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五岁以后，我成了瞌睡虫。每晚睡下，必到大天亮才醒。要不是因为要上班，我的自然醒肯定会到上午九点。

昨晚近午夜躺下，很快睡着了。倏地就醒了，而且头脑异常清醒。给儿子盖被子，惊动了爱人。“几点了？”他蒙眬问道。

“大概四点吧。”不开灯，望着窗外，我尽量客观地说。

“大概？”明早上他还要赶早去公司，对我的“大概”很不满。

“哦，我看看表。”摸到手机，看时间显示，“三点五十五分。接着睡吧。”我轻言道。

“嗯。”他放心了，含含混混地说一句“你的‘大概’还挺准”就轻轻响起了鼾声。

“我的‘大概’当然准了。”我想到，“我坐月子练就的功夫还挺深啊！”

儿子出生在阳春三月。去医院的时候，我们住处的檐下已多了唧唧叫的乳燕。

儿子落地的哭声特别响亮，我们从产房一回到病房，一位奶奶拍着自己家的双胞胎孙女，半抱怨半羡慕地对儿爸儿妗说：“你们家小子哭的哪像刚生啊，这大半夜的，这么大音，半个医院都醒了。”

儿子哭声大，食量也大。他吃奶一口气吃饱。每口奶后换气时儿子一定会“哼”一声，一口奶一声“哼”，一口连一口，一声连一声，俨然是一首曲子。我打电话告诉儿姥姥，说儿子一顿饭“哼”了一百四十六声，电话里儿姥姥的笑声开心又舒心。

吃得多拉得多，尤其是晚上我一个人带他的时候，更觉得他屎尿频繁。往往是觉得我刚睡着他就醒了，先是扭动身子，再不理他他又加了吭吭呀呀，不是哭，应该算是抗议。看他的尿布，已经湿湿的。擦洗之后换过尿布，儿子一定要吃奶，一边吃一边“哼—哼—哼—”。不吃了，以为他可以睡了，放下盖好，他却不睡，又扭动身子，又吭吭呀呀。摸摸头，温度正常，看看鼻孔，没有鼻涕堵着。拍拍他的屁屁，哄他睡，他还是抗议。多个心眼儿看看尿布，竟然是又尿了。换过，他还不睡，再看，是拉了，擦洗换过，再吃奶，这时候，他就安安稳稳地睡着了。我也困倦的了不得，赶紧睡。似乎又是刚睡着，他就又开始扭动身子，吭吭呀呀，换尿布，吃奶，再换尿布，擦洗他的小屁股，再吃奶，再次睡着。……如此反复，慢慢知道他的作息规律大约是两个小时一醒，慢慢地我也就大约两个小时一醒了。

有时我醒了，儿子还在睡，舍不得换尿布吵醒他，就看看育儿的书，写写儿子的变化和我的育儿心得，或者看看窗外的夜空，听听街上的动静。日子久了，不用看表我就知道是什么时间了。

黄昏到半夜，喧嚣是渐渐轻了的。然后突然一切声响就戛然而止了——往往是刚才还有喧哗的车声人声，刚看过一页书的时间，再听，就已经寂然无声了——这时候往往是午夜时分，车声人声是晚睡的人对过去一天的最后的告别吧。

了无声息，暗夜沉沉，檐下偶尔有一二声燕子的叫声，声音带着稚气的，那是乳燕在梦里叫妈妈。声音响一点但是不清楚的，该是燕子爸妈边睡边安抚做梦的孩子了。看一眼窗外无论是繁星满天还是月朗星稀，只觉得气润神清。这时候当是凌晨二时了。

四点的时候，还会有燕子的叫声，但没有了乳气，应该是燕子爸爸妈妈醒了，准备外出，讨论路线或者互相叮嘱吧。这时候已经有了微微的晨光，但这微微的光更衬着夜的黑。

六点钟的时候，已经不再安静。燕爸妈从远到近一声长“吱”，乳燕们乱纷纷地“唧唧”应答，与之应和，争相吃食。街上一会儿比一会儿热闹。“鲜奶”“豆浆、豆腐脑。热的”的叫卖一声声此起彼伏。车声，喇叭声，越来越嘈杂。新的一天正式开始。这以后的我就困得什么也管不了了。儿爸开始了忙活。儿子醒了，他把儿子塞到我怀里吃奶。儿子睡着了，他把我们分开，分别盖好薄被。儿子再醒再尿再拉再换再洗都成了儿爸的事情，我就睡我的，完全没有了晚上的灵气。

儿子一天天大起来，慢慢地我能睡一个通宵了。估计时间“功夫”一直没再展示过。偶有一次跟妈妈说起这些，妈妈特别生气：“年轻轻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孩子不醒你就抓紧时间睡觉，看什么书写什么育儿心得！你眼睛疼腰疼我一直找不到原因，原来是你又看书又写字的胡闹的！月子里的病不好治……”

我不以为然，狡辩道：“我眼睛疼腰疼是月子里累的，那我坐月子又没来回走动，怎么腿就憋胀酸软了？”

妈妈怔了一下，叹口气说：“谁知道你的腿跟你刚一个月那年冬天有没有关系啊。”随着妈妈的讲述，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

腊月的一个夜晚，很冷。屋子里暖烘烘的，妈妈洗完衣服刚刚躺下，油灯还没有吹熄，我就哇哇大哭起来。妈妈赶紧抱起我来，喂我吃奶，我不吃。又看尿布，没有尿。妈妈用自己的额头试试我的体温，很正常。妈妈就抱着我，晃动着哄我睡，但是我还是哭。把我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不哭了，似乎是睡着了，妈妈刚舒一口气，我又哇哇大哭。妈妈赶紧把我的头放到他的臂弯里，我的哭声小了，似乎又睡着了，不一会儿又大哭起来。妈妈不知道是怎么了，再次检查我的全身，到处都很正常，但是我就是哭。没有办法，妈妈只好我一哭就变换抱我的姿势，不停地轻轻怕打着我，心疼地嘟哝着“闺女，你哪不舒服啊，告诉妈妈。”“闺女，你不会说不会道的，妈妈不知道你哪不舒服啊。”我一直或大声或小声地哭，妈妈一直抱着我。

窗外，突然什么东西咣当一声掉落了，紧接着，听见了呼呼的起了风，一瞬间，大风吹得窗纸哗啦哗啦响。我的哭声一下子停了。风倏地又没有了，院子里安安静静。妈妈刚把我放到大炕上，我又哇的大哭起来。妈妈赶紧又把我抱起来，轻轻拍着安抚着我。风声忽然又响起来，什么东西跟着风咣当咣当的在院子里乱转。屋顶上谁家的什么东西被风刮的嘎嘎响，远处有树枝的断裂声，风越来越大，风声越来越响。妈妈怀里的我渐渐又没有了哭声，沉沉地睡着了，妈妈小心地把我放到枕头上，不一会我就响起了轻轻的鼻息声，她小心地掀开我的襁褓，看见我的双腿肿胀，像两根粗壮的萝卜。妈妈哭了，给我揉着双腿自己嘟囔着：“怪不得俺闺女哭，这腿怎么成这样了？”风越来越大，窗外，已经有了晨曦，看看手表，六点多了。

“我和你爸本来要带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的。后来再刮多大的风你的腿也没有那样肿过，我们就觉得你好了。要是那时候给你找医生看看就好了。”妈妈叹道，“不知道是不是风湿，你以后多注意着点……”

我明白了妈妈为什么要我一年四季必须用热水洗脚，而且决不允许我不服从。我想安慰妈妈那时候医生未必会给一个刚满月的孩子检查“风湿”，想安慰她现在我的腿憋胀或许只是“十人九虚”的肾虚，更或许是我一直缺乏锻炼，根本不用担心。看一眼妈妈充满担心和忧虑的脸，看一眼她的满头白发，我的喉头哽住了。我觉得我又成了柔弱娇嫩的花芽一样的娇儿，妈妈的怀抱是我安全的天空。

这时候儿子跑过来，扑在我的怀里撒娇，我的心里升腾起浓浓的柔情。妈妈把儿子拉到自己怀里，怜惜地摩挲着他的胖脸，嗔怪着他跑出了汗。看着他们，我幸福极了。

那一刻，我满心满耳充响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的歌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