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青春正传》(三)——《迷乱红尘》渭水蓝桥

发表于-2004年09月02日 中午2:38评论-1条

迷乱红尘

上篇

远离军校,与其做彻底的告别,是我混乱人生最为快慰的事。往事往往是不堪回首的,因其充满了痛苦和切齿的恨,所以难免偶尔勾起我痛苦和切齿的恨的回忆。我绝非也没有资格评说军校有什么不好,事实上军校很好,它虽是学校,但不是传说中的象牙塔,而是大染缸,它虽不一定能传授我们什么尖端的知识,但却教导了我们为人处世的方法,以及如何在这个越来越脏的社会里游刃有余的奥妙和精髓。可惜我不是一个机灵的人,三年的磨练,什么也没学会,真要牵强地说出一些变化来,就是相对于少年时的自己,多了一些麻木和呆气。不论如何,终于是毕业了,远离了我的亲爱的大学,要去人间,踏红尘,下到部队,闯荡社会!坦白说,那一刻我是踌躇满志的,以为此后就有了若干大展宏图的机会,但我不知道其实也早应该料到,在现今的中国,学校还是相对干净的地方,即便是军队的大学,而外面的世界往往没有想象中那么精彩,充满蛊惑的魅力,却恰恰是一片泥潭,一个无底的深渊,一个让人毛骨悚然,防不胜防的黑洞!

2002年7月的这一天,我毕业了,人生中东北的经历至此完结。学校租用了几辆通往火车站的6路和306路公交车,再加上自己拥有的威武的军车,装载着一个个污七八糟的年轻人,浩浩荡荡地开往火车站,再由各次列车把年轻人送到污七八糟的大江南北,天涯海角,让他们去献身报国,固守空防,让他们去继续消耗年华!而他们也因此变得很激动并亢奋,在浩荡的车队里,不时向路上麻木忙碌的人群挥手告别,在南来北往的火车上高谈阔论,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并做着建功立业,荣归故里的白日梦。当然,他们中间也有郁闷者,从始至终低着头,眼含无限的委屈。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无疑他们属于八九成里面的,“其实下到部队,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亢奋”们都这样轻松愉悦地安慰道,而“郁闷”们似乎看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端倪,便愈发不加言语了。还有一部分大悲伤者,他们悲伤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眷恋,眷恋长春,眷恋这所难忘的大学,以及里面的首长,领导,纠察,树木,花草和机务队的看门狗。他们这些人感情丰富,多愁善感,且具有很强的表演天赋,我就有幸看到了那一幕幕感人的好戏:他们抱着首长涕泪泗流,“我好想再让您打我一次┅┅”,他们哽咽着,而首长也因此而感染,通红了眼圈,转过头却又夸张地用手在脸上大力一抹,并说道:“好好干,到部队好好干!知道吗?”,这气氛真是感人,瞬间便占据了月台,俨然成了一片壮美忧伤的海洋,旁边一些不相干的看客,也似乎有了些许的触动,默默注视着这一群哭泣的男人,百感交集!我的教导员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张开双臂,哭红的眼里透着不怀好意的光,大声说道:“来吧,兄弟,让我们来一个西方式的告别吧!”,我受宠若惊,不知所措,情急之下忙说,“不不不,还是中国式的握手吧”,教导员握着我的手上下用力摆动,眼中明显迸出惜别的泪珠,我恨死我自己了,没有哭笑随心的本领,害得教导员孤掌难鸣,又是急中生智,夸张地吸了吸鼻子,以示我的伤感。教导员满意地去找下一个告别的对象了,而我,额头上已渗出一层肉麻的冷汗!

汽笛长鸣,火车驰去,驶离长春。片刻的工夫,人们便从失落的海洋里回来,复归为欢声笑语了。在一片嘈杂中我还间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我那队长真他妈弱,还真以为我舍不得他啊!”“我们教导员才弱呢!像个娘们似的哭┅┅”“哈┅┅”

我逃命似的带上耳机,进入到音乐的宁静世界里。无意翻出衣袋里的火车票,上面印着:2002年7月23日,1348次列车,长春——南京。再抬头看周围一个个神采飞扬的同学,他们都面含笑,咧着嘴,做无声息的张合运动,活像一只只在水面透气的蛤蟆,喷溅着唾液,直扑对面人的脸上。

车窗外的景物,闪电般飞驰,我心底无比畅快,再见了长春,永别了我的大学,我要走了,我终于要去了,去人间,去繁华的红尘。

正是一年最热的季节,太阳像发了疯的火狼,残忍地撕咬着大地,大地被蹂躏得体无完肤。处在体无完肤的大地上的人们也因此不怎么健全了。他们的衣服少得不能再少,脾气却大得不得了。在江东繁华的金陵城里,我目睹的就是些不健全的人。

姑娘们似乎非常讨厌本用于御寒遮羞的衣服,恨不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扒光自己,好全不设防的接受空气温柔地抚摩或是男人更加淫迷的眼神。现代都市女孩的魅力让我险些把持不住,我记起了我上学时的那些女同学,在炎热的夏天,她们长而密的黑发下是一张红扑扑的清纯的脸,她们严实的衣服下罩着的是我想入非非的身体,但她们老了,落伍了,不像我看见的这些青春少女,暴露于人的全是一望无际,倾人心魂的白哗哗的香肩,肚皮和大腿。

炎热也造就了人一副火暴的脾气。在公共汽车站里,人们蜂拥而上,你推我搡之间难免造成身体上的对抗与摩擦,为抢占一个凉爽的座位又免不了发生一些必要的口角和争斗。通常老年人在此情形下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我们头顶那片湛蓝无云的天空,住着数不清的以礼相待,知书达礼的先人,他们就默默注视着苍穹覆盖下的如虫豸般心胸狭窄的子孙,欲哭无泪!所以——天不会下雨,天依然炎热,女人依旧淫荡,男人保持火暴。

在宾馆里就好一些,制冷的空调得以让人平静下来。走进房间,宛如由火热的红尘步入阴冷的冥界,让人倍感惬意!可见,地狱不一定就比人间差。

在一个便宜而促小的“地狱”里,我和我的同学,邱天,林浩,罗永利四个无聊的男人在一起玩一副无聊的扑克,并在这无聊之中偶尔扯上一些无聊的话题,无非就是金钱,美女,高官等等这些男人最渴望的东西。

然而我们终于还是说到了正题,气氛立时变得严肃。面对二次分配,是去是留呢?单从我们四个或英俊或丑陋的脸上是看不出来的。幸运的是,那时的我,比起军校那段峥嵘岁月,已经老成多了,大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架势,所以就数我叫得最凶,“2一对!要不要?他妈的,不会吧?那我出牌了啊┅┅”

我是坐船离开南京的,在黄昏的时候。土生土长在北方的我,对长江充满了好奇,江上泛舟更不用说是大姑娘坐花轿了。头顶一只只水鸟紧追不舍,迎面扑来阵阵凉爽的江风,身后是一条洁白的水线。这一切于我都太新奇了,我忍不住给父亲打电话,“爸,知道吗,我现在在长江上,好多船啊┅┅”,“哦,那你要——”,“啊!爸,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什么?”“南京长江大桥!”,那桥飞架南北,正溶入即将西坠的夕阳里,来往奔波的汽车像极了童年时母亲织布机里的梭子,而在夕阳的映照下,桥和梭子都散发着褶褶的光辉,“军,你要去那?”,父亲终于在我赞叹之余问道,“a市”,“a市?在哪?”,“安徽吧,大概”,“哦,我一会去查——”,“爸,我正好从桥下过,真像课本上说的,有火车道啊!

“神经病!”,站在我身旁的人不耐烦地说。

我收起电话,看着身边显得十分落魄的罗永利,故意拉长了嗓子,“某些人心里不平衡喽!”

“你他妈毛病啊,喳喳呼呼的!”他很气愤,却掩盖不住被人道破的羞愧,就像怀春的少女被父母逼问时的情形。

“其实骡哥(军校时的外号),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南京有他妈什么了不起的,就我们那点破钱,你能活得舒坦吗?”我爱怜那露出马脚的怀春少女,真诚地宽慰她,而同时又非常乐意欣赏少女欲辩无言,欲怒无理的尴尬,便接着说:“要么就像邱天那样,靠本事硬留下来,可你有他那种魄力吗?不惜血本无归啊!啧啧!”

“他?哼!”罗永利侧过身子正对着我,一张马脸变得神圣起来,“知道吗?在这个社会光靠钱是不行的,需要的是本事,什么叫有能者居之,邱天?狗屎!无非是小人得志罢了!”

我虽恼怒他这样污蔑自己的战友,但更加苟同他的观点,我想,假如在中国的各个阶层和集体中,一切都如罗永利说得那样,该是多么让人快慰和振奋啊!

然而——我无话可说!

在船头的甲板上,我和罗永利并排站着,享受江风的吹拂,心思各异。“其实——他突然说,“我没想到你没能留在南京”.

“我?凭什么?倒是你吧? 

“唉!”他发出一种生不逢时的叹息,“这都是命啊!我们俩算是完了,但我他妈的不服气,尤其是邱天,他妈的!”

骡哥很愤慨,愤慨中饱含着对现实社会的谴责,大有一种“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不平,“迟早有一天——”,他忽然变换为一种坚定的神情,“我会调回南京的!”

我盯着他那充满自信的眼睛,脸上却明显浮现出一种不屑与嘲讽,他看出来了,“他妈的!知道吗?师长和我是正宗的老乡!”

“哈!那你老乡怎么不把你留在南京啊?”

“要不怎么说是命呢!”,他又复归为那种生不逢时的愤慨了,“他妈的!师长不迟不早偏偏这几天去北京开会,有什么办法,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以后!对罗永利来说可能是充满希望的。一个人有希望才会有奋斗的动力和激情,而我呢?希望就像江天交界处的残阳,正在慢慢隐没,直至消无。而且希望是发生在未来的,我对未知的未来往往没有感受的现在这般重视,而感受的现在又常常没有已知的过去那般让我喜闻乐道,主要是因为过去给予我更多更深刻的人生启迪,使我得以认清某些现实的真面目,所以当罗永利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向我讲述他那或将美好的未来时,我已经沉浸在已逝的不复更改的旧日时光里了。

我和我的三位同学在那间狭小的“地狱”里呆了一整天。到了晚上,趁着凉爽,一同赴身到华灯初上的繁华里,感受大都市的绚烂和迷蒙,绚烂中灯火辉煌,迷蒙中人影幢幢,而在灯火辉煌的幢幢人影里,遍布着相对于火热的白昼更加不知廉耻,放浪形骸的惯于夜游的精灵,这便是城市的招牌,城市人的幸福和精髓之所在。那一刻,是男人都愿意长留在这样的地方,过这种幸福的生活:白天无所事事,夜里血脉贲张!但幸福并未维持多久,两天之后,在我的几位同学急切心情的催动下,我们四人便已正襟危坐在师机关办公楼的一间办公室里。机关楼是典型的红尘,没有空调,头顶风扇嗡嗡运转,发出一个行将枯木的老太太连续放屁的声响,对面是一个上尉军官,正看着桌子上摊着的我们四人的简历和介绍信,右手不怎么熟练地转动一支圆珠笔,因其技艺上的不娴熟,便不时把笔甩在漆红的桌面上,啪啪作响,牵动着我们的心,好像也被他不怎么熟练地玩捏转动一般。终于,上尉抬起头说:“林浩——先留下,你们三个去外面等一会”,我如逢大赦带着另两个拖沓的人离开办公室,关上房门,坐在走廊里那张寂静的长椅上。我承认,那一刻,我也侧耳倾听着那个连续屁响的房间里的些许声音。

渐渐的,我听到了一片温馨和活跃。上尉和林浩的谈笑声不时透过墙勉强而执着地钻进我们的耳朵,包括我在内,当时都感到有些失落和惋惜。人就是这个德行!容不得别人有好的结果,尤其是自己正不顺心的时候。但林浩出来了,神采飞扬,满面红光,。他只跟我们打了声招呼就潇洒地去了。邱天站起来,推开房门前还不忘解恨地骂上一句,“不就是教导员助理(军校时的官职),党员,三等功吗?了不起啊?就你行?”,我知道邱天也行,因为他已经付出了一些代价给上尉的领导,只是不知道上尉知否?显然上尉并不知晓。因为没多久,房间里就传出上尉的吼叫声,“他妈的!你们这帮新干部,越来越不象话了!你,你,你,走,走,回去给我他妈报道去!”。邱天出来时脸上一副得胜的神情,“骡哥,该你了”,他说。罗永利竦然站起来,推开了决定他命运的房门。上尉的话趁机飞了出来,“他妈的!走上层路线,人心不古!”

罗永利出来时灰头土脸的,话也不对我说一句就走了,很忧伤,很可怜。看着他飘忽的身影最终溶入到走廊尽头的昏暗里,我心底略微有了些平衡,至少有人和我是一样的。其实我早就料到自己的结局,所以很坦然地推门而入,颇有些悲壮的意味。

无须故作恭敬,我大咧咧地坐下来。上尉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我毕业那阵,唉!人心不古啊!看刚才你那两个同学,一个狂得要死,敢威胁我!一个又死皮赖脸,尽说些没用的,什么玩意啊都是!明说吧,你想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没有!”我说,“即便是我有想法,我想知道,有用吗?”

上尉惊诧地看着我,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好半天才蹦出两个字——没用!

社会就是这样,在理论和原则上有用的东西往往经不起实践的考验,一文不值!何况我也不一定拥有那些在理论和原则上有用的东西,可见,我根本就是个没用的人!在此种没用的情形下,我最终没用地离开了南京,和我那个可能一样没用的同学罗永利。我们坐着岷江号客轮,逆流而下,乘风破浪,驶入到我人生另一个无比重要的驿站,开始新的生活,延续旧的生命,蹉跎已余不多的青春岁月。

至此,我迈入了坚挺的一步,在这个混淆,彷徨,迷乱的红尘。

a市又名宜城,但我看不出它究竟宜人在什么地方,狭小而局促,混乱而无序,落后而闭塞,与西安,长春,南京这几个我所经历过的城市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上岸的那一刻,目及了这一片清冷与萧瑟之后,便使我心中仅存的那一丝本就渺茫的侥幸也彻底消无了,取而代之的沉沉的悲哀和心痛。

罗永利——脸上爆发着欲哭无泪的神情。

“走,喝酒去!”,他突然大吼一声,豪迈地挥手。

在靠近码头的一个小饭馆里,我和罗永利苦中作乐,借酒浇愁,诉说着彼此对这个世界一些偏激的,甚至是反动的看法。其实我们都是典型的小人,典型的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的鼠辈,但即便是任何一个说教学家或者所谓的正人君子,也不得不承认我们鼠辈感情用事时所道出的一些不公正的社会现实: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州官可放火,百姓禁点灯┅┅,这些古代的诗词或俗语所折射出的悲凉如今正不同程度地再现于我们这个貌似祥和的现实中,而且也正被我们不加掩饰地倾诉出来。但确实,我们有些肆无忌惮,失态了,从而引起旁边一人的注意,他径直走过来,坐在我们面前。

那人年纪似长出我们几岁,中等身材,脸色微黑,至于相貌则没什么特别,不像坐在他对面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俊美丰仪的罗永利,一个是其貌不扬的王异军,都还有点各自的特色,而他,同流于大众,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看了一会,含笑着说:“你们是到部队报道的新干部吧?”

从我们的表情上,“没什么特别”已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于是继续笑问:“那你们肯定是**航空学院毕业的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同惊诧地问道。

“没什么特别”脸上露出一副不屑置辩的神情,但这更让我们疑惑,我们没穿军装,没佩校徽,脸上也没刻着**航空学院的字,何以“没什么特别”敢如此肯定地断言呢?“你是谁啊?”罗永利提高了警惕。

“没什么特别”没有回答,却问:“那个队的?”

“学员十四队的”,我说。

“哦!” “没什么特别”脸上浮现出惊喜,“这么说你们是十四队九九界的学员了?我是九六界的,你们去长春的一个月前我刚离开那的。”

“啊!”我和罗永利更加惊喜地站起来,连忙递烟倒酒,端水沏茶,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喜啊!没想到“没什么特别”竟然是我们的老学员,师兄!也就是台湾,日本等地所谓的学长。

学长在我们的殷勤中显得从容不迫,“你们刚才的谈话和这些举动都是在告诉别人,你们是哪所军校毕业的,知道吗?”学长解开了我们心中的疑团。而后从容不迫的学长和我们神吹了一番各自军校时的苦闷,包括那个贯穿我们两界的队长,他的残忍,变态和强烈的权利统治欲望,于是我们便一起大骂了队长。随着桌上的啤酒瓶逐渐增多,我们谈话的内容也从1996年过度到2002年,也就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新生活是什么样的?学长是过来人,应该知道。

“新生活是这样的”,学长说。

学长关于新生活的描述很笼统,也没什么条理,但终归还是让我们看到了些许的希望,而同时也带给我们无端的担忧,即新生活是否会按照学长所说得或许可能性,而走上一条腾达的康庄大道,抑或是步入无休止的堕落?但不管怎样,依学长说的,走那一条路都是从同一起点出发,都要走一段相同的助跑过程,那就是先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也正是我们从**航空学院所学到的尖端知识的实际践行。我明说了吧,同时也告诉外人,**航空学院最终培育出来的精子是什么样的种——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航空兵地勤军人!帽子盖得有些大了,简单点说,就是修飞机的,机务,也有“地老汉”这么一个名副其实的称呼。

学长告诉我们,到部队后一定要要踏踏实实地走好那段助跑的路,那么就有可能靠着个人的努力而走上一条康庄大道,他就是这样奋斗的。我们追问学长奋斗史的详情。

“我的奋斗史是这样的”,学长说。

学长长片累黩地叙述了他的奋斗史,仍很笼统,也没什么条理,而且明显带有隐瞒和一略而过的成分。可不管怎样,学长终归是腾达了。于是我才发现,在他没什么特别的相貌和语言表达能力下掩盖着的是与众不同的个人气质。

“赶紧去报道吧!”学长跨在摩托车上说完这句话就潇洒地走了,而他的坐骑在临走之前也不忘吐上一口浓浓的黑烟,发出舒坦之后嘟嘟的呻吟声,然后扬长而去!

我和罗永利伫立在黑烟中,心底升腾起一个共同的希望:没有道理证明我们就无可能走上学长这样的路,自由徜徉在这个虽不繁华但小巧的城市里,或者拥有一匹会吐雾呻吟的坐骑。希望是有的,在以后的奋斗中。说到希望,连鲁迅先生也不敢抹杀它的可能存在性。所以,我们本惆怅的心境,终于在或将可有的希望的浇灌和爱怜之下,渐渐明朗了。

从饭馆里出来,胡乱地在街道上游荡,因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背着行李,片刻便觉得寡味了。“不如去报道吧!”罗永利气喘吁吁地说。

我们拦了辆红色夏利出租车,司机听说我们要去部队,便睁大了迷蒙的眼睛,看着我们的行李,若有所思,“怎么走啊?”司机说得是方言,需要很费力地咀嚼,“你不知道算了”,我关上车门,但马上司机的脑袋就从车窗里探了出来,“上吧,上吧,不就是机场部队吗?你们就是要去机场吗?”“多少钱?”“一口价,三十!天这么热!”“便宜点不行?”罗永利说,“还贵啊?很便宜了,去部队挺远的!”

“去部队挺远的!”司机的这句话,多少打击了我们心中刚升腾起的那股希望,所以也无暇理会这是否是划来的事情,何况我想从西安到咸阳国际机场也不止三十块钱啊!于是我们和自己心里的失落一同上了夏利,夏利风驰电掣,驶离城市,进入郊区,渐渐便出现了光秃秃的明了的山。

穿过一个村庄,陡然间我便看见了许多庸懒零散的军人,他们有的叼着烟,有的喝着汽水,有的既叼着烟还喝着汽水。夏利穿过这些人径直往里开去,“停车!”一个军官突然喊道,“谁让你他妈的把车开进来的?”“我们是刚毕业的┅┅”我慌忙掏自己的学员证,“不知道出租车不让进来吗?”“对不起,首长,我们真的不知道!”罗永利也下了车,“赶紧走!赶紧走!”军官很恼火,怒视着出租车,好象车正压在了他家的祖坟上似的。

在军官的怒视下,司机接过我手中的钱,转过头一溜烟跑去了,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你从北京打车来的?给他那么多钱!”军官似笑非笑地对我说,“什么?”“十块钱就足够了!”“那你不早说!”我对钱一向珍爱有加,所以不免对军官这种幸灾乐祸的行为有些恼火。

“算了”,罗永利打断我,“请问,首长我们该去哪报道?”

“你们是机务还是后勤?”军官谨慎地询问。

“机务!”

“机务啊!今天休息,报个屁啊!”军官由谨慎又复归为坦然,“这样吧,你们就在这等着,我去给二三中队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

我和罗永利缩在一棵树的阴凉下,等着人来接,同时打量这座军营。营院依山而建,呈30度的倾斜,在我们身后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有篮球,足球场,往前是一个大水塘,水塘的旁边是一条蜿蜒的马路,曲折地不知通向什么地方;向两边而去都是雄伟的办公楼,楼前有花园,花园里有雇来锄草的农民,以及我看见的那些庸懒零散的军人。这就是后勤,我后来才知道。而我们是属于眼前这个30度的斜面的,而且这斜面也极有趣,正中一条路划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右面高楼华丽,清幽整洁,鸟语花香,左面则破败不堪,似经历了风霜雨打一般,三栋破旧的楼房由前至后,由高到低依次伫立着。我有些钦佩规划者的别出心裁,一条路划分出天上地下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万万没想到,我那灵光一闪的念头与当初的规划者不谋而合,这种别出心裁的设计正是他的本意,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为一边是空勤飞行员的地盘,而另一边则是地勤地老汉的天下。这么说,左面这片落魄将是我未来的全部,我的人生,我的红尘!

果然,有人从左面拐上了路,因为是下坡,在重力的带动下便很快来到我们面前。

“你们是刚毕业的新干部吧?”来人笑吟吟的,一边用手抹着肥胖的脸上冒出的细汗。

“是的,首长怎么称呼?”罗永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抢上前握住了来人那满是汗的手,并说了我预备想说的话。这于我很被动,手伸在半空便讪讪地缩了回去。

“我是二中队的副指导员,你们路上辛苦了!”

接下来,这位副指导员用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打量他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他那种打量的目光让我很不自在,就好象我们是被卖到青楼的妓女,正被老鸨细心验货一般。我从小就讨厌别人对我的这种审视,是因为我无法接受审视后看不上眼的自卑和失落,然而这次也没能逃出以往的规律:副指导员和罗永利有说有笑地爬上斜面,剩我一人在树阴下失落地等待。

“不是有两个吗?”不知何时我面前多了一个人,“让二中队副指导员领走了,首长,您怎么称呼——”,“这样啊”,来人打断我,“走吧!”来人显得很沮丧,转身去爬坡了。

我拎着行李,跟在沮丧的后面,心里揣揣的,琢磨自己那里做错了,因而伤了来人的心,好半天我才明白,原来他在痛恨自己,接到电话,可能就是因为多抽了根烟,撒了泡尿,而让别人抢得了先机,带走了好货,留给自己的只是个次品,完全失去了挑选的权利,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沮丧的事啊!

想通了这一点,我便感到深深的愧疚,责怪娘老子给我的这一副不雅的皮囊,于是我主动向他问好,他也半理不睬地应付,从而让我得知,他是三中队的副中队长,同时还有一个简洁怪异的称呼——副官!我张大嘴巴,硬把惊讶吞回肚子,副官?那不是国民党部队的官职吗?我想笑,又不敢,生怕一笑瀣了气,滚下坡去!

真是休息天,整栋宿舍楼空荡荡的,像荒野里穷人家的墓冢,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副官,我们外出没有比例限制吗?”,“外出?去哪?”副官回过头一脸茫然,“不是都到市里去玩了吗?”,“去市里玩?哼!进场机械日去了!”

我当时完全不明白机械日是什么意思,以为或许类似于礼拜日,要么就雷同于我们陕西方言中骂人的脏话。日?日什么?“你先休息吧!”副官不耐烦地对我说。

我被带到会议室。会议室正中放置一张宽大的椭圆桌子,桌子的下方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按副官教得,我像狗一样爬进那张桌子躺在草席上。探出头向四面看去,一边墙上悬挂着偌大的军旗,党旗,另一边布满了伟人飘逸的格言,那都是我所熟悉的,“建立一支强大的人民空军,保卫祖国,准备战胜侵略者!”“强大的空军和强大的陆军结合起来,我们将是无敌的!”“为建设一支强大的现代化的攻防兼备的人民空军而奋斗!”而吸引我的是另两行漆红的大字:极端负责,精心维修。我出神地看着那两行字,像是看见了自己无上的光荣价值,而它们也似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没有我们,战鹰将无法翱翔九天,没有我们,空军则无能成为空军,没有我们,这世界是多么的了无生趣!我们生得伟大,也必将绽放出更加豪迈的伟大来!学长的奋斗史,显得太无必要,我们已经处在幸福的颠峰,而我将以我对国家,军队的一腔热忱去证明我生存的意义——我是机务,是地勤军人,是万里长城不可或缺的一砖一瓦!

渐渐的,我从无知的自我陶醉滑入梦乡。

梦境杂乱无章,重演了我成年后的点点滴滴,有踏上北去的列车,妈妈眼里惜别的泪水;有寒冷的冬天,我在长春人民大街上挥舞铁锹飞溅的雪花;有南京雨花台烈士雕象下搔首弄姿的女人,还有风扇,轮船,长江,斜面┅┅这一切的一切,你来我往,反复出现,最终汇结成一片遥无际涯的空旷,而这空旷又突然伸出两只利爪,狰狞地掐住我的脖子,令我窒息,我想吼,想叫,却发不出声来,这是梦!是噩梦!我不断告戒自己,但在梦中,它又是那么真实,这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我的未来?我的前程?难道它是一种警告,一种预示?它想说我将从此活在这种虚无与迷乱之中?那我的光环,我的荣耀呢?我放弃浮华选择质朴而应得到的回报呢?我耗尽青春投身军营而应得到的尊敬和爱戴呢?最起码,我威武的军装所应拥有的女孩的青睐与迷恋,它们都在哪?怎么可能被这个长着利爪的空旷所替代?不!不可能!

我终于吼出了声,脑袋重重地撞在桌底。屋外已变得嘈杂,人声鼎沸,我换上军装,快速起身,去看个究竟。

那是多么让人难忘而怪异的场景啊!一百多号人,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有的戴着破草帽,有的戴着墨镜,呈纵队沿着斜面向上而来,似一条蓝色的河流,逆势而上!这时候我不得不相信,水往高处流也并非全无可能!

他们“日”回来了,我想,而且必定“日”得很辛苦,一个个漆黑如炭的脸上,挂满了疲惫和沧桑!

不远处的西山,残阳隐没,告诉人们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而予我则只是开端,我不曾经历过的,全新的,惨淡经营的生活,它——拉开了序幕。

北大怪才余杰说过,青年由学校步入社会之后,必将经历四个发展阶段:大有作为,不知所为,无所作为,胡作非为。我一向不太苟同余杰那偏执偏激的观点,认为他将人间看得太过阴暗,然而今天我猛然回顾所走的路,竟不寒而栗,我正按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文学天才所设计的路,缓步前行!经历了大有作为,不知所为,正处在无所作为的当口,或许即将迈入胡作非为?每念于此,则脊背发凉!

那个躺在会议室桌子底下的草席上而做的梦,并未对我造成多大的影响,我不以为然,因为我要开始新的生活,我已经是一名机务军人,我有高尚的事业。

说到事业,便必须点明我的师傅。

师傅姓张,名字很吉利,叫福来,安徽合肥人。人如其名,发福,较胖,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包容一切,像一个发酵的馒头,只不过是高粱面做得馒头,黑黄黑黄的。

那股蓝色的河流沿着斜面最终涌上来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师傅。队长看见楼门口站着一个穿军装戴学员牌的傻瓜,便知道了这个傻瓜的身份。队长不肖说,仍是黑,而且黑得过分,人还极瘦,骨头根根突兀。队长问傻瓜从哪所军校毕业,都学了些什么狗屁知识,傻瓜一一回答,于是队长就叫那个馒头过来,馒头笑眯眯的,看着傻瓜说,那么,我就是你的师傅,傻瓜也看着馒头,说,那么,我就是你的徒弟,馒头又说,那么,明天就进场吧。馒头说话时一直在笑,一道洁白的牙齿裂在那张圆而黑的脸上。傻瓜说,知道了。

那个傻瓜就是我。我第二天就正式进场了。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戴着墨镜,挺威风,也挺酷的。那天是飞行。

第一天参加机务工作,那是[ch*]女之身被破的第一次,印象深刻,让人难忘,何况是飞行,而不是那个让我困惑的什么日。飞行的场面是壮观的。

我相信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看到这样壮观的场景。十几架巨大的军用飞机,从跑道的那头,呼啸着缓缓升起,像咆哮的巨龙,怒冲九天!我只看见地面上掠过一个又一个闪电般的黑影,那是战鹰,那是我的战鹰!

每架飞机起飞的时候,我都张望着去看,看它在跑道滚滚的热浪中飞驰,接着前轮抬高,越来越高,终于怒吼着从我头顶掠过。我就是一架飞机一架飞机地看,我说过这机会不容易,所以我很新奇,当然更主要的是因为无聊,我无事可干,也什么都不会干。我的第一次显得那么乏味,失败,没有快感。

我问我那位馒头师傅,我该干些什么,当时馒头正在喝水,像牛饮一般,他擦去嘴边的不知是汗还是水,说——休息。

于是我就休息。

在四十度的阳光普照的机场休息,昏昏欲睡。耳听身边的那些男人们讲男欢女爱或奇闻怪事,我觉得他们是空虚的,我也一样。

空虚是因为无所事事,我想我应该干些什么,一定要这样!

没多久,我就知道了机械日的涵义。那是地勤军人的一项工作内容,每隔两到三个飞行日,便需对飞机进行彻底的普查,该拆的拆,该卸的卸,该洗的洗。我有事可做了,不再空虚。

八月,南方什么温度,人们想必都了解,但八月南方机场上飞机密封的座舱是多少度,恐怕很多人不甚了然。我曾留意过温度表,指针夸张地停在62度的位置。我在62度的狭小空间里经常要呆一两个小时,当我爬出座舱,踏在四十多度的滚烫地面上时,感觉分外的凉爽,全身从里到外,浸泡在汗水里,湿漉漉,黏乎乎的。

记得参加工作后的第四个机械日,还是在八月,依然热。我在62度或更高一点的座舱拆件,不知怎的,竟睡着了,而且像死了一般,因为我醒来的时候是躺在飞机机翼的荫凉下,脸上全是冰凉的水,师傅拎着一个滴水的脸盆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还有队长,指导员和一大圈子的人。我想我太困了,以至于他们叫醒我的方式,是那么的别开生面,大费周章。

因为在飞机上“睡觉”这一失职的事件,给我及师傅都带来了一定的影响。我提高了知名度,师傅被扣掉了五十块钱。

不知哪个好事者认为这件事有大做文章的潜力,于是大队知道了,团里也有耳闻,我因此小有了一点名气。首长开会也偶尔把我当作新干部刻苦学习业务的典型,捎带提一下,而底下的兄弟也会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瞧,就是那个傻逼!”但这一切于我师傅却是那么不利,不公正。首长永远都是那么几句语重心长的话,“新干部在实习期间,他们的一切都是由带教师傅负责,这不仅仅包括业务,更重要的是我们新干部的人身安全,可是,我们有些同志,极其不负责任!想想真是侥幸,万一那天┅┅”我听出来了,首长的意思是说,我那天极有可能就此死掉!死一个军官可不是件小事,所以师傅被扣掉五十块一点也不过分,虽然师傅家境并不好,老婆没工作,孩子要上学,五十块对很多人来说可能连个屁都不算,但对师傅而言,却是一个月的菜钱。我一次性就吃掉了师傅家一个月的菜,为此我深感愧疚,深表难过。

鲁迅先生对同胞的想象力有一段中肯的评价:看见裸露的臂膀,就想到了luo体,就想到生殖器,就想到性交,就想到杂交,就想到私生子┅┅那种病态社会的精神直到现在仍在延续。不知为什么,我原本毫无目的的目的,毫无动机的动机,在暴风雨般的舆论下不怎么坚定了。舆论是这样的,“那个傻逼这么拼命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或许是为巴结领导吧?说不定是为突出自己?也有可能他想改行(后详)也说不定哦?”我虽然确信自己的初衷,作为机务军人,努力学习业务没什么不对,但在这种舆论的压力下,我再所难免的动摇,变得小心翼翼,畏首畏尾。师傅觉察到我的不妥,他以为我还深陷在睡觉事件的自责中,便尽量的宽慰我,说五十块对他来说连根毛都算不上,他还说,曾经有一回他一次就输掉三百多。我告诉师傅舆论的事情,师傅笑着说,人只要时刻能清醒自己所想的,就不会在乎别人说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是为你自己活而不是为别人,记住这一点!”我第一次发现师傅那和我一样不雅观的外表所散发着的睿智的哲理光芒。

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我特立独行,坦荡无畏。去他妈的!我只是想尽快学好业务,学会技能,尽快成为一名合格的机务军人,实现我作为空军地勤人员的人生价值,明确的说,我要做第一个放单的人,在我同批的干部中。我要证明的是,我王异军虽其貌不扬,但我拥有超于他人的毅力和进取精神,我要第一个放单!第一!

收获与耕耘是同比的。我的努力换得了喜悦的成果,在机务大队组织的几次考试中,我始终名列榜首,而且师傅说,我完全具备了一个业务师所应达到和拥有的理论水平与操作技能,就是说我可以独立工作了。那时我毕业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同时毕业的同学还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机场瞎忙乱转。

我向中队提出申请,队长说这事得大队同意,于是我又向大队申请,结果就遭到了毕业后第一次沉重的打击!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才毕业两个月,怎么可能让你独立工作呢?”我还没见到大队长,就听到了助理的这番话,“我可以接受大队的任何考察,我想我可以┅┅”“行了,行了,回去吧”,助理很不耐烦地打断我,“你们新干部的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吗?表现得表现在点子上,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别怪做哥哥的没提醒你,要真有什么想法,还得付出点行动才行”,跟这种人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能坚持听他说完那堆屁话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不是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但我觉得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军校时那种忍辱偷生,朝不保夕,和悲哀无耐了,何况我曾暗暗劝勉自己,说要做一个健全的人,一个有起码人格的人,于是我微笑着告别了助理,但在转身的刹那工夫,那个恢复了起码人格的我小声嘟囔道:“去你妈的!自己是b*子,就以为所有人都是买的啊!”我猜想助理没听清楚,但他可想到我说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因此他对着我远去的背影,大骂道:“说什么呢?臭小子,你就是干机务的命了,还想当凤凰啊┅┅”这是我来到部队后得罪的第一个属于领导级别的人物,为我以后类似的行为和被动而悲惨的境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后来悲哀的是,任何大队的领导都如同助理那般看待我,我的那个单纯的想法成了机务大队众人饭后的谈资,终于被咀嚼成渣滓遗弃在臭烘烘的下水道里。

“别折腾了,小王”,师傅对我说。

“师傅,我真的只是想早早独立工作,我没什么想法。”

“我知道,我看得出你是个实在人,可你太学生气了,告诉你吧,现在人多,所以你业务学的再好也是不会让你单干的。” 

“师傅,照你这么说,如果没人的话,我就是狗屁不通也是要单干了?”

“很奇怪吗?”师傅笑着问。

“奇怪?我都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们机务军人应该是以业务水平来衡量是否称职,而不是人多人少。”

“哈哈哈”师傅笑得很开心,“别心急,该让你干时你想不干都不行。”

“是啊,到时和其他人一起放单!我他妈真傻逼呢,这么拼命地学有个屁用啊!师傅,这体现不出公正来!”

“公正?鸟!”师傅做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有机会走走别的路,这条路没意思的”,师傅顿了好长一会才说。

“改行吗?”

“没错!”

“鸟!”我也学师傅做出那个滑稽的表情。

改行——就是跳槽的意思,但在我们部队里却又不能完全这么理解,因为我们再怎么变动也还是为共[chan*]党卖命,这是我们军人的职责。那么改行在我生活的环境里,其所指的就是脱离机务,改为后勤。后勤——我从未亲身经历过,但似乎他们代表了军人的形象,傲气十足,尤其是在面对地勤的时候,至于在领导面前又是怎样一个状况,我就不得而知了,却也可以想出个大概来。所以对改行,本少爷根本就不感兴趣!就好象本少爷对那些面首三千的b*子一样,提不起任何冲动。在刚开始,我始终是这么想的。我从小就得知陶潜不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的故事,而我认为,我周围的那些上层人物,他们的学识和气度还比不上那些乡里小儿,那么本少爷又怎么可能肯于下顾呢?我也知道阮籍对权贵名流做出的青眼和白眼的动作,但青眼难度大而且需要极大的骨气,那么我只有做白眼的分了,白眼的动作要领如下,不卑不亢,有理有节,眼睛直视上前方,无论对面是多么大的领导,尊重但不谄媚,微笑但不逢迎,说话要底气充足,切忌弯背曲腰,巴结奉承,口是心非,而成猪狗状。白眼并不困难,只要你有起码的人格。但突然我想起刚到这里时听了师兄的奋斗史,内心升腾的那股希望,我才意识到,我的人格并非那么坚定,会随时间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也极有可能演变为猪或者狗一类的畜生!

人们都说,我是个不一样的人,和一般的干部相比。我很低调,但却处处显露出狂妄和骄傲!对此评价,我是有些受之有愧的,其实我就是一个平常的人,按一个平常的人的原则来立身处世,只是可能现在大部分人都已经不正常了,所以衬托出我似乎与众不同一样。

我想说明的是,我是有理想的,千万不要把我的特立独行当作玩世不恭来看待。我最崇高的理想就是实现作为机务军人的人生价值,同时要告诉所有的人,我们干机务的是有骨气的,我们要靠自己的劳动和付出赢得应有的尊敬,我要告诉世人,不要以为空军就只有玩命的飞行员,我要让世人知道,在你们关注的飞行员身后,有数不清的,默默无闻的,恪尽职守的,无怨无悔的,流血流汗的,辛苦操劳的,无私奉献的机务军人!

那么——你了解机务军人的生活吗?

机务就是为飞机服务。我们生存的目的其实就是那堆会在天上飘的价格无比昂贵的废铁。有多贵?这样的问题父亲也曾感兴趣,我告诉他,我们老家县城全年的财政收入也买不到我们任何一架飞机!

伟大的祖国是多么的富有,伟大的祖国又是那么的信任我们,把一个拥有六十万人口的县城的全年财政收入交给我们!谢谢您祖国!我完全知道您是多么的爱我们,就像爱您其他的儿子们一样,在您的心目中,你那二百五十万个孩子是没有分别的,他们都一样不断地流血,不断地流汗来捍卫您不可侵犯的神圣尊严,他们用自己的青春来换回你的温馨与祥和,而您的孩子们也如同您爱他们一样爱你,他们无怨无悔!

祖国!我们最伟大的母亲,我不敢告诉您,因为我怕你心痛,你知道吗?在您二百五十万孩子之中,有一些受人欺负,遭人歧视,而且正是被他们的兄弟们!他们过着的不是您想象中的生活。

妈妈!您想了解您的儿子的生活吗?

┅┅

妈妈!我是那么想详细地告诉您,我是怎样的工作,学习,生活,但劳累和繁忙,以及因之而养成的麻木,总是严重影响我语言的组织和表达能力,我每天都在搜寻合适的词语,每天!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两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逝了┅┅

两年后的今天,公元2004年,黄帝纪年4714年,妈妈,我二十三岁了。

下篇

我今年二十三岁了。

其实我混乱极了,脑子也开始萎缩,真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年纪轻轻的,记忆功能开始减退。比如我正在给某个女孩写信,挖空心思找一些华丽的词语,当脑子仅有的那么一丁点玩意被挖完之后,我便抽烟并翻成语词典,好不容易找到了几个准备再次下笔的时候,却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钢笔的踪影了。我满头大汗,翻箱倒柜,掘地三尺仍然一无所获,最后怒气冲冲甩门而出,在走廊里碰见刚洗完澡的室友,见我愤怒的样子,问:“怎么地了?”“他妈的,钢笔找不着了!”“他妈的,钢笔不在你耳朵上夹着吗!”于是我又兴冲冲地冲回房间趴在桌子上,准备继续写信——他妈的!我刚找到的几个好听的词语又忘了。

不久前,我认识了驻地的一个女孩。当初认识她的目的并不纯良,事实上我是想占有她,包括她的财产和一切有利的东西。那时候我的事业已经完蛋了,只好用婚姻来安慰自己的痛苦。不过很快女孩看出了苗头,她说我心不在焉,居心叵测。走在a市最繁华的人民路上,我问她“今天吃什么”“麦当牢吧”,她说。于是我们向前走,前行五十米,到了物美书城,我又问“今天吃什么?”“麦当牢!我说过了”。于是我们继续向前,又前行了五十米,到了移动大厅,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问:“对了,今天我们吃什么?”我不明白她为何疑惑加愤怒地看着我,并说:“我真奇怪,你走在街上怎么就没让车撞死?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啊?”

一个月后,我们分道扬镳。

分手前她和我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我们都没有压力,谈得很投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最后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王异军,我建议你去看看医生吧,你心理有问题——当然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可能是因为你的生活环境导致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对不起,这对你来说实在太困难了,当时我觉得你挺坦城的,与众不同,不像现在一些男的总喜欢对女孩子甜言蜜语,其实,我错了,是因为你这个人心理有问题,真的,为别人也为你自己,去看看医生吧!”

她走了,留我独自一人坐在那拼命回想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形。她说得对,这对我来说,实在太困难了,我只能依稀记得她问我部队的情况,结果我“他妈的!他娘的!去他妈的!干他娘的!”这些脏话不加掩饰脱口而出,我完全忘了对面坐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哎呀!”我一拍脑门叫悔不迭,其实以我的性格,当时是应该说一些“金凤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或者“人约黄昏后,月上柳稍头”之类的屁话,可我——“哎呀!难道我真的有病?”

“什么病,哪不舒服?”坐在对面的贝大夫问我。其实贝大夫不姓贝,但我把她比作但丁心目中的“贝亚特丽齐”,说白了,似乎我在暗恋她,就像从小到大我都暗恋着身边不经意出现的漂亮女人一样。贝医生是我们部队卫生队最漂亮的女人,找不到对手——就她这么一个女人。

“贝——哦不,医生,我可能有神经病了。”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我想她误会了,以为我和这里其他一些无聊的男人一样,变着法子和她套近乎,但我是一副认真的表情,并告诉她我丢钢笔的事。她说人在某些时候,极度紧张繁忙或精神不集中时,反而容易忽略一些最明显的事物。贝医生是个好人,尽量避免专业术语,用通俗的话把病因讲出来,好让我这个神经病患者能够理解。

“这是病也不是病”,她说。

“如果你想开了,不要给自己强加负担和烦恼,病自然就好了”,她接着说。

“我完全理解你,王异军,我虽比你晚一年下到部队,可是你的事情我还是听说过的,听我的,别想那么多,过去的就过去了”,她又说。

“那我该怎么做呢?”

“你可以试着总结回顾这两年你是怎么过的,然后选择一种全新的健康的生活方式。”

“这两年我是怎么过的?”

“我怎么知道?”贝医生皱着眉头,有些厌烦,漫不经心地说:“你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去看看日记不就知道了!”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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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亿十二
☆ 编辑点评 ☆
亿十二点评:

看你的文章是一种享受,可读性很强,期待原创文章.

文章评论共[1]个
江湖八鹰-评论

谢谢!at:2004年09月03日 晚上1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