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子总是过的太慢，这是每个小孩子最大的感慨。

十年之前我们都是孩子。对于我来说，小学四年就是个很大的波澜。记得五岁那年我去上学，因为没有时间概念、上学不穿鞋、分不清男女厕所等等原因，三天之后我被学校开除，老师告诉我父母说还是晚两年长大些再上学吧。

不知道是老师的怪癖，还是那个年代的制度，年龄是上学最大的限制，所以一拖再拖，我还是等到了八岁那年才如愿以偿走进了学校的大门。村子里的小学，人少老师也少，那个时侯应运而生的合班制，所谓合班制就是一年级和三年级一个班，二年级和四年级一个班，两个老师每人一个班，各司其职。我所谓的一三年级，一年级20个人，三年级11个人，之所以三年级比一年级人少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每年的升级考试老师会限制人数，年龄不够和成绩不好的只能原地踏步，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第一个原因而导致的家长认定此孩子属于天生放牛的料回家放牛去了。当然也有坚持不屑的，记得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我的邻居铁子上三年级，等我四年级毕业的时候他还是三年级，当然人家不是落后分子，拿现在来说，我还在大学里捧着课本苦读的时候铁子已经是两个儿子的爹啦。

小学是漫长的，之所以漫长是因为太过于孤独。我不知道小学那几年我学会了什么？因为小学课本上的那点知识我是在八岁前学会的。小学让我终身受益的就是挨我最近的那扇窗户，我们的教室，门小窗户大，放学时我可以借助窗户的优势第一个逃出校门。在我不屑的努力下，那扇土窗户也变得越来越宽敞，最后干脆也就被改拆成了门。

也许因为个头小脾气大的好处，小学那几年我经常挨揍。挨揍不是失败的等同，这点我一直深信不疑。一年级的时候有个老资格（一直不能升级的学生），动不动就挥舞他肥硕的拳头，等我四年级毕业的时候，他还在一年级里张牙舞爪，所以我怀疑我们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2

小学里最大的敌人往往就是女生。

老师说女孩子要上女厕所，男孩子要上男厕所。很多人问为什么，我记得老师憋了许久只是说了一句，因为学校盖了两间厕所，总不能空着一件浪费吧。那是我最早接触合理分配资源的第一堂课。

从此以后男厕所成了我们最大的秘密基地，同样女厕所也成了她们坚守的堡垒。小学那几年我们和女生发生了几次大规模的恶战，因为老师明令禁止我们进入女厕所一步，所以厕所成了女生的避难所，用铁子的话就是她们有尿没尿的总爱往厕所里跑。譬如拿警察捉小偷的游戏来说，总会有恶毒的女生跑到厕所里作为胜利的保障，为了逼她们出来，攻占女厕所是我们当年最大的志向。

当时老师家有个小儿子，不知道这群女生是何居心，每次一下课总把这个小毛孩拉进女厕所里。为了弄出这个家伙，我们当时煞费一番苦心，首先我们展开土攻，所谓土攻就是朝女厕所里抛土，因为老师明令禁止我们进入那个地方，我们只能把那些可恶的女生逼出来。开始的时候这个方法还比较奏效，然而女生很快就有了对策，每当我们要土攻的时候，她们总会用那个小儿子来抵挡，后果就是我们被老师用竹条抽手心。

后来和女生之间矛盾慢慢成了冷战，我们开始不相往来。拿洗澡来说，每当夏季来临，村头的水坑就是我们最快乐的地方，女娃也不例外，因为冷战的原因，我们从来不在一起洗澡，把水坑一分为三，当然不是三份，而是我们三分之二她们三分之一，之所以这样分铁子的理由最充分，铁子说站着撒尿的人劲儿足，游的远，自然要占大的地方。女生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每当看见铁子牵着他家黄牛下水的时候只能退避三舍，毕竟那牛屁股上的牛粪确实太多，在水中足可以飘洋越界到女生那端去。

其实女生和男生之间如此深厚的矛盾来自于老师。

记得没上学的时候我们都是一起站在葵花地里撒尿和泥过家家的，然而一上学，在老师的号召的下女生开始摆脱我们做了叛徒，铁子就问过老师，为什么二花（班里一个女生）不再和他一起尿尿和泥过家家，结果被老师用竹条把手心抽成了熊掌。后来铁子自己慢慢琢磨才明白过来，因为二花都是蹲在尿尿，和出来的泥太稀，捏不出小人来。

小学里有一半的时光我们都是在盯着厕所的，因为学校除了两间教室外就剩两间厕所了。夏天厕所苍蝇多，老师放弃了竹条的惩罚，开始让我们到厕所里罚站，从那时候起我们才开始讨厌厕所，其实年少时的那点喜好多半来自于老师。厕所里的苍蝇一批批的老去死掉，而我们还是在小学里徘徊不前，终于有一天我们同女生之间隔膜暂时解决了，因为一场大雨冲塌了女厕和男厕之间的墙壁。这样一来我们之间的互通有无便开始频繁，每当女生们看见我们陪着苍蝇罚站的时候，她们也会发挥女人的同情心跨过墙壁慰问一番，然后从男厕这边出去以表统一战线的诚意。男生自然也不是那么心胸狭窄之辈，便跑到女厕那边尿上几泡以表诚意。这样的和谐就掐灭在村里的水泥匠手里，为了杜绝后患，他竟然把墙砌好之后又添了一层水泥，直到我毕业后男女厕所都塌了而那赌从此划分开我们的墙壁还在。

其实让我开始区分性别的不是厕所，而是那赌曾经踏过的墙。

3

小学我有三个朋友：铁子，玥和喜子。

铁子是个天生的笨蛋。其实笨蛋也有两种，一种是天生的，一种后天培养的，天生的笨蛋是幸福的，因为他永远认为自己是幸福的，而后天的笨蛋是可悲的，因为他们往往自己把自己当成笨蛋。铁子和我是邻居，我五岁上学的那几天他在放牛，等我被学校开除后他开始上学，等我八岁重新上学的时候他已经上三年级了，等我四年级的时候他又开始放牛，所以后来铁子另外一个名字就叫做铁牛。意思就是说和牛的关系最铁。

和铁子是在村东头的大槐树上成为生死之交的，那个时侯如果要比谁本领大，我们就会以村东头的大槐树为目标，看谁爬的快爬的高，最先摸到最高处的鸟窝者为胜。铁子是所有人中爬树最快的，其他人爬的慢是因为爬的越高越害怕，而铁子恰恰相反，我问过其中的诀窍。铁子说爬树的时候他是闭着眼睛的，不怕摔下来，当然就快了。当然铁子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有一次铁子刚爬到了尖儿上，突然间狂风大作，所有人顷刻间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我和铁子稳如泰山。他在树上恨不得自己变成其中的枝杈，我在地上恨不得一脚就跑回家去，之所以没跑是因为铁子爬树穿的是我的鞋。

幸亏那天只是一阵飓风，风停后铁子从树上下来，我问他：“铁子，又没有下雨你的裤子怎么湿了？”

铁子皱了皱眉头，“我刚刚知道树上的那只贼鸟是公的！”

“你怎么晓得？”

“因为刚才它站着对我撒尿啊！”

那个时侯起我认为天下所有的鸟都是公的，因为它们全都是站着撒尿的。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跑开的，铁子从此视我为兄弟，以后跑到铁子家的西瓜地我可以吃个够，再也不用担心他家的大黄狗追着咬。

有了铁子这么强大的力量后盾，原以为我们可以称霸村东头。村东头这片地有个沙土堆，那是我们和另外几伙小子的必争之地，因为占据了那里，等于拥有了女人。女人这个词也是铁子告诉我的。我们经常在那个沙土堆上玩婚丧嫁娶的游戏。每天都有不同的女娃成为我的新娘，而铁子每天都能荣幸的成为不同的死人。我的第一个女人就是玥，玥是个见异思迁的女人，成为我的新娘之前她已经嫁娶了许多次。为了让玥不再成为其他人的女人，铁子告诉我说扒下她的衣服就成了，因为铁子看见他爹就是这么干的。所以我是第一个扒光玥衣服的人，扒光衣服后的玥说不要做我的新娘子啦，而我则大功告成的说已经晚了，以后你就只能跟我一个人好，因为是我扒了你的衣服。玥有些不甘心，但是事实无法改变，玥果然再也没有做过其他人的女人。

后来铁子家牛下崽儿要沙土，沙土堆一夜之间就被铁子爹铲平，我们不得不改变阵地。村西头虽然不是我们的地盘，但是我和铁子早就垂涎已久，那里的老大叫柱子，能否侵略成功，关键在于能否拿下柱子。首先我们做了一下力量上的对比，铁子家是放牛的，柱子家是打铁的，天生柱子就是铁子的克星，不能硬拼可以智取，于是我们打算以牺牲玥为代价。柱子的女人全都是村西头的，村东头的玥最漂亮，自然成了他的追求，那个时侯我就知道，追不到的女人才是最漂亮的女人。然而此事却遭到了玥的反对，因为只有我扒光了她的衣服，她只能嫁给我一个，况且她也不像嫁给一个臭打铁匠的儿子。

胳膊拧不过大腿，玥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计划，只是假装嫁给他，实际上还是和我好。其实玥真正又嫁给过谁呢？婚礼那天格外隆重，村东头和村西头孩子们迎来了空前的融洽，柱子笑的合不拢嘴，而玥被一群孩子簇拥着贴在柱子身边的时候表情一直不大快乐，时不时扭头看我。而我和铁子只是在庆祝大功告成，用铁子的话说就是一个女人换一片江山，值了。

因为嫁人的事情，玥好几天都对我冷眼相看。最后我不得不在赶集的时候和铁子扯了一段红绳子给她，这才和我重归于好。女人向来都是喜欢礼物的动物，有时候她们看的是其价值，有时候她们看的是其用心，可是慢慢我发现，前者居多。

因为玥和柱子的“假结婚”，我和玥不得不成了偷好。没有想到柱子那家伙的眼线已经遍及了我们村东头，我和玥的事情很快就浮出水面，我们与柱子间的矛盾再次升级，玥和柱子的离婚更是热闹，全村的孩子都知道玥是个偷汉子的女人，给柱子戴了绿帽子。柱子多次想找我算账，玥却似乎变成了贞洁烈女，亲自找柱子道明了“真相”，柱子非但没能理解，竟然绑架了玥。于是有史以来我们村东西两头最为激烈的战争爆发了。

战争往往因为女人而起，却不是因为女人而终。

为了公平，我们把较量的地点定在了村外的糊涂河岸边荒地里。这件事关乎村东头的荣誉，所以村东头平时与我们不和的几伙小子也来参战，玥事件倒促成了我们村东头的顺利统一。

大战持续了整个一个上午，几十号小伙子乱成一团，抱在一起摔跤。铁子那天爆发了惊人的力量，竟然和柱子不分上下，两个人都滚进了河水当中。后来打着打着突然间停了，所有人都朝河里观望，等待着双方老大的胜负。趁此时机，我解救了被绑在一旁的玥，玥泪眼汪汪地看着我，似乎终于盼来了要盼的人。因为岸边的人太多，看不清河里的情况，所以我和玥爬上了一棵弯脖子大柳树，两个人坐在树杈中间，玥还在担心铁子会输，而我却拍拍胸脯笑道：“村东头马上就可以称霸了！”

铁子果然不负众望，以惊人的战斗力和持久力战胜了柱子。那天村西头所有孩子都一副丢了魂的样子离开，而我们村东头则迎来了最快乐最辉煌的日子。玥问铁子怎么突然间变得那么厉害，铁子看看我，我们诡秘一笑，因为这是我和铁子之间的秘密。

正是我们欢庆胜利的时候，喜子出现了。用柱子说喜子就是村西头的叛徒，可是柱子大势已去，村西头很多孩子都开始拥到了我们这边，铁子成了名副其实的领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