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有着慵懒阳光的冬日午后，我的心神也是倦怠不堪的。好友打来电话，她要去拜访她的一个姑父，邀我同去，姑父在市里的地税局工作。我也急于出去透透气，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没想到，这次偶然的出行能遇上这样一个唯美动人的故事。

走进她姑父的家门之前，我才略略地迟疑了一下：我这样突然的造访会不会显得唐突呢？我同学的姑父，我居然跑到他家里来，还是空着手随随便便地就来了，这会不会显得很失礼呢？朋友安抚我说：“没事的，我提前打好招呼，说会带个同学来的。”我仍然有点不安,她又补充道：“我以前跟我姑父说起过你，他还让我带你一起去他们家玩呢，别多想！”听她这么说我的不安就被压下去了七分。　当我们敲开她姑父的家门，迎着他那张和气的笑脸，我心中的迟疑就烟消云散了，礼貌地叫了他一声姑父，他笑着把我们迎了进去。客厅收拾得很干净，很整齐，窗明几净，地板是能映出人影来的，那种洁净的光亮是柔和而不耀人眼的，整体感觉很舒适，这时候我再也不觉得此行欠考虑了，心情也觉的愉悦起来了。

忽然楼下响起了一阵骚动声，我们探头下去看，下面不知什么时候用玫瑰花摆了一个大大心形，隐约从下面旁观的人口中得知是一个小伙子在向单位里一个姑娘示爱。姑父让我们下去看看，我们先是推说不去，他却不依不饶，一定让我们下去看看。我们俩便下去了，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又上来了。好友说：“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给我摆的！”姑父听了笑了，对我们说：“你们两个丫头呀，真是的！你们才二十岁啊，想那么多！这没什么好羡慕的，要是你们想要啊，姑父可以给你们介绍条件很不错的优秀年轻人，他们有更好的经济条件，你们想要一个房子那么大的都可以，可是关键是这些人是不是就会适合你们。真正的爱情是遇到的，而不是追求得来的，这个过程很自然而然，不需要那些刻意经营的浪漫。这没什么值得你们羡慕的。”

他由此打开话头，跟我们回忆起他年轻时候的爱情往事了。

姑父再过几年就六十了，他的青春时代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遥远的。那是个物质比较贫乏的年代，精神生活也比较单调，那时的社会风气也是保守的，男生女生都是守着彼此的距离的。那时候，他们同在一所高中，同在一个年级，却不在同一个班。但是两个班是相邻的，而且他们俩都是学校里的活跃分子，颇有点知名度，因此两人对彼此都略有过耳闻，平常也偶尔打过照面。但是他们没有说过话，只是隐约知道彼此，即便说过几句话也是无意识的交谈，都不记得也无足挂齿。　等到他们高中毕业了，女孩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那时候他们普遍入学比现在晚，结婚比现在早。许多人都开始给她介绍对象，经过好几次介绍再会面，也有过两次浅交，但姑娘都没有看上。她长得很清秀，又读过书，登门来帮她介绍婚事的很多，其中也不乏条件好的男子，现在比姑父混得好的也有好几个，但是当年的她却都没有看上。

直到有一天，她去他叔叔家借点东西，他正好也来了。叔叔心里就在暗想：“这姑娘这久都没有说好婚事，眼前不就有个合适的人选吗？干嘛不把自己的侄儿子介绍给她呢？”这么一想他就对姑父说:“有个你们学校毕业的女孩子在楼上，也是今年毕业的。可能你们认识呢，你上去打个招呼吧！”姑父心里就想:“会不会是班上哪个同学呢?”这样想着就上楼了。那时候还是早上八九点钟，仲夏的太阳还不是很烈，他叔叔的家是依山的，庭院里又种了点竹子，竹子尖高高地探到天台上来了。她就站在楼上的天台上，在那样的晨阳中，在摇曳的竹影下，拿了一个耙子，轻轻地翻晒铺在地上的稻谷。那一刻，他大概惊动了他，她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一刻他觉得她特别美。她问：“你怎么也在这里啊？”这样一次邂逅，他们彼此都心动了。　那以后他们相恋了，叔叔还没来得及给他们介绍他们就在一起了。

他常常走上好几里路去她家找她，帮她家干很多农活。她们家人也都是很好的人，没有嫌他配不上他，这些事情他们都由着女儿。又都觉得这小伙子很勤快很踏实，对他也颇为放心。但是毕业后的几个月内，他就受不了那种庸常的农事生活了。他绞尽脑汁想寻求一种改变，又恰好有一个当兵的机会，他就义无反顾地去了。他发誓，一定要好好表现，干一番事业，将来绝对不能呆在像自己家乡那种小地方。　她是理解他支持他的，他也承诺会让她过上好的生活。姑娘的家里人却不太高兴了，刚刚跟自己的女儿开了个头，才多少天的功夫，就去当兵，当兵可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啊！而且以后的事情都是说不准的，他们劝女儿另外做打算。可是姑娘很痴情，她默默地守着他们的爱情，相信他有一天会回来娶她。

就这样，一南一北，一个在新疆，一个在湘北小村，一封信的等待都是漫长的。他们的爱情就在写信与等信的过程中慢慢拉长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年。他每年都只有十来天的假回家探亲，他们每年相处的时间也只有这十来天，二人仿佛散落地上的牛郎织女星。这五年中，她的许多同学渐渐地嫁为人妻了，只有她还在静静地等着。第四年的时候，她的妹妹也嫁了。许多人开始为她着急，登门介绍的人也还是有，但她仍然固执地等着。　有一天他的一封来信搅乱了她原本平静的心，他在信上说,他在一次训练中出了点事故，已经残废了，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他不想拖累她。她看了那封信后，　伤心地流下泪来，渐渐地泣不成声，五年来的辛酸等待一齐涌上心来。她又担心他的伤势，便立刻怀着急不可耐的心情复了他的来信。心中她埋怨他的轻浮冷淡，她说她是不会另嫁他人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还说她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到他身边去照顾他。他接到信厚感动极了，从来没请过半次假的他立刻就请假回家了。他只是跟她开了个恋人间常开的玩笑考验考验她罢了！现在，他恨不得立刻飞到她的身边告诉她他并没有受伤，他恨不得立刻回去娶她。　于是，就在他收到信的5天后，她成了他的妻子。但是他们仍然分居两地，一南一北，一个在新疆，一个在湘北小城，她在市里有了一份工作，他们在市里有了自己的小家，并且不久生下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后来又有了第二个孩子。他在部队干得越来越好，但是身为人夫人父的他仍然没有太多的时间回家。

有一年春节他回到家里探亲，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娘家，第二个孩子经常是外婆带着的，只与父亲见过一面。岳母那天很高兴，她抱着他的小儿子出来迎他，并对小孩说：“你看看谁回来啦！快叫啊！”孩子瞪大眼睛瞧着他，半天不说话，外婆催他说：“叫什么？”孩子是聪明伶俐的，眼珠一转便大声的叫了一声：“舅舅！”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岳母在一旁笑了起来，笑得他更不是滋味。孩子躲在外婆的怀里歪着头，听到外婆笑了，觉得不对，又说：“这不是我们自己家的舅舅，是别人家的舅舅！”他更加窘了，同时心里又有点生气了，拍拍手掌，张开双臂想把孩子从外婆手里接过来，他说：“来，爸爸抱！”孩子吓得直往外婆怀里躲。　那次探亲，他两岁的孩子对他的陌生在他心里埋下了一丝愧疚。他知道这近十年来没有好好陪伴过妻儿，妻子把最美好的青春悉数给了他，无怨无悔，他却硬生生将这年光辜负了！那些天，他好好地陪了妻子，带着孩子出去玩，买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小玩具哄孩子，孩子渐渐地就跟他熟络起来了，终于把小儿子哄得肯叫他爸爸了。但是这样美好的日子却并不长久，过不了多少天他又要离开了。他走的那天，冲小儿子说：“下次我回来你再叫我舅舅我就打你的，不给你买枪！”妻子去送他，她挽着他的手，他们挨得很近，很亲密地走着。到了车站，妻子说她有点累了，头也有点痛，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是在向他撒娇，他心里隐隐地流出一股心疼，但是他还是走了，他不得不走，他知道妻子是舍不得他在向他撒娇。他哄了哄她，要她回去小心点，就上车了。　又过了半年，他写信告诉她，她现在已经符合随军条件了，下个月就可以去他那儿，他会把一切都安置妥当的，让她准备好了就过来。那段时间她头疼得很厉害，时不时就痛上一阵。她母亲陪着她去医院做了个检查，竟然是脑癌，晚期。当时她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正准备奔赴他的所在，但是天意竟这般捉弄人。从查出脑癌，到她的离世，期间只要一个月的时间。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她在车站送别他的时候对他说头疼，他只以为她是累了，他知道她心里的期盼和委屈，但是也只能哄哄她，别的关心再没有更多了。

但是这十年来，她对他却始终如一，孝顺着他的父母，养育着他的孩子。好不容易他以为他有机会在她身边给她关心和照顾了，她却永远地离开了他。他们相恋五年，结婚五年，而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年。　这个便是他的前妻，一个美丽而单纯的女子。

姑父说她很爱笑，我们看了他收藏的照片，几乎每一张都有清浅干净的笑容。这笑纯净如他们的爱情，简单美好，不难揣测。我又想起时下校园里盛行的爱情，开始于追，忽悠着过程，终结于种种现实因素。而他们的爱情是不经意间遇到的，于茫茫人海中有过那样一次惊鸿一瞥，从此就爱上了，不离不弃了。

后来他又有了现在的妻子，也就是我朋友的姑姑，她是个脾气不大好的女人，但他总容忍着他的气性。也会回忆起与他的前妻，他心里的苦闷和负疚就汹涌而来。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生活毕竟是向前的。　他待我们这些晚辈都十分和善，我从与他的谈话间感觉到一丝道学气。他们的相遇和相爱，这是他一生的幸运，他说：“爱情是遇到的，而不是追求得来的。”他们的离居和永隔，这是他一生的憾恨，他也只说：“有些事情是我们实难预料的，但她的确太福薄了！”姑父奋斗了半生，现在已经是地税局局长了，他果然没有呆在那个闭塞的山村，于是他鼓励我们年轻人要好好奋斗，他说：“要是没有我当年的决心和努力，肯定没有现在的生活。”但我们能察觉到这话语背后的凄凉和这决心背后的割舍，如今这一切都归于平淡了。也许只有独坐时，只有受到某种触动时，他才会忆起那不堪回首的十年，也许这回忆将伴随他终老，那同心而离居的十年啊......

——自由鱼丽人鞋仿/乐小2/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