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清明

郝传贤

成都北门上有座不见经传的土丘，人称磨盘山。每年清明节前后都会出现车堵人涌的热闹场面，在这座状如磨盘的山体上，从山麓到山顶密密麻麻地隆起一座座成都人亡亲的坟茔，我认为“磨盘山”要改成“墓盘山”才名符其实。

管它是“磨盘山”还是“墓盘山”，总之，每年清明前半个月，我们满洲镶黄旗郝舍里氏都会携家带口如约而至--因为我们阿玛长眠于斯。

清明扫墓本是汉族人的风俗，我们满族祭祖要比清明节早一些，一般都在阴历二月的中下旬，但久居汉地入乡隨俗，折衷时日，择期提前而往，倒也免了路途壅塞之苦。

天蓝风轻的艳阳天，我们的汽车穿过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拂过农家小院中飞出的红桃白李，盘山绕道直驱山巅，在围墙四合的“满蒙公墓”门前下“马”恭行。

清扫、祭拜如仪而行。举家老幼齐诵由我撰写的《重修墓志铭》：“……难度之关醉卧仙乡，幸与族胞亡魂相伴。家祭之日重勒碑文以纪，铭曰：是惟皇考之室，永固永安。”爆竹声中烛光摇曳，纸钱灰飞，自长至幼跪伏礼拜，祭扫完毕，众人鱼贯而上，到山头给我二爷郝墨庄上坟。

二爷的坟头上荒草野蔓，我和家人为他老人家点燃香烛烧旺纸钱，我在心中默念：“二爷啊二爷，你在蒲江当了一年县长，有些老人还记得你，说你咋个啥子都不黑，要黑麦桩呢？黑了麦桩你喊老百姓吃啥子喃？冥冥中你把我指到蒲江，我一去四十年了，比你还了解蒲江啊，蒲江是个好地方！山青水秀的，这阵蒲江人民比你当县长那阵富裕多了，来来来！二爷，蒲江人民给你送钱来了！”

当我伏身跪拜时，眼前猛见一双漂亮的女式皮鞋，抬头一望，一群衣着鲜亮的人们不解地围在我们的四周。

我立马起身，笑着告诉他们：“这是我们二爷的坟！”

“你是？”为首的白发老太太问。

“我是传贤？你们是？”

“哦，传字辈的。我是你们二爷的幺女，小孃，刚从美国回来！”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对着我左看右看，惊喜地一把抓起我的手，笑声朗朗地对众人说：“像！像大哥！”车转身，她对我们兄弟说：“你们爸，好英雄哦，川军的第一代飞行员……”一时间，二爷的坟头前郝氏两房攀亲认故，一片春风融融。

小孃将柳枝一一往我们兄弟几个身上抽，边抽边念：“维莫之春，会朝清明，景行行止，穆穆皇皇……”站在一旁的幺姑爷哈哈大笑起来：“老太婆，太酸了嘛，还是我们成都民谣通俗：清明不戴柳，死了变黄狗，端阳不戴艾，死了变妖怪。”谐话一出引出一片朗朗笑声。

小孃神情庄重地说：“少城不在大城在，能活着，要感谢玉昆将军，祭拜玉昆将军，要不是将军顺应潮流，哪会有今天？尼堪满洲，五族共存，国泰民安，共享盛世，好！好！还是我们中国好。”老人家捋捋被风吹乱的白发，笑呵呵地说：“有了这片坟地，飘泊四海的满蒙儿孙就心头踏实。传贤侄儿，我归西了你们要来看我哦……。”

“小孃，你老人家这么硬健……。”

“老头子，美国喃，我不回去了！”老人家态度坚决地摇摇手“这把老骨头喃是我自己带回来的哈，不麻烦你了。人家老外都说成都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何况我是回家喃。”老太太脸上祥云朵朵。

回家，回家！祭扫完毕，大家簇拥着两位老人，驰入一片春光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