒。

这其间，我知道母亲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我，也一直在劝我少喝。但火已经被点着，蓝色的美丽的火苗正在燃烧，发出的光和热在世俗的生活中照亮出一片醉人的景象来，这时候如果把火扑灭，岂不扫了兴致？于是，我不朝母亲看，只是和嫂子喝酒说话，我们姑嫂间早年也曾闹过争执，但就是在喝酒中打开矛盾的结，如冰雪在春天的阳光中无声地消融，不再生分了。在我离开这个城市远走他乡后，我们之间真的成了家人般的和睦亲爱了，难得相见一次，还能不喝酒吗？

我给嫂子添酒，彼此举起杯子，嫂子说，其实，从内心里还是挺佩服你的，因为你有才——

猝不及防地，母亲快速地奔到我跟前，夺过我手中的酒杯，把酒泼到地上，酒飞话止，屋里人一起吃惊地看着母亲。

母亲解释说，一个女子，哪能喝这么多酒呢，今儿个来的虽都是自家人，这样的场合，喝醉了丢人哪。

众人也都劝我少喝，说酒这东西，喝多了伤身。只有嫂子，悻悻然放下酒杯，埋怨着，妈还是偏心，也不怕我喝多了，就在我身边坐着却不夺我的酒杯，绕桌子挪凳子的跑到你那里。话里含着嫉妒，自来如此，自她嫁过来，母亲一直视她为自家女儿看视，但她因为从小失去母亲，还是很羡慕我的幸福。

母亲不知道，这些年来我独自带着孩子在外漂泊，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全是酒来稀释，并且调和成生命里的浩荡春风，吹开笑容，吹醒梦想，吹来人生不倦的追求。可是，一旦回到母亲跟前，我就还是她的小小的女儿，她的眼睛看着我，她的心里牵着我，她要我还原到小女儿的情态，温顺，娇柔，多吃她做的饭，听她的话多喝开水，无论如何不应该是一个把酒豪饮的沧桑女人，这样，会勾起她很多心事，她的心会疼的。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守在母亲身边的还不超过十天，何必要惹她伤情。不喝了，我把瓶盖盖好，把酒放到一边。

但也仅仅如此，在母亲跟前我以后不再喝酒，因为有比酒更好的母爱亲情。可是离开母亲，我就还是那个独自承担人生的女人，而离不开酒的安慰。无论独饮还是和朋友同喝，再也不会有人夺过我的酒杯，我却也知道酒酣停杯，在浅浅醉着的时候，我愿意枕着一团温暖的火光入眠，做自己的梦。

别让酒飞，这是和母亲的心愿背道而驰的人生态度，母亲不理解，但她会懂得的。生命是一只杯子，里面的酒是我自己的经历所酿，无论甘苦，无论幸福或悲伤，我都会饮下去，而成为最好的滋养。

别让酒飞，还是慢慢品啜吧。

对了，那没有喝完的酒我带回来了，夜来无事时，就着回忆喝下去，还把那首名叫〈青花瓷〉的歌搜出来听，歌词挺好的，只看文字，倒真的很像一杯醇酒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