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飘着细微的雪花。天亮没多久，火车停了有一阵子，林子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收紧身上的披肩。快到终点站的缘故，人少了许多，一路上的热闹现在开始冷清了。林子倒也喜欢，可以更安心的遐想遥远的地方。

雪一路跟着林子，从南方静静走来。周边已经开始泛白，是偏凉的村子，所以人迹不多。许多厚厚的小孩子低头从车边走过，没有打伞，沉默着，赋予了这个村庄安宁的忍耐气质。林子想到自己小的时候，那时的雪下得比这大，孩子们也从不打伞，倔强沉默着走到雪的世界中去。记得学校的操场上有一小圈白石灰，没有雪的时候，林子就爱到那上面站一站，就真觉得自己是踏在一片美丽的雪地里，连空气也塞着雪花的味道。

车道旁的路很窄，但是有属于村庄特有的洁净，也许那是心里最珍惜的儿时记忆，一片生命中最懵懂的净土。路的对面便是坍塌的土墙根，岁月很知心地打上了些让人惆怅的印记。林子替这些土墙根感到庆幸，它们至少还有一些时间可以向这里的祖先们告别。人真是薄情啊。墙根边堆放着枯灰的秸秆，上面铺满了雪，让林子心里感觉到一股荒凉而无奈的冲动，像褪了色的月光一样。这些生命中重要的东西，会怎样悲哀而默默地退场呢！

一个佝着背的老人从火车旁慢慢走过，迎着风雪，脸上是一种了然一切的安详。林子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不是一件值得幸福的事吗？不论我们走在哪条陌生的路上，总有一个心里牵念的地方在那里等着我们。生命也是，我们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所以林子此刻感到幸福，因为不是一个被生命抛弃的人，像老人坦然的背影一样，我们最终都接受同一样东西。

小路上印了几只浅浅的小小的脚印，都是上学的孩子们留下的，节奏清晰。然而却被一小排急凑的小脚印踩乱了，林子顺着脚印向前看，一个急匆匆的孩子，冻得通红的脸蛋，或许是要迟到了吧，林子也似乎听到了早铃声，是从一处躲着的角落里吹雪而来。孩子也许察觉到了林子在看他，便转头匆匆回望了一眼。林子想朝孩子恢恢手，但是她却有一种未知的恐惧感，竟不愿抬起手。她呆呆地望着已奔过去的孩子的背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些许伤感。铃声真得响过去了，后来再没有孩子从那经过，大人也看不到，是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有些寂寞，却托了孩子们的福，比他处多了点纯真和趣味。

小路所给予林子的回忆，总是让她感觉猝不及防，好像掉进了幽深的潭，清醒地下坠，某些或是灵魂，很透彻地摆在眼前，看着你下坠。是梦里的情境吧，熟悉着。林子故意撇开了视线，原先看到的麦田还停留在那里，一望无际，并且滋润。亲切，让人怀念的景。只是看得人如今长大了。雪花飘得轻，麦子像是很欢喜。林子仿佛听到了它们迫不及待的私语声，生命总给人神奇的期待。这片土地，包含着所有农民祖祖辈辈的叹息，一步一步走进每一圈现代潮流的轮回，寸寸点点都充满着无奈和应有的活力。麦子像即将死去的村庄一样沉默着，林子此时也沉默着。

我们太喜欢富足，富足的我们却少了对人性的渴望和追求。想得太多了吧，林子点了点头，毕竟自己是悲观的人，但毕竟也真得少了些什么。

车上只几人，现在又吵闹了。有些人总是不习惯寂寞啊。林子叹息了一声，白气印在窗玻璃上，温温地白了。林子恍然，窗子是可以打开的。她起身，用力地抬高下板。雪，从缝隙中飞了进来，空气里丝丝透着村庄的味道，透着一段记忆里深刻的似水年华。

“知不知道有人冷啊，关上。”邻座一副不容人侵犯的样子。

“对不起，请先到别处吧，一会儿就好。”林子笑着欠了欠身。

邻座没有应声，却像是找到理由离开一般，一脸满足地挤进了热闹的人中。

林子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仰望着天空，雪在落。落在眼睛里的感觉，还是像蒙着冰一样，被很细腻的东西一下子触动了尘久可贴的心弦。林子有了些似曾相识，一段很宽的路，应该是在冬天，也许是夏天，黑色的水泥地，好像有积水。一个孩子站在路的中央，手里拿着冰糖葫芦，等待稍稍离开的母亲。在那一刻，孩子有一个想法，他认为全部都是呼啸而过的幻想，唯独拿着冰糖葫芦的自己是忧郁而真实的，但是那种真实是属于另一个更真实的世界。我不属于这里，有一天我会突然消失。孩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很害怕。母亲走过来，牵起他的手，于是孩子刻意逃避了那些奇怪的“梦”。此后，他零星扑捉过那些片段，只仅仅是片段。可是此刻，林子清醒地找到了这类似被世界丢弃的忧伤感。

雪洁白，天茫茫地充当底色，像一个人末世的心情。

火车缓缓地开动了，林子的头发，有风溜过，飘在一朵一朵美丽绽放的雪花中，还是在清晨。

2011-2-6　

回家那日的所想，一直未动笔，没想到了今天，还能扑到那些脆弱的灵感。心里微弱地痛着，不知还被什么牵引着。想要表达出来的东西还是没能如我真实的所想。然而真实总是很虚假，非要一层一层得剥掉外壳。也不知这次剥出了什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