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春天苏慕蝶

发表于-2011年03月01日 晚上8:31评论-1条

早已打過春的清晨,天氣有些冷。還沒大亮,路上靜悄悄的,兩旁的楊樹凈剩了枯枝,朝天伸展著。

越走路越寬闊了起來,林子穿著黑色束身大衣,慢慢徘徊在新鋪的大馬路上。失了魂一般,無精打采。這個時間,車很少,偶爾閃過的燈光照著林子黑色的纖細背影,同周遭的枯樹一樣落寞而蒼老。

雖然是條寂靜的馬路,但林子依然覺得它有些死氣沉沉的喧囂。走了二十多年的路,就一下子變得讓人討厭,是感覺在疏離吧。也許有什麽已經丟失了。

林子轉過腳步,徑直下了一條窄長的小路,只夠並排著雙腳。路旁是鬆散的小石子。再旁邊是新生的老綠色的麥苗,絲毫沒有光鮮的生命跡象。林子將手插進兜裡,低著頭,踩著石子,踩出來的聲音竟離奇的好聽,好像增添了土地的生氣。小路綿延著,像是生命的脈絡。林子想,也許這樣走下去就是生命的盡頭,可是它是多么自然啊。我們都有自己的小路,緩緩地延伸著,到大海,到大山,到一切開始滄海桑田。

“不知道是過去值得懷念呢,還是現在覺得寂寞。”林子想起這句話,淚水就涌滿了眼眶。總是有什麽想法。她纖弱的神經上經常小心翼翼地逃避這些讓她絕望的話語。匆匆而過,短暫,空無一人。每時每刻都在熬受著這種孤獨的折磨。林子覺得這種孤獨是身邊的世界給予的。其實,她的心在肆無忌憚地背叛著自己。有時清醒,有時模糊。

天陰沉沉,不會有太陽了。林子捋了捋耳后的頭髮,轉身走進回家的方向。

院子里的石桌上,擺著一碗茶,熱氣虛幻地散開。林先生正坐在旁邊的石凳上,手裡拿著一本書,看得入神。

“父親,我回來了。”

“嗯,是林子啊,先回屋暖暖身子。”林先生抬起頭,很儒雅地笑著。

“石凳子涼,鋪上這個棉墊吧。”林太太從屋裡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灰色的厚棉墊。看到林子站在院裡,像是很害羞似得,低下了頭,樣子既可愛又滑稽。

“母親。”

“回屋裡暖暖身子,一會就吃飯。”

林子走到門旁,將腳上的鞋子換掉,轉過身看到母親輕巧地把棉墊擱在石凳上,臉上顯出謙恭的笑容。她走進裡屋,脫掉身上的黑色大衣,露出一件淡青色格子的厚棉質旗袍。林子坐在地上,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迅速地翻了一遍,又放了回去。茶几上的燻香從鏤空的空間里飄散出來,整個屋子都彌漫著淡淡的香氣。窗格子上貼著林太太巧手剪出的剪紙。很多很多隻蝴蝶,在花叢里翩翩起舞。林子盯著剪紙,仿佛蝴蝶是從外面飛到窗戶上的,如此的惟妙惟肖。

“林子。”

林先生走了進來,把書放在茶几上。從抽屜里拿出棋盤和棋子。很小心地放在林子面前。

“我們,來一盤吧。”

“父親。”

“來吧。我會讓著你的。”

“父親總是小看人。”

林子接過林先生遞過來的白子盒。兩人便安靜地下起了圍棋。快接近中盤時,林太太端著飯走進來。她看了一眼棋盤,便很安心地把飯菜放在桌上,并自顧地擺好碗筷。林先生托著棋子,緊皺眉頭。他長吁一口氣,棋子落進了棋盒。

“讓著的話再也不敢說了。”

林太太得意地笑了笑,很麻利地收拾好棋盤。三人圍在桌旁,靜靜地吃起早飯。

“林子的棋,越來越厲害了。”林先生對著林太太說道。

“棋品如人品,林子的品格好。”

“說得是啊。”

“??????”

“是不是還要去書店?”林先生問道。

“恩,午飯不回來吃。你們不用等我了。”

“上次從店裡拿得那些書,我都看完了。一會帶去吧。”

“那些書都很好,父親不收藏嗎?”

“你那裡的書都很好。會有喜歡的人願意收藏。”

“??????”

太陽出來了,沒有溫度,白慘慘地躲在雲層後面。街上的人稀稀少少,都面無表情。林子裹著長長的圍巾,走近一扇乾淨的矮木門。林子聰口袋裡掏出鑰匙。轉動幾下,門便打開了。林子把外套和圍巾掛在門後,并順手開了燈。房間很小,四周擱著雕花的絳紅色書架,靠門的一排書架上擺著發黃的線裝書,其餘兩排則是一些嶄新的膠粘書,中間的空地上橫著一個書櫃,上面陳列著些關於繪畫、圍棋、書法等一類的書。兩排膠粘書交匯的角落處放著幾把絳紅色的小木椅。那是專提供顧客看書的地方。線裝書對面的門旁立著高桌子,桌上擺著一盆蘭花。林子從桌柜里拿出一塊乾淨的布,開始很細心擦拭書架和書本,這是她每天工作的第一步。

做完這些事已是半上午了。林子點燃香,泡一杯茶,抽出一本書,坐在櫃檯邊,很認真地看起來。

“我可以借這本書看嗎?”

林子抬起頭,一個中年男人的臉映入她的眼簾。男人很乾淨。手裡拿著的是梭羅的《瓦爾登湖》。

“我們不提供借閱。如果你喜歡,可以每天到店裡來看。”

“啊,是嗎,謝謝。”男人走到角落里的木椅處,攤開書,很溫和的對著林子笑了笑。

林子慌忙低下頭,臉頰粉嫩的紅著。竟感到舒服。

銅爐里的香燃盡了,林子起身去換香。男人一直未移開盯著書的視線。林子有些失望,她倔強的在架子上找書,心情像被什麽牽著一樣,進進退退。

“你能幫我顧下店嗎?”

“嗯。”男人終於把視線轉到林子身上,溫柔地答道。

林子迅速走出書店,連衣服也沒有拿。她繞道房子的後面,是一片湖水,水質清冽。林子坐在湖邊,望向天空。被壓抑著莫名其妙的心情得到一些釋放。水波向前推進,消失在對面的岸堤上,林子的感情就像這水波,從不知自己要飄向哪處,隨著風便開始奔走。

前些日子,林子替母親送些茶葉給姑母。姑母家附近有很多房子,人群比較密集。道路狹窄,各家門前都立著一小尊獅子,玲瓏秀氣。

姑母是一個名聲不好的單身女人,林子聰父親說過。姑母曾經要嫁給一個她深愛著的男人。最後她卻選擇離開,終於自己一個人過活。

“姑母。”林子敲了敲門。

門開了,探出一個人,謹慎地望了望四周。

“是林子啊。快進來。”

“母親讓我送些茶葉。”

“嗯,謝謝你母親。”

林子隨姑母走進客廳,裏面坐了些三十多歲的女人,看到林子,都虛虛地笑了笑。姑母將林子引向側廳。自己親手泡了杯茶送去。

“先在這裡坐坐,姑母去招呼了那些人。”

“嗯。”

林子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慢慢的品著。側聽南牆面開了一個窗戶,因為姑母家地勢高的緣故,從窗子望去,可以看到對家院子里的一株洋槐樹。葉子都落光了,禿禿的枝幹,卻有著一股子頑強的生命力。樹的本身的魅力,竟在這樣的小院里得到自然地詮釋。林子被它吸引了。

“真是美麗的生命啊。”林子高興地感歎道。

“剛入冬時,淺家的女人竟明目張膽地去了高家。”

“外面都說淺家的女人是高宗耀的情人。”

“是不是謠傳啊,高宗耀可是個好好男人啊。”

“不會不會,淺家女人的丈夫都把高宗耀給打了。要把他趕出這裡呢。”

“那高家的女人豈不要鬧翻天。”

“說的是啊,高家女人的性子那麼烈。”

“都這樣說,但事實卻好像沒怎麼鬧。只說要離婚。”

“淺家女人沒臉,回娘家了。”

“知道沒臉,怎麼還上門去。”

“誰知她怎麼想的。天生的賤骨頭唄。”

“高家的兩個孩子還小呢,這要離了,孩子可要吃苦了。”

“高宗耀沒答應離婚,兩人心平氣和的談了。高太太也打消了離婚的念頭。”

“還是有感情的。”

“對,對。要怪就怪淺家的女人,多好的一個男人就被那狐狸精給勾搭上了。”

林子不喜歡在背後“說話”的人,于是她放下茶杯,走了出來,女人看到林子都趕忙閉口不談了。

“姑母,我該回去了。”

“嗯,姑母不留你了,路上小心些,謝謝你母親的茶葉。”

林子一直被送到大門口。回家的途中正好碰上是放學的時間,許多小孩子背著書包東跑西撞。有一個小女孩文靜而斂秀,眉宇之間流淌著清韻之氣。她在孩子們中間顯得尤其突出。林子注意到她,便輕輕走近。小女孩歡快地奔跑起來,好像擺脫了所有煩惱。林子後來去姑母家的時候才知道那是高家的孩子。此後的幾次,林子也見過小女孩幾面,她總是文靜而斂秀,喜歡明麗的奔跑。林子和她說過一次話。

“你知道家裡的事嗎?”

“我相信爸爸。”是個聲音溫柔的孩子。

林子很生氣自己的行為,她一下子變得無理起來,憤怒地心裡在這一瞬間折磨著她。然而聽到小女孩的回答后,她由衷的信賴了那個男人。這種難能可貴的信任感讓林子驚訝于自己如此輕易地轉變。

回到家裡,林子向父母簡單提到了在姑母家的聽聞。她突然覺得自己和那些女人一樣了,愛“說話”。

林先生林太太沒說什麽。

“別人家的事,誰說得清呢。”

他們似乎太清高了。所以林子,也越來越清高了。

他們似乎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一家人,書香門第,雅致的庭院,雕花的傢具,發黃的線裝書,絲質手帕,旗袍,與現代格格不入。所以林子的同學都說。

“你好像是生活在民國時期的人,不,是更久的年代。遙遠的讓人觸摸不到。”他們說得時候眼神茫然,語氣里總是帶有嫉妒的味道。

厚厚的雲層稀稀疏疏地消散了,陽光溫暖的有些虛偽,湖面平靜,風流過的痕跡不見了影蹤。林子想起店裡的男人,很輕蔑的笑了笑。她抓起一把石子投向湖中,濺出來的水花在陽光下飛躍,像是一些破滅的幻想。

林子估摸著時間,是近中午了。應該吃點飯。慾望總不能失去。但是書店,現在對林子來說,完全陌生了起來。

“是因為那個陌生的男人嗎?”

猶豫良久,林子還是沒有回去。食物是需要的,別的地方都有。禮貌似乎不重要了。

街上沒有幾家開門的小店。林子走遠了些。她覺得那個男人會等下去。腳步聲逐漸清晰了起來,路面迴蕩著響亮的清脆聲。林子穿的是納著厚厚鞋底的繡花鞋。這聲音自街道的轉彎處傳來。一個打扮時髦些的女人出現在林子的視野中,臉上畫著濃濃的妝,顯得蒼老而骯髒。女人走過林子身邊,回頭打量了她幾下,便“嗒嗒”地走開了。那個方向,是林子的書店。

林子沒有理會女人。她對自己感到些失望。淚水侵濕了她胸前的一小片衣服,像是被什麽人故意潑在上面的一般。林子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靈非常醜陋,連帶覺得自己的相貌也非常醜陋。她害怕的閉上了眼,用手緊緊地捂住胸口。胸前的一片淚痕就像是一面銳利的鏡子,映照出林子的軟弱和無助。其實,那嬌俏虛幻的樣子,美麗極了。可是少了欣賞的人,這種隱藏的美,又有誰能夠欣賞呢?

“回家就好。”

她的心被淚水洗空了。

推開房門,窗格子里正飄進來幾片紅紙,零星地凋落在地上,像被遺棄的新娘。紅,是個喜慶的顏色,卻有悲傷的感覺。出了嫁的新娘,都靜靜地坐在雕花的木床上等待著醉了酒的新郎。紅蓋頭,遮住了她們纖細的感情和等待的苦楚。林子拾起一片紅紙,放在枕下。

“母親,我回來了。”

“是林子啊,吃飯了嗎?”林太太隔著窗戶問道。

“嗯。”

“下午還去書店嗎?”

“會出去走走。”

林子感覺自己非常疲憊,她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也未動。

過了一小會,林太太端著一碗白粥走了進來。她坐在林子的對面,將粥端在手中,吹了吹。

“趁熱吃吧。”

“嗯。”林子端起粥。

林子一直都認為自己在父母面前背負著辛酸的愧疚感。每次和他們單獨相處,這種愧疚感就從林子的心裡悄悄地萌發出來。林子沒有期待什麽。好像她並不是在生活。每天的安靜有意無意地叨著這她身旁的事物。也許在外人看來。林子也理應是這樣清淡的吧。這樣說也不是林子已經厭惡起現在的自己。不如說是她在懲罰自己。

“母親,送我去姑母家吧。我想在姑母家過幾天。”

“??????”

林太太打了一通電話。當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但由於林子堅持。姑母家會派人來接。

晚飯過後。姑母家的人到了。

天全黑了。

“路上小心。”林太太叮囑道。

從林子家出來,便是一條稍微寬敞些的路,兩旁種著樹。路邊有一些無人管理的乾枯野葡萄架。月色照得路面發白。周圍的樹木則顯得有些暗淡。是安寧的夜晚。

林子走在路上,一言不發。姑母家的人也只靜悄悄地跟著。林子覺得寂寞。

“月色真好。“林子感歎到。

“??????”

“不願意和我說話嗎?”

“噢,不。”

“春天到了啊。好像都不冷了。”

“嗯。春天到了。”

“春天——”林子沉默了。

林子坐在姑母家的側廳,透過那扇窗子注視著對面院子里的楊懷樹。也許林子想念那棵樹了吧。用窗子嵌上去,就是一幅鮮活律動的風景畫啊。標題應該命名為《生命的存在》,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啊。

“爲什麽會這樣美麗呢?”

院子里的燈亮了。是蒼老的黃色,具有某種詩意的象徵。門被無力地推開,一個矮小的影子走進來。穿過院子進入裡屋。沒有在意到那棵樹。看到那個影子,林子似乎懶惰了起來。是從那個影子身上所傳來的疲憊意識導致的吧。她憐惜那個影子。本身應該不是矮小的,好像承受著生命巨大的壓力,所以才想要躲藏,顯得矮小。不是像林子一樣纖細。但應該是女人的影子。不會看錯的。林子想。

林子在姑母家呆了有半月之久。書店自那以後也沒在營業。林子清晰地感受到陽光對於周邊事物的日漸留戀之情。心裡的記憶也被照耀著。冬末春初的太陽,是林子最為喜愛的。生機勃勃的成長著,充滿了生命緩慢的爆發之力。仿佛被上帝的手撫摸,一切都得到重新的洗禮。

林子坐在姑母的對面,兩人似乎隔著很遙遠的距離。姑母端起茶杯,姿態過分的優雅。林子有些不自在,反倒矜持起來。窗子閉著,并拉上了簾子,淡淡的珍珠白。陽光從簾子中透進來,看著看著,竟覺得虛幻了。然而林子想知道那棵樹。但是姑母不喜歡明媚的光線。

“林子在找什麽嗎?”

“??????”

“還是不喜歡說話吶。”

“??????”

“我是亂說的。”

“茶涼了。”

“嗯。”

姑母起身走到窗邊,拉開了簾子。一大片陽光泄了進來。

“林子喜歡那棵樹吧。”姑母指著對面院子。

“嗯?”

“是喜歡吧。我也喜歡。是個美麗的生命。”

林子驚訝地看著姑母。

“是,好像在看著自己一樣。”

“那個院子啊。是高宗耀的院子。”

“??????”

“嗯,高宗耀的。是個有魅力的男人。林子不想摸摸那棵樹嗎?”

“??????”

“現在去拜訪吧。裏面住著一個好女人呢。”

“好女人?”

“??????”

林子走到姑母身旁,沒有去看那些樹。她仔細端詳著陽光照耀下姑母的樣子。是很細膩的沉靜的美。見過林子的長輩都說,林子像年輕時候的姑母。林子很厭惡聽到這些話。仿佛這是一件可恥的事情。所有和姑母相似的地方,林子都想要丟棄。這樣的相似是不尋常的。林子猜測些什麽。只是她逼迫自己不去相信。寧願不相信。但此刻林子似乎必須要承認了。姑母的美真得很像林子。

姑母笑著撫摸林子的臉頰。她的眼睛深邃而憂傷。林子覺得有點恍惚。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姑母呢?愛“說話”的庸俗瑣碎的婦人,還是美麗嫺靜的女人?不重要吧,人,總是需要假裝一下的。林子想。

“去吧,替我摸摸那棵樹。”

“姑母沒有話要說嗎?”林子有些生氣。

“你想讓我說什麽呢?”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

“請您告訴我吧。”

“我累了。”姑母拉上了簾子。

林子感到來自姑母的一種羞辱。她對姑母有些怨恨。姑母的態度,或許在林子小的時候,曾表現過一點溫熱。“如果是我的女兒就好了。”姑母在父母面前這樣說過。或許她是故意的,正因為真相如此,她才想要掩蓋吧。林子和姑母只是介於習慣之間的親戚般淡淡的感情。大都是在需要的情況下才能想起這層關係。但當時姑母的這句話,讓林子很是猝不及防。如果我是姑母的女兒,會怎樣呢?林子懷疑這種關係的虛假性,而且隨著林子的長大。姑母的話一直印在林子的腦海中,甚至在她做的關於母親的夢裡,姑母也真的成為了她的母親。血緣的微妙直覺,在林子敏感的思維中,發揮著可大可小的作用。人類不就是因為血緣,才有了家族的存在嗎?可是這東西存在的理由似乎是帶有欺騙性和虛假性的強迫。明明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最後他們卻都變成不相干的善心者。那麼保持牽連的意義是什麽?

林子在門口靜靜地等候著,裏面傳來了腳步聲,是輕柔地。門打開了,一個沉默的女人站在林子面前,似乎很驚訝有人來訪。她就是高太太吧。

“打擾了。我想要看一下院子里那棵洋槐樹。”

“請進。”女人沒有露出不悅的神色。她并覺得林子無理。

“謝謝。”

林子跟隨女人進了門,便是過堂,門的左側有一間小房子,林子向里掃了一眼,是廚房。穿過一道門后來到院子里。她回頭望了望那扇門,裏面曾有昏黃的燈光和女人晚上矮小的影子。很親切的門。

“你先看吧。”女人走開了。

林子走到樹旁邊,她有些不忍心去觸碰它。每天從側廳的窗戶中注視著它,其實只是心裡的一個念想使得她如此迷戀著。但不知姑母爲什麽會喜歡這棵樹呢,也和林子一樣嗎?

站在院子里望向姑母家高高的側廳,林子覺得有些恍惚,像是一下子低矮了許多。姑母仿佛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女神。側廳窗子上的簾子依舊緊閉著,但林子感覺到姑母的身影就在後面躲藏著,她害怕林子碰到樹吧。不能親自來實現自己的願望,怎樣都是感到失望的。可是姑母爲什麽不和自己一起來呢。林子在心裡問道。

半下午的陽光讓人困倦。春天就是這樣子,明明是那麼有活力的季節。偏偏要讓人有迷醉嗜睡的懶惰。是不想使我們打擾生命的復蘇吧。洋槐樹在陽光下顯得很強壯。它的身體里應該蘊涵著倔強的潛力,向天空伸展的慾望。林子終於鼓起勇氣,將手放在樹幹上。硬硬的表面摩挲著林子柔嫩的手掌。林子似乎感受到一股衝開的力量。她有些驚喜。

女人從裡屋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一杯清水。

“到這邊坐吧。”女人招呼道。

靠近裡屋的右側橫著一把長椅。上面鋪著潔淨的毯子,淺綠色。

林子坐在女人身旁,接過她手裡的杯子。

“謝謝。”

“我嫁過來的時候,這棵樹就已經在了。”女人自顧自地介紹到。

“嗯。”

“春末的時候很香,開著潔白的小花,一串串,銀鈴似得,可愛著呢。”

“夏天也會很涼爽吧。”

“是啊,很涼爽。”

林子喝完手中的水,太陽已經偏西了。女人總是淡淡的。和林子,和姑母,似乎一樣。過去的這段時間,她們都是圍繞洋槐樹說著各自心中的淺層秘密。林子深切體會到女人感性的悲哀。家庭的存在,就像是紙質枷鎖,她只能膽戰心驚地戴上。林子認為女人的苦惱是自己幻想的。但林子有時也會有這種悲哀。所以總歸是矛盾的想法。是太熟悉,所以厭倦了吧。女人的表面平靜,也許只是她刻意想要表現出來用以欺騙別人的面具。心裡的聲音,誰又能真切的聽進去呢?這個世界,有誰是不帶著面具生活的呢?

渴望的東西被認為是不應該存在的。你骯髒醜陋的一面,是要禁閉在最隱秘的角落里,最好是可以忘掉吧。

同樣的,林子得知高宗耀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如姑母所說。這種魅力,林子現在還無從感知。從女人的話語中,林子知道女人深深地愛著他。但女人想要離開他,正因為愛戀的深刻,所以才想體會距離隔開的思念。難道姑母也愛上高宗耀了。林子心裡一陣恐懼。

“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他。”

“那樣還要離開嗎?”

“嗯,當然的了。都是我在想念他。我想知道,他會不會也同我想念他一樣想念我。”

“真是奇怪啊。”

“這一點也不奇怪。女人想要的永遠都要多得多。”

林子回到姑母家吃了晚飯。她想念家了。可以離開了。姑母依舊讓人送,但林子拒絕了。

從姑母家道林子家的路上,沒有路燈。

“幾年前是要裝上的。但這裡的人不同意。只說,有了燈,便看不見月光了。後來就沒能裝成。”姑母冷冷地說道。

其實林子離他們也并不遙遠。

“回家的路是在心裡鋪成的。不需要路燈的指引。他們是這樣想的吧。”林子輕聲說道。

“也許是的。總之,路上小心。”

姑母送林子到大門外,叮囑了幾聲,便回去了。狹窄的路上沒有月光,今晚沒有月亮,林子聰小路走上了回家的那條頗為寬些的大路。她回頭望了一眼,小路的轉彎處閃過一個矮小的人影。

她也離開了。林子在心裡說道。

林子匆匆吃了早飯。已經半個多月沒去書店了。上次將那位先生丟在店裡,真是很不禮貌啊。

天氣漸暖的緣故,街上終於熱鬧了起來。大家都願意出來感受一下春天的氣息了吧。尤其是那些妙齡少女,脫掉了冬季厚重的棉衣,苗條而性感的身材理應有些迫不及待。然而單薄的外套并沒有讓人覺得她們心急。林子穿著一件月牙白的旗袍,上面繡著嬌小活潑的迎春花,給人春風拂面的舒適感覺。

店門打開了。林子并不感到吃驚。那個男人會等他。這好像理所當然。

裏面燃著香。林子就像一束陽光一樣飄進店裡。

男人起身來到林子面前。

“你的鑰匙。”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來交到林子手中。“《瓦爾登湖》,我想買下來。”

“嗯?”

“看了你夾在書中的紙條。是一本很好的書。”

“對不起。”

“啊,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謝謝。”

“有五個顧客上門,書的清單和錢我放在抽屜里了。還有我的書錢。”

“嗯?啊,謝謝您。”

“這裡的書,你都看完了?”

“啊不,很少。”

“似乎謙虛了。沒有自己的作品嗎?”

“寫不出來啊。”

“應該還是有的吧。不介意的話,我想——”

“介意。”林子打斷男人,心裡充滿怒火,她感覺到男人的輕蔑,是一件無禮的事情。

“那麼,我先告辭了。”

“請等一下。我很抱歉。”

“謝謝你的書。”男人笑了笑。

“我不理解您。”

“只是習慣而已。”

“您的習慣還真怪。”

“這和做愛時,女人在下,男人在上是一樣的。”

“您竟然說做愛。”林子低下頭,有些難為情。

“沒想到你還很傳統。”男人打量著林子,發現她穿一件繡著迎春花的旗袍,一副新鮮的樣子。“是旗袍啊,我一直以為穿旗袍的女人懂風情。”

“我只是認為那樣的事不純淨。”

“生命是神聖地吧。做愛是生命產生的必要過程。”

“只是心理上拒絕。”

“婚姻啊,束縛了生命的自由。一夫一妻制絕對要求一個人一輩子只能和同一個女人做愛。這對生命來說不公平。那麼人類偉大的選擇權利呢?已經被踐踏腳底了。男人女人,這本身便是隨意性的互相選擇。總有一天,大家都會厭惡吧,各自的身體。尋求新鮮的刺激,這沒有錯誤啊。”

“那麼愛情呢。愛并不是只通過性可以詮釋。沒有性,愛情也是可以存在的。一對風燭殘年的夫婦,已經沒有了性,爲什麽會在一起?”

“柏拉圖式,自欺欺人而已。人類不可能蔑視自己的慾望。和吃飯、喝水、睡覺這些本能需求一樣,你能放棄嗎?追求柏拉圖式愛情的人,壓抑著自己扭曲的病態的道德。內心里卻比魔鬼還要可怕。衰老是可怕的象徵,你的身體,情感,性都進入了死亡的狀態。他們渴望著性的存在,不過身體的粗糙度讓他們已轉為在心裡上的自我幻想而已。同性戀之間的性呢,本身就是不完整的。即使不完整,他們或她們不都是可以做愛嗎。”

“您好像很瞭解?”林子嘲諷到。

“戀人彼此吸引,他們之間的媒介是我們稱之為的微妙的不可捉摸的愛。可是愛是什麽?心有靈犀嗎?如果沒有了婚姻制度——”

“這和婚姻制度沒有關係。您是一個冷漠的人。”

“不,是自由的人。”

“您這不是自由,是逃避責任。”

“責任沒有存在的必要。人都喜歡拿責任套住自己。孩子只是人類延續的替代品。每個女人都可以生,是為人類這個詞來生,而不是為某一個男人。”

替代品三個字在林子的腦海中反復出現,以前林子被拋棄的孤獨感又一次襲擊了她。這種孤獨仿佛是一次性的偶然的存在。但林子的心卻被這種偶然的襲擊折磨地透不過氣來,她難受極了。

“我們都只是替代品”男人強調地說道。

“您一定有很多情人。”

“是女人。她們都很通情達理。”

“您的意思是不會糾纏吧。”林子冷冷地說。

“怎樣理解都可以。”

“一定會有女人使你改變這種想法的。”

“正相反,是她把這種想法帶給了我。自由和愛情,她更看重自由。你是一個男人,我是一個女人。我需要更多的男人,而你需要更多的女人。她曾經這樣說。”男人直了直身子,嘆了口氣。

“您是在報復嗎?”

“??????”

男人離開了。林子坐在男人坐過的椅子上,摸了摸自己紅紅的脖子,感到窒息。她忽然覺得自己已經被男人赤身裸體地看透了。這是否說明自己是一個失敗的女人呢?多么令人羞恥啊!

林子鎖上店門,奔跑在男人消失的地方。

回到家是在午夜,男人和林子一起進了房間。林子的父母都已經睡熟。四周很安靜。空氣里可以聞到春天暖暖的味道。天上飄著幾顆稀疏的星星。男人走出房間,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仰頭看著天空。

“林子。”他輕聲呼喚道。“我想念你。”

“春天多好。”林子聰屋裡走出來,換了一件寬鬆的睡衣。

“我是不會同你結婚的。”

“瞧您,多掃興。”

“??????”

“有時候看著天上的星星,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其中的一顆。天空爲什麽那麼深邃呢?深邃的好想死在它的懷裡。您說這是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林子突然想到姑母的眼睛,同這星空一樣深邃的眼睛,心裡充滿著悔恨的歉意。面前的這個男人,曾是姑母深愛并選擇離開的男人。但是林子卻有一絲快樂繞在腦海中。似乎和這個男人在一起,自己和姑母有了一層比親人更純潔的關係。林子覺得這種純潔的關係正是報復姑母最好的手段。她同這個男人一樣,都是自私的人。

“天空的女兒。”

“真好,天空的女兒。”林子坐在男人對面,握住他的手。“我是特殊的吧?”

“??????”

“不是女人,是情人,嗯?是吧。我想我是情人。”

“??????”林子將臉埋進男人的手中,哭泣起來。她的肩膀顫抖著。春天的風在午夜變得涼爽。風從男人的指縫間穿過,吹到林子的眼淚上。風,喜歡少女的眼淚嗎。

“我會不會有孩子,我打掉他可以嗎?是,我必須打掉他。沒有人要他啊。”林子喃喃地說道。

“我沒有孩子。”

“您太狠心了。”

“他們是人,不是孩子。”

“您想讓我成為他們的母親嗎?不,先生,您真自私。”

“是春天了啊。”

“嗯,是春天。”

林子睡到中午才起床。天氣依然晴朗,和風吹著。林太太正在院子里漿洗被單。林子也過去幫忙。

“姑母去世了。”

林子停下手中的活,疑惑地看著母親。

“林子,你的母親,去世了。”

“是自殺嗎?”林子淡淡地問。

“嗯。”

“葬禮是在什麽時候?”

“明天。”

“母親,我不想去。”

“林子,她是你的母親。”

“我和她沒有關係。”

“你恨她?”

“沒有。”

“林子,你恨她。”

“不,我不恨她。她只是我的姑母而已。”

“你應該去。”

“我只是不想看到死亡。”林子的眼睛濕潤了。“我害怕。太孤單了。所有人都死去的時候,該是多么寂寞。”林子雙手捂住臉,蹲在地上。被單還在晾衣繩上滴著水,在林子腳邊滴下的聲音似乎也有些悲傷。對於死亡的恐懼,林子早在還是孩子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一個孩子所能做的只是哭泣。林子意識到無奈的恐懼感時,哭得很傷心。其實死亡,并不可怕吧。因為自己熟悉的人從你的生活中消失,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總有一天,我們都會孤身一人地活著。逐漸被這個世界遺忘,然後丟棄。從人類產生開始,總會消失的。時間,空間,就是宇宙吧。人與人之間隔著宇宙的吧,那麼遙遠啊。“如果你們都死了,我也會死的。”曾是小女孩的林子這樣對林先生林太太說過。他們只是敷衍地笑笑,并不知道林子那時的心裡隱藏著多么大的孤獨。

林太太收起多餘的夾子,進了屋子。林子蹲在地上,哭得累了,便站起來。她扶住石桌,仰天被陽光沐浴著。心裡暖茸茸的。眼淚很快被曬干,干在了臉上,澀澀而硬硬的一道痕跡像小刀一樣在臉上割開。

吃過晚飯之後,林先生來到林子的房間,林子的手中握著一支筆,攤開的紙上只印了四個字:高先生啟。

“林子,咱們談一談吧。”

“父親,我會去的。”

“不,明天離開吧。到外地去旅行。”

“父親?”林子驚愕。

“你心裡很難受吧。”

“您像在命令我。”

“不合適,你去不合適。”

“您知道了什麽?”

“她沒有遺棄你。”

“我知道,是血緣,是血緣遺棄了我。”

“林子——”

“您一直瞞著我。我要去,而且我要作為她的女兒。我的母親。葬禮我會去。”

“這樣沒有意義。”

“是啊,沒有意義。可是我是她的女兒啊。爲什麽別人不可以知道?”

“你是想讓誰承認呢?”

“??????”

“她會恨你的。”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毫無意義的自由。”

“是被拋棄的。”

“您說她被拋棄。高先生嗎?”

“嗯。被拋棄了。”

“您錯了。是姑母離開了高先生。”

“高先生離開后,你姑母和一個貧窮的男人生下來你——”林先生從口袋里拿出煙,點著之後,又接著說道。“她曾經自殺過。但沒有死,她把你送給了我們。”

“??????”

“林子。”

“您放心。”

“想去就去吧。”

“嗯。”

林先生離開了,房間里還彌漫著濃濃的煙味。林子打開窗戶,將頭伸向窗外。清冷的風拂過,稍稍理了理林子焦亂的心情。林子想不明白高先生的用意。將謊言說出來的時候,他的心裡是怎樣想的。林子想探尋明白。可是她竟沒有一絲恨意。姑母的感情,此刻似乎在林子的心裡復蘇了。她是否有姑母愛的深切呢?

“我相信爸爸。”小女孩的話出現在林子的腦海中。林子知道這種難能可貴的信任感給自己帶來多么大的影響。小女孩的肯定是不是也是自己潛意識里的贊同呢?高先生的影子一直迷幻在林子的眼前,觸手可碰。相信爸爸,相信爸爸,拋棄,拋棄。林子聰夢中驚醒過來。

第二日清晨,林子換上黑色旗袍,燦陽高照。

姑母家聚了一些熟悉的親戚,還有生前來往的朋友。靈堂設在主屋,用竹簾隔著。林子掀開簾子,進了裡屋。四四方方的遺像擺在正對門的桌子上,骨灰盒就在遺像前端放著。棺材立在正中央的一大片空地上。林子望著鏡框里姑母的照片,優雅的姿態,淺淺微笑。真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啊。姑母的身心就在那個黑色的盒子里。這麼小的盒子,怎麼能裝下人沉重的心呢?林子撫摸著骨灰盒,仿佛是在觸碰姑母柔嫩的肌膚。她用食指去撥弄盒子上的小金鎖,但是沒能打開。打開了又怎麼樣呢?只是灰燼而已。人的身體燒成的灰燼,與草木燒成的灰燼又有什麽區別?林子的眼裡盈滿了淚水,她是在想哭吧。爲什麽而哭呢?這是多么無聊的事情啊。

林子用手帕擦去眼淚。她掃視了一眼靈堂里的人。突然出現了幾個熟悉的面孔,是送茶葉時的客人。其中那個畫著骯髒濃妝的女人也在其中。林子走過去。那些人看到林子,都用仇恨的目光盯著她。

“請問你們是誰?”

“他的女人。”

林子心裡有些得意。高宗耀所謂的通情達理就是這樣嗎,他太不瞭解女人了。沒有女人願意做性伴侶的。林子在心裡默默竊笑著。

“他不來嗎?”

“不值得。”濃妝女人輕蔑地說。

“只是性伴侶嗎?”

女人們憤怒地瞪了一眼林子,便匆匆地離開了。

林子來到姑母家的側廳,窗戶開著,珍珠白的窗簾在兩邊垂著,毫無生氣。窗子里現出了對面小院里的洋槐樹。林子覺得十分陌生。被吸引的感覺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似乎從未存在。得到了之後就忘記了當時的渴望,這是真的吧。女人矮小的影子在洋槐樹下佇立著,她望向林子,朝她淒然地笑了笑。她失敗了吧。林子猜測到。我能這樣思念一個人嗎?

也只是性伴侶吧,妻子的責任在高宗耀看來和情人一樣,都是爲了滿足身體本能的需要。他是多么可怕的人。那麼姑母呢?也只是以性伴侶的身份出現在高宗耀的眼中。姑母和那些女人達成共識了吧。他想要的是什麽?只是和不同的女人做愛嗎?那麼自己呢?也是嗎?只是為了性嗎?林子有這麼多的疑問想要去問高宗耀。可是她又有些膽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自己又是多么可悲。

他是在為自己氾濫的情*找藉口。

林子回到靈堂,捧起姑母的骨灰盒,像捧著一件珍寶。但這份珍寶,只有在土地中才有他存在的價值。所有的東西都要回歸大地。棺材蓋已經打開,林子有些不捨。一個小盒子放在另一個大盒子中,這不是要給靈魂多加一道禁錮嗎?活著要遵循那麼多規則,難道死後也不能得到自由嗎?林先生林太太站在林子旁邊,林子覺得他們很無情。恨意在她心中慢慢滋長著。像是一場夢。

葬禮結束已有八天了。林子吃過飯,早早地趕往書店。

從家裡到書店的路兩旁的柳樹已經發了芽,毛嫩的柳芽綴在枝條上,被風輕拂著。草鮮亮鮮亮。雲朵虛幻地飄著,沒有依存的痕跡。空氣里充滿了陽光的味道。林子走在街上,空蕩蕩。

“是真正的春天啊。”

書店的門縫裡塞著一封信。

《完》

2011-2-27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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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归燕推荐:归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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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燕点评:

文笔朴实流畅,生活气息浓郁。
建议发文使用简化字为好。

文章评论共[1]个
归燕-评论

问好作者。at:2011年03月01日 晚上8: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