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实　­

我是名记者，时常采访一些小有名气的名人。　­

有一天，主编让我去采访本市一位服装设计师。拿着主编给我的名片，我和她约了采访地点。对方很礼貌的答应下来。　­

见到秋苒，她穿着素色旗袍，一双细长上挑的凤眼隐约透出黛玉式的忧郁，头发随意挽起，中间插着一根小簪。采访地点在她的家里，我四处观察她家的摆设，想借以了解女主人的性情。客厅是中式复古的风格，正如她所设计的旗袍一般古色古香。秋苒端上一盘茶具，只见茶盘里有紫砂壶、茶匙、白果杯、茶洗和若干小罐子。看那架势似乎想用功夫茶来招待我。我便问道：“叶女士，是广东人吗？”她笑了笑回答：“我是福建人，你不用称呼我叶女士，叫我秋苒好了。”　­

秋苒在我对面坐定后问我：“夏先生　，想喝什么茶呢？”“乌龙茶吧”我答道。她听完并没有开始烧茶，而是把身边的香熏炉点燃了，随后房间里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秋苒用刚烧好的开水，将紫砂壶和白果杯温了一遍，把茶叶放入紫砂壶，接着将沸水倒入壶中，迅速倒出。然后又一次倒入开水，水高出壶口后，用壶盖拂去茶末儿。盖上壶盖，用沸水遍浇壶身。　最后将壶中茶汤倒入杯，茶斟七分满。工序完毕后，我端起杯子闻了闻，果然清香四溢，于是一饮而尽。秋苒也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没想到对面这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对茶道也如此精通，我对她的敬意又加深了一层。　­

茶喝完，也该进入正题。我开始采访起她，原来她在设计路上并非一帆风顺，父亲反对她走艺术设计这条路，甚至拒绝支付她上大学的学费。她靠自己半工半读才完成学业。学校毕业后她也有过大起大落，在知名的服装公司当过设计师助理，也在小作坊里当过裁缝。在一次机缘巧合得到了贵人相助，开了家旗袍专卖店。她说她算是个幸运的人，很多和她同样际遇的人，也许都放弃自己最初的梦想随波逐流了，而她却能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末了我想问她关于感情的看法，她淡淡地说自己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另一半，只能随缘。我在离开时留了张名片给她。　­

因为采访太多名人，秋苒只是其中一个，时间久了，也就忘却了。　­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竟是秋苒打给我的。她第一句话就是：“夏实，能做我男友吗？”我吃了一惊，她接着说：“我知道我这样很唐突，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你却是唯一一个能微笑地听我说完所有话的男人，我一生受过很多冷眼讥讽，你却温暖了我的心，每每想起我就想打电话给你，可是总没这个勇气，今天我终于还是决定打给你。”　我楞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支吾地说：“秋苒，你不是开玩笑的吧？”电话的那头突然开始抽噎起来。我有点慌，我是那种见到女生哭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人。虽然我现在也是单身，在大学里谈完那场初恋以后，就没有再继续任何恋情，因为我是个恋旧的人。“秋苒，你哭了？”我问，她哽咽地说道：“你可以晚点答复我，我等你给我回电话，再见！”　­

想了一夜，第二天起床，我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拨过去了。“秋苒，我们可以试试相处一段时间。”我说　­

“真的吗？太好了，夏实谢谢你！”秋苒高兴的说。　­

我和秋苒开始恋爱，秋苒比我大2岁，她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我，她能烧出美味的饭菜，织出温暖的毛衣，设计出美丽的衣服，这样温柔婉约的女子却不曾恋爱过，我有些怀疑。秋苒的卧室里整齐地摆放着几十个穿着各式各样旗袍的芭比娃娃，每天早上她都要为这些娃娃梳洗，换装。我便笑她都那么大的人还喜欢玩娃娃，她浅浅地笑笑，说这些娃娃都是她的孩子，要好好照顾她们。　­

我越来越依恋秋苒，我开始庆幸当初的决定。可是秋苒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苍白，她开始大片大片的掉头发，时常头昏。有时她对着镜子梳头时，会突然转头对我说：“夏实，如果我变的很丑，你会不会离开我？”我便走过去抱住她，安慰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也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于是劝她去医院看看。她只是摇摇头说，她不相信那些医生。秋苒买了假发，她说在我面前要美美的才行，不然我会被其他女人抢走。即使她在我面前装出很正常的样子，我还是很担心她是不是生了病。　­

终于一天她晕到在我面前，我把她背去医院，才知道她是胃癌晚期。她醒来之后，我强忍着眼泪，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因为秋苒每天晚上疼醒后都要去厨房，可是她从来都没告诉我她是去吃药。既然她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继续不知道吧。出院以后，家务都由我包下，我不想让她太辛苦。只要有空我就会带着她去旅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离开我，但是至少能让她与我的回忆能更多一些。　­

秋苒还是离开我了，她留下一张纸条说要一个人去旅行。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她手机号码也更换了。我到处打听，她好象消失在这个城市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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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在一本日记里明白了秋苒所有事情。或许，这是她告诉我真相的唯一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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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苒　­

母亲说我是秋天出生的孩子，所以予生具来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儿时也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是父亲说我是个丑女孩，他不喜欢我。他在家从不与我说话。他一直都想不通自己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怎么会有个这么丑的女儿。孩提时的我扁头小眼塌鼻，确实不漂亮。那时一直活在自卑之中，直到后来成年才学会如何扬长避短地打扮自己。　­

从小对我管教很严，不许我出门玩耍。陪伴我度过童年的是一大群芭比娃娃，我偷偷拿母亲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给娃娃做衣服，也是这个时候我对服装有了浓厚的兴趣。给娃娃做好衣服后，我就给他们取好名字，写出一段剧本，让他们照着我意思去扮演某个角色。可以说我一直都活在一个自己的世界里，我可以自编自演，在外人看来我只是个有自闭症的孩子。　­

在高三那年，我做了我人生中最大的抉择，我没有按照父亲的指示报法律专业，而是选择了服装设计专业。古板的父亲一直反对我走上艺术的道路，他认为那是没前途的职业。我被北方的一所美术学院录取，父亲拒绝为我交纳学费。我只有半工半读，才完成学业。这段时间我没像同龄人那样，在大学里能拿着家里给的生活费买着自己喜欢的零食吃，谈场风花雪月的恋爱。我做过服务员，家庭老师，推销员各种各样的职业，受过很多冷眼嘲笑。所以我比实际年龄看上去更老成。　­

毕业后，拿着自以为很值钱的毕业证到处找工作，四处投递简历，终于进了家还算有些名气的服装公司，当了总设计师的助理。可是公司里并不看重设计的如何，而是你能为他拉到多少定单。好在我在学校里曾做过推销员，建立了自己的客户群。本以为能在公司有一番作为，可是也遭来同事的嫉妒。她假装对我很好，背地里却陷害我。后来我不得不离开了这个公司。但是运气一直不好，只好到一家小企业里当了所谓的技术指导，其实就是裁缝一个，他们模仿有名品牌做衣服，根本不需要设计。闲暇无事，我用工厂里布料给自己做衣服，这样既可以省钱又可以做自己喜欢的样式。也正因为如此我碰上了改变我命运的人——谭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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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正在为自己做件蓝色旗袍，企业的投资人谭先生和老板来工厂检查工作。看到我的旗袍，老板气坏了，他没想到他的员工会用他的布料为自己做衣服。他马上对我说要解雇我，可是谭先生拿起我做的旗袍打量了下，点了点头说做的很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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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先生找我谈话，问我是否有兴趣开家服装店，他可以投资。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为他妻子设计旗袍，他妻子很喜欢旗袍。我说好啊，那就开家旗袍店吧。于是我在市区的繁华地段选了家店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时来运转，店里的生意很好。不少结婚的新人会到店里定做旗袍，电影公司拍戏也会来店里订做戏服，甚至一些外国女人也会来光顾，我想也许是谭先生人缘广泛，这些都是托他的福。等到资金充裕的时候，我雇了些心灵手巧的女孩为我做衣服，我只负责设计款式。有时谭先生会带着他的妻子到店里，我便会向她推荐新到布料，谭先生只是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的妻子。他四十出头，衣着很是讲究，头发很干净从不打啫哩水。谭先生总是一脸淡定，让人觉得非常自然亲切。　我不自觉地被这个能当我父亲的男人吸引住了。他的淡定从容，对妻子的深情都我钦佩不已。有时我会想如果让我早点遇到他，是否那个来选旗袍的人就是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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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找借口约谭先生出来，和他品茶论衣。而他只是把我当成朋友一样对待，我也只能默默爱着他。到二十五岁，我都没有谈过一场恋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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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的采访，我认识了夏实。他是个很阳光的男孩。也许是刚毕业没多久，他的笑容很纯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临走的时候留给我一张名片，我把名片放在钱夹里，我想以后一定会有用到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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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服装设计以外，我也喜欢茶道，常常在家自己做功夫茶喝。听着音乐边喝边看安妮宝贝的小说，这样的日子在别人看来确实无趣，我却沉溺其中，也没想过要改变什么。直到有一天，医生给我开出一张胃癌的诊断书。我知道自己从没珍惜过自己的身体，在大学的艰难岁月里，常常是饿一餐饱一餐，所以有了很严重胃病。但我没想到自己的生命突然会变得这么短暂，于是我有了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孤单。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想环游世界，我想谈场恋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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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上街疯狂的买东西，买些以前从来都舍不得买的衣服，去高级的餐厅吃很贵的料理，但是无论怎样都没法缓解我的孤单。在刷卡的时候，我发现了夏实从前留下的那张名片，于是我鼓起勇气给他打了个电话。我都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大胆，也没问人家是否有女友，就直接说要他做我的男朋友。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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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夏实在一起很开心。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他很享受被我照顾着，也常常会做些别出心裁的事情让我开心。但是事实往往就是这么残忍，我的心情开始变得很烦躁，头发大片大片的掉，胃常常疼得让我晕过去，我也不想去医院接受那些非人的治疗，只是让医生开些药自己在家里吃。我在夏实面前总装着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他似乎觉察到我的变化。一直要我去医院看病，还连哄带骗的把我拉到医院，我总是找到借口从医院里溜走。后来在他过生日的时候，我的胃突然剧烈疼痛起来，我强忍着疼帮他插好生日蜡烛，可是人却不自觉地晕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在医院病床上，夏实心疼地看着我。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问我饿不饿，然后出门给我买食物去了。回家以后，夏实什么事都不让我做。我想他肯定是知道我的病情了，终究还是瞒不了他。夏实开始到处找偏门祖传秘方，有时他会很兴奋地告诉我哪里哪里有个很厉害的老中医，要我过去看看。我都很听话地跟着他去，那些医生开出一些很古怪的药，我都不想喝，但是不想让夏实失望，还是硬着头皮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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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病疼折磨的我，变得越来越丑。我开始怕夏实会像我父亲那样嫌弃我丑而不理我。我想到还是我自己先离开，因为我还有个愿望没有实现，就是环游世界。我找到谭先生，告诉他我得了绝症，不能再为他开店了，并且说出从前爱慕他的心情。谭先生说一直都不知道我居然会爱上他。毕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他帮我办好了出国旅游的手续，还为我出了旅费，在机场我拥抱了这个像我父亲一样的男人，了却了多年的心愿，并且让谭先生把我的日记本转交给夏实，请他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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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如果我在旅途中能创造奇迹，那我一定会回去找夏实，做他的妻子，一起走完剩下的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