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这样的喜欢晨。
如果说女人对女人有一种天生的嫉妒,那么母亲是个例外。她竟是这样的喜欢晨,她对晨的喜欢从小就超过我这个亲生女儿。
晨上大学了,晨出国了,晨交男朋友了,晨学成从大西洋彼岸回国,晨要订婚了.....
每一件事情都由母亲一手操办,她喜欢晨超过自己的亲生女儿仿若她不是她的姑姑而是她的亲生母亲。如今出国四年的晨回国,要跟出身名门才貌双全的世钧订婚了,马上就将嫁入豪门享尽人间幸福。
别人都说只有世钧的人才跟家世才配得上晨的优秀。
麻将桌上母亲屡屡将我与晨挂在嘴边:“我家华芝要是有她晨姐的一半就是老叶家祖上积德了。”
晨是凤凰我是麻雀。有哪个母亲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最漂亮,又有那个母亲不最爱自己的女儿?可是我的母亲不。她才不管我在她身后又羞又恼急的直跺脚。
晨是那种天生丽质的女子,五官精致美好,皮肤晶莹剔透,声音甜美得恍若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滩十里洋场美女身上的丝绸。十几岁就出落得仙女下凡般的婷婷玉立,身后永远跟着一群小阿飞。在她身上你会看到上天是多么的不公平,这样的美女竟还有超凡的智慧。同样的功课**日挑灯夜战只能勉强拿个b晨却可以很轻松的拿a。
我不喜欢她,从小就不喜欢。可是她是我的表姐,我总是被跟她放在一起比较,每一项都被她比下去。
晨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一向张扬的她突然变得内敛,开始穿各式各样华丽的旗袍,学习古典文学。她对文学对文字的领悟能力时常受到文学博士出身在大学里当教授的父亲的激赏。晨一来家里就钻进父亲的书房,书房里时常有音乐声和笑声传出来。清脆悦耳。
人间天籁。
大学时她读文学我读物理,她突然不再与我竞争,在她的光环下生活多年的我终于得见天日,恍若重生。感激的涕泪横流。
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正是美得不可方物的年纪,晨的美丽和气质把每一件旗袍演绎得玲珑剔透,美得让人心悸。四十岁的女人每一天都在走下坡路,晨每一次来母亲都竭尽全力做一桌子好菜,厨房的油烟耗尽了这个也曾经优雅美丽的女人的青春,岁月从来都饶不过女人,皱纹、白发悄然爬上了母亲的眼角鬓鬟。
母亲老了。
每天的生活无非是围绕着丈夫、女儿、七姑八婆的麻将桌。竟没有发现枕边曾经海誓山盟要爱她生生世世的男人眼睛里渐渐有了别人。
直到四年前他向她摊牌。母亲亦是知书识礼的女子,永远是容泰山崩于前而神色自若的淡定从容,她的感情高贵不容亵渎,她知道他已经是早就不爱她的了。母亲不吵不闹。
他们和平分手。
母亲将家中所有包括我留给父亲,什么也没带走。
只是从此她再不愿见他。也不再做菜,麻将桌和剧院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他不再爱她,而她还爱着他,所以她的心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零落成灰荒凉得长满杂草。
“那个女人一定年轻美好,也许比我们的晨还要美。”她常常这样说。
在她心里她的晨是这世上最最美好的女子。
跟父亲分开后母亲不是没有遇到愿意照顾她后半生的男子,然而她说似水流年总有一天你会离弃我,这样我会恨死你一辈子。
一句话吓跑所有追求者。
母亲一直不开心,很多次失去活下去的勇气。直到晨回来,母亲替她操办婚事,她的生命中才又神奇地注入用之不竭的力量。事无巨细一切都亲力亲为。爱的力量这样神奇,真叫人吃惊。
跟丈夫阿伟说起,他一笑置之。是了,他成天忙于应付工作,老板一个命令地球另一端也得马上赶到公司报到。生活所迫,他说做男人真累,人生短短数十载活着就该好好享受。结婚不过两年就开始跟公司里新来的漂亮女孩子眉来眼去。哪里还懂得什么爱的力量?爱的力量再大大不过老板的命令大不过白花花的银钱。他不懂的是在这座冰冷坚硬的钢筋水泥结构的现代化大都市里女人们又何尝不是同男人们一样朝九晚五,工作稍有疏漏同样卷铺盖走人?
末好不容易休息,早上想睡个懒觉手提电话却在这时候不知好歹地呜呜——地开始叫唤。母亲的电话。
吩咐我回父亲家把那一对景泰蓝花瓶搬回来,说是要给晨做结婚礼物。我知道那一对花瓶,一直放在父亲的书房里,母亲一直视若珍宝。那是外婆给母亲的嫁妆,真正的传家宝。我结婚的时候母亲舍不得给,她是要留着给晨的。如今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东西了。
母亲的吩咐我只好照做。懒得换衣服,穿一条粗糙的牛仔裤套一件阿伟的大衬衫头发松松的绑了个马尾就匆匆驾车往父亲家赶。只想着快点完成了母亲交给的任务好回家好好地睡一觉把一周五天被工作剥夺的睡眠都补回来。
远远的就看见父亲的别墅楼下停着一辆红色的跑车,有人来过了?还一定是位年轻貌美的女郎,不然谁人配得上这张扬的座驾?可是父亲的女学生?
停好车子,叫几声申叔无人应答,回答我的只有门前满园的腥红色玫瑰。正值盛夏玫瑰开得很艳,一朵一朵娇艳欲滴,是美人的面孔、性感的红唇。父亲喜欢这浓艳的红玫瑰所以花匠只种这一个品种。母亲在时这些玫瑰总是开得西零八落,如今母亲离开这些玫瑰却是一年比一年开得艳丽、繁盛。才想起今天是周末,佣人休假,我只得取出父亲给我的备用钥匙自己开门进去。
大厅已经重新装修过,看得出设计者品味极佳,玻璃茶几上的一只美人形的花瓶里插着一枝红玫瑰。楼梯还是以前的木质楼梯,淡淡的咖啡色古老陈旧,典雅厚重的质感中透出淡淡的光泽。空气里有一股甜腻的暧昧气息。
古老陈旧的楼梯上处处有我童年的回忆。在楼梯的墙上涂鸦被母亲用藤条抽得哭到抽筋,从第八级楼梯上摔下来额头上至今留下一个消除不了的小伤疤————
穿过过道就到了父亲的书房门口。外间的门没有反锁似有似无地掩着,我推门进去,是一排一排的书架和数也数不清的有着典雅封皮和蝉翼般薄的黄色纸张的线装书。这些书都是父亲求学时代和在大学教书期间购置,是他一生的最大财产。穿过一排排书架向里走隐隐听到熟悉的音乐声和银铃般的笑声,越向里走声音越清晰可闻。这声音那样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那一对景泰蓝花瓶安稳地站在里间门口的一个角落。里间门口一双腥红色细跟女式凉鞋赫然映入我的眼帘,一双黑色的蛛网丝袜散落在一旁,像是小时候参加夏令营在农村看到过的蛇褪下的皮。
那日回家后我突然病倒,下午母亲携着晨来看我。晨走近我,我觉得那一天的她显得特别窈窕特别美丽。她坐到我的身边我蓦然望见她腿上穿着黑色的蛛网丝袜和一双猩红的细跟凉鞋,跟那一双一模一样。
那样的鞋,那样的袜化了灰我也还认得。真真切切,就跟死了一样。
——自由鱼丽人鞋仿/乐小2/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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