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很久，很久，在河边长大的我一直在外漂泊，少有时间将你探看，更谈不上用一颗感恩之心前来谒见我们的“母亲”。今天，我终于偎依在你的身边，但我却发现你苍老了许多，要非那高高耸立的输电铁塔作证，我真的认不出这就是从前的濓河。

你干瘦的身体不再有当年的丰盈，眼前浑浊的河水再也看不见鱼虾的游弋与嬉戏，就连你身边这条用橙红色河石铺就的古老的驿道，早就凹凸不平，乱石嶙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没有你这位的慈祥的母亲，就没有我们我们生命，更没有我们子孙满堂的今天。可今天的你却荒草丛生，河床隆起，垃圾满堤，满目苍夷。可见你为之承受了多少痛苦，历经了多少悲伤的流年……今天的我，寻根索源，重走濓河，除了对母亲之河一份深深的敬仰，更想将儿时的那首老歌来重新吟唱：“春来水暖花艳艳，河岸白雾罩岚山；水漫石墩鱼儿跃，潭边玉女洗衣衫……”

不曾忘记你当年的风姿，更清晰地记得你从我家门前流过的情景。你宛如少女发髻上的丝带，在万顷苍翠中蜿蜒飘来；你在锯齿一样高低起伏的山峦里时隐时现，带有几分新奇，藏有几分神秘。每年到了春分时令，濓河两岸总是山花烂漫，气象万千，尤其是那漫山遍野的杜鹃，将故乡的山水装点得素雅高贵，美轮美奂。

由于濓河的流经，这里总是四季如春，一幢幢方的、圆的，古色古香的客家围屋镶嵌河边，点缀其中，好一派南国风情的清新秀丽，岭南山乡的风光旖旎。我还记得，崇山峻岭中，你更像一条银色的玉带，由东向西顺流而下，波翻浪涌，岚气氤氲，水天一色，碧绿透明，可谓青山白云两相辉映，蓝天碧水难辨难分。

爷爷告诉我，濓河是传说中的玉河，也是爱神点化的天龙之首；当年的故乡无处不是山清水秀，那肥沃的土地上，无处不是五谷飘香，猪牛鸡鸭水中徜徉；水车吱吱碾巢欢唱，榨油坊的石锤重重敲响；上游花争艳，下游起高楼；夜里电站撒珍珠，宛如群星水上游；你是我生命里最美的水，更是我心中最美的河。

亘古至今，你宛如一个不知疲倦的慈母，夜以继日地收集着涓涓溪流，跋涉于千沟万壑，进出于险滩激流，山路弯弯阻隔不了你的身影，悬崖峭壁也挡不住你前进的脚步，你是一位执着的勇士，你是一名爱意欣欣的慈母，无论流经的多么遥远，你总是勇往直前从不回头。

每当新一年的开始，适逢在春分前后，我总要到你身边走走。我是多么怀念那时的春风徐徐，槐黛柳绿。古老的濓河，你无惧沟壑深渊，无悔峰回路转，总是悄无声息地从我们身边缓缓流过，孕育着水中的生灵，浇灌着沿岸的农田。临汛期你吸收着来自天外的雨水，干涸时，又向这一方生灵挥洒你储存于体内的甘霖，你从不叫苦，从不歇息，将余生留给了大海，将一汪甘泉化着了氤氲的空气。

千百年来，你总喜欢春韵秋明。每当仲春而至，你清澈透明的河水就会在朝阳下银光闪闪，在石墩里，在水坝前你总是浪花翻涌，袅袅婷婷，宛如慈母深情的泪花，更像仙女轻弹的琵琶，一如既往地替儿女们迎接这万木葱茏的春天，赐予这一方子孙幸福的新芽。

我站在河边深情地看着，想着，为我这渐渐苍老的母亲暗暗将眼泪吞下……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天真烂熳的少年时代，在朦胧中我似乎看到那深情的浪花向我招手，听到了那银色的波涛弹起了悠扬的琴弦，英武俊秀的樵夫正在施展他甜美的歌喉：　“日头刺眼哎，看不清，对面站的是那个人？大树底下来等你，不知可否停一停……”一曲曲山歌从上游随风飘下，整条濓河宛如一根蜿蜒的飘带，在青山绿水中更显得如诗如画。在这曲曲山歌飘下河，推动白帆画中走的意境之中，我又多么愿意化着那河中的水，围着着青山转，环绕着家乡腾飞起来。

我们不会忘记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总有些不孝的子孙里应外合，从你的源头大肆砍伐着那历经千年的原始森林，整座整座的密林成　了荒山秃岭，就连那些门前户口的水口树也没有幸运的躲过。我看到你心如刀剜般的哀伤，每天夜里总能听见你伤心的哭泣；更为可悲的是，这些大逆不道的子孙们，将一根根，一捆捆粗大的原木从高山之巅滚到你的怀里，让你这乳汁一般的河水承载着成千成万的木排缓缓漂出你的玉体……这哪是高山大岭的树木，分明是你身体上密密麻麻的汗腺，更是你分泌甘甜乳汁的乳腺！就是这样，你仍然默默地承受着，为了子孙竭尽你的所有。

我亲爱的母亲，我朝思夜想的濓河，你留给我们无数古老的传说，告诉我们太多的悲欢离合。当每天从你身边走过的人们可否想过，没有了濓河，我们的生命向谁寄托？那些“靠山吃山”鼠目寸光的人们，你可知道，你怀揣的那一叠叠百元大钞可是母亲身体上剥下的一块块伤疤。我站在那古老的石板桥上凝望外面的世界，心中的怅然却久久不能释怀；我古老的濓河啊，你将永远失去从前的美丽，这苦难深重的故乡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的繁华

昨日的幽梦已成流水落花，今天的热情也似点点晚霞。啊，憧憬中的濓河啊，你在那些败家子的手里酿成了永无止境的悲哀……

——辛卯年春写在故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