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十八岁的那一天，正是过小年，在外面打工的人也陆陆续续都回家过年了。我们童年的玩伴好不容易凑在了一起，正在院子里斗地主。当时我是地主，正斗在最惊心动魄的时候，如果我的两个王炸下去，就是金顶，可是还有十没有看见，上家已经只剩一张牌插底了。赌他插的是十，可是能这么赌吗？这可是输32元和100元的区别啊！

就在我摇摆不定的时候，宁静的气氛突然被院子大门吱扭的声响惊扰了，伴随着那熟悉的大嗓门，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姐回来了。按理说姐好不容易从外地打工回来，我应该起身帮她接一下行李，问候一下，可是手中的牌局到了关键的时候，又容不得我分心。

“小鬼，见了姐回来也不打个招呼。”话音未落一记重重的拳头落到了我的肩上。

“姐啊！我正忙着呢！”我有些委屈的嘟着嘴，姐每次下手都是这么狠啊！一点情面都不留的。

一阵时有时无的香味在鼻尖回荡着，我可是个对味道极其敏感的人，尤其是花香味，一闻轻着打喷嚏、头晕，重着全身过敏，所以我们家的院子里只种了几株橘子树，花是我们家的禁忌。

但是真的很奇怪，为什么我闻到的香味没有让我有丝毫异常的反应呢？当我顺着香味抬起头，一个如梨花般素雅的女孩子正站在姐的身边，与姐的大红的鸭绒服成为鲜明的对照的是，着一身黑色的大衣，黑裤，黑色的雪地靴，而这些都没有她黑色的长发那么夺目。

当我的目光与她的目光对持上的那一瞬间，我的头轰隆一下子就蒙了，然后我就下意识的将两个王炸了下去，随即我就听到了一阵嘘唏的叹息声，不过这是给我的两个同伴的同情声，我这一把牌赢了100元。大家都在夸我的胆子大，明明知道外面有四个十还敢用两个王先炸下去，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是怎么赢的，纯粹是一个无意识的决定。

但我也弄明白了一个道理：正确的决定跟思考的时间长短没有绝对的关系，就像是喜欢上一个人跟与之交往的时间长短没有绝对的关系一样。从我的心在见到梨花的时候就开始不规则的跳动着，我就知道十八岁的生日那天起我会有一段崭新的开始。

是的，梨花，我一直在心里这样称呼着她，虽然她的名字跟梨花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我就觉得她像极了梨花。清清雅雅的样子，清清雅雅的笑容，清清雅雅的声音，连望着人的眼神，也是清清雅雅的，一点浮躁张扬之气都没有，即使被全身的黑色衣裤包裹着，也没有一点沉重的感觉，仿佛是黑夜中盛开的一树梨花，与天地自自然然的融合成一体。

在十八岁的这天晚上，我做了一晚上的梨花梦，我梦见我家门前的山坡上开满了雪白的梨花，风将梨花一朵一朵的从树枝间吹落。我用长长的白色纱布想将梨树紧紧的包裹住，不让它凋落，可是当我好不容易缠完的时候，梨花也全部都凋落到了地上。

当我大汗淋漓的醒来的时候，不知道眼角为什么会有一滴眼泪？更记不清楚是开心的眼泪还是伤心的眼泪？毕竟是一场梦，谁还会真的把梦当真呢？

（二）

“小鬼，去爬山吧！”

我们家出门就是大山，山早都爬厌了，姐姐也应该跟我一样见到山就头疼吧，今天怎么转性想着要爬山呢?但我看见随在姐的身后走过来的女孩子时，我马上恍然大悟了，原来姐是让我陪她的好朋友一起爬山。

虽然还没有立春，但连着出了几天的太阳，风吹在身上都是暖洋洋的，带着一股青草的味道。风轻轻的掠过鼻尖的时候，我又闻到了梨花身上传来的特有的香味，我暗自用力的吸了吸，多美好的香味啊！这是唯一不让我过敏的香味啊！

一路上都只听见姐姐的声音，也许遇到我和梨花这样沉默的人姐姐也很辛苦吧！越往山里走，感觉越寒冷了，还有许多的地方，雪没有消融，有的地方还结着冰，路很滑，这样崎岖难爬的山路对一个城里的女孩子来说是一种考验了。

“小心。”当姐姐说过很多遍这个词汇之后，我们终于爬到了山顶。刚才还在云间时隐时现的太阳现在索性偷懒回家打盹去了，只有一大朵一大朵的云在恪尽职守的守着这一片蔚蓝的天空。我们的四周都是云雾缭绕着，好像是在云间漫步。

这时，我回头看见姐姐正在给梨花拍照，虽然这样的景色很美，可是拍出来的效果却一定很糟糕。但看见姐姐的兴致这么高，也不好意思泼她凉水。

“小鬼，你来帮姐姐拍一张。”姐姐过去搂住了梨花，两个女孩子微笑的样子是如此的美好，就像在云间盛开的两朵花一样。但我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梨花的身上，没有办法，人都会有审美疲劳的，姐姐的这张脸已经看了18年了，就算说不上是看腻了吧，最起码也算是没有新鲜感了。

“小鬼，你跟燕子姐合照一张吧！”姐姐朝我使了个眼色，可我的大脑像一团浆糊一样，怎么也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于是被不明白的人误解成为男孩子耍酷，不想跟女孩子在一起也是合情合理的吧！而那个不明白的人就是梨花。只是她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的想跟她合照一张，可是我的腿却如同面前的这座山一样的沉重，我拼尽全力也抬不起自己的腿，就像一个突然失语的人一样，张口结舌，却吐不出一个字。

望着姐姐干着急的样子，白眼像无数把飞刀射向我，可我就是如同被点了穴道一样无法动弹。于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听到梨花开口说话的声音：“我们下山吧！有点冷了。”

我这才注意到梨花的脸色比昨天看见的时候还要白了三分，肌肤如雪这样的形容词简直就是为她而写的，但我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地方感觉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是哪个地方不对。

俗话说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难。”尽管我明显放慢了脚步，我还是感觉到梨花的脚步越来越慢了，简直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姐姐冲着我挥舞着拳头，抱怨着：“真是不懂事的小鬼，只晓得自己一个劲的往前面跑，也不过来帮忙扶扶燕子姐。”

我扭过头来看着梨花，在一片雾气朦胧中，梨花的脸也如同水中月，镜中花一般的看不真切了。于是我等了一会之后，返身沿石阶而上，在一个拐角的地方几乎与梨花撞了个满怀。

我将手递给了她，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温婉的微笑着拒绝了，“我还行，就是慢一点。”

这样的拒绝一样的伤了我的心，我想最后看清一下她的面容，然后冲下山去，从此，我与她之间，只能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是当我看清她的面容之后，我却更加感觉不安了。梨花的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牙齿死死的咬着下嘴唇，甚至可以看见有丝丝血丝渗了出来，明显的感觉到身影在薄薄的云雾中颤抖着。这绝不是爬山爬累了的表现，她是在害怕，她为什么害怕？既然害怕为什么还来爬山？

这次我容不得她有机会拒绝我就将她的手紧紧的攥在了手中。“别怕，有我呢！”

她默默的盯着被我攥住的手，就在我以为她会抽回去的时候，她却轻轻的笑了：“这次你姐姐说对了，你真是个很体贴人的小鬼。”

（三）

“我不是小鬼，我已经十八岁了。”

“是啊，十八岁的小鬼。”我本想接着抗议，可是看着她笑的弯弯的眼睛，就像是鱼钩一样深深的将我的心勾引住了，于是我知道我成为了她手中的鱼，无论是被她剐了还是大卸八块，我都心甘情愿，如饮甘露。

当她手心中的汗慢慢减少的时候，我问道：“你刚才在害怕什么？”

“真是个敏感的小鬼。”她抬起头，深呼吸了一下，

“多么蓝的天空啊，多可爱的云朵啊！走进云朵里，就像走在天空中一样，真的很美啊！”

“别想岔开话题，你刚才在害怕什么？”

“真是个固执的小鬼。非要说吗。”

“嗯。”看着我坚定的眼神，她有些无奈的笑了。

“好吧，好吧，说就说，我有恐高症啊！”

“有恐高症，你还爬山，我姐知道吗？”

“不知道。”

“为什么有恐高症还要爬山？”

“如果要克服恐高只有爬得更高才行啊！这叫以毒攻毒。”

“这是什么鬼逻辑？”我嘟嚷着，她看着我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

“你看起来太可爱了。”

“可爱？有对一个十八岁的男生用可爱来形容的吗？怎么感觉跟形容一个三岁的孩子一样的幼稚白痴啊！”我相信现在如果有一个漫画家来画我，我的额头上一定是画满了黑线。

但如果拿我开心能够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的脸上重新恢复那种清清淡淡的笑容，我也觉得值了。只是我不知道她明不明白我牵着她的手的真正的含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想要的是天荒地老，但如果没有，萍水相逢我也会珍藏一生。

（四）

“如果在山坡上种上满坡的梨花，你觉得如何？”吃完晚饭后我们站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的聊着。姐姐临时有点事情出去了，让我好好陪陪她的朋友，尽好地主之谊。

太阳正在用力的穿透云层，将平日素净的云朵晕染出了几分妩媚的姿色。当柔和的阳光在梨花的头顶画出一道金色的光圈的时候，我正在贪婪的呼吸着梨花身上的香味。原来真是缺什么就更加的渴望什么啊！就像是不能吃糖的人会更最想念糖的甜味一样，我对香味从来都是喜欢的，一直是偷偷的喜欢着，也只能是偷偷的喜欢着。

“你喜欢梨花啊！我更喜欢茉莉花。”

我也想喜欢茉莉花啊，小小巧巧的摸样，清清雅雅的香味，在风中飞舞的时候，多招人怜爱啊！可是即使是这样清清雅雅的香味，我还是会觉得难受。只能算是无缘吧！与这么可爱的花还是无缘。

“梨花也很美。”还是我的梨花善解人意啊，马上安慰我道。

“桃花人面各相红，不及天然玉作容。总向风尘尘莫染，轻轻笼月倚墙东。”

“如果可以就这样生活一辈子也不错，种点青菜，养点鸡鸭，开一片园林，闲的时候打一点小牌，喝一点小酒，偶尔鸡飞狗跳一下也没有关系。”

“可是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一方土养一方人，你有属于你的土壤。”

“是啊，每个人都只有在自己的土壤中才能开出最美的花，结出最甜的果。”

但这并不妨碍一条鱼会爱上一只飞鸟，因为爱只需要一秒钟就足够了，而婚姻，却是需要一生的时间去守护，所以爱情最终会输给婚姻，所以，我爱你，但也只能是我爱你，你还是一只在天空中优雅飞翔的燕子，可是我多么不想让你成为一只会飞走的燕子啊！所以我从来就不叫你燕子姐姐，所以我把你想象成为一树梨花。只为我开的一树梨花。

但想象再美也只能是想象，因为爱你，所以我怎么忍心让你有一丝一毫的为难。如果不能让你一辈子都记住我，那么就请你用最快的速度忘记我吧！如果你做不到，我来帮你好了。所以当朋友叫我打牌的时候，我对你抱歉的笑了笑，而你也只是用你一贯清清雅雅的声音对我说着：“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你的一身黑衣融入到越来越深的夜色中，为什么我觉得那是我看过的最孤单的背影？

（五）

梨花离开的那天，阳光出奇的温暖，姐姐说：“今天立春啊！”真快啊！大年初一才过完，初二就立春了，春天就真真切切的来了。只是在春天到来的时候选择离开，是不是才不会觉得寒冷，所有的离别都变得可以接受了呢？

请原谅我的不懂事吧！在你们的眼中我一直是一个小鬼，一个不识情为何物的小鬼，所以我如你们所愿，还是那个玩起来就没心没肺的小鬼，所以我又和几个玩伴在斗地主了。

“小鬼，见了燕子姐走也不打个招呼。”话音未落一记重重的拳头落到了我的肩上。

“姐啊！我正忙着呢！”我有些委屈的嘟着嘴，姐每次下手还是这么狠啊！一点情面都不留的。

当那熟悉的香味再次在鼻尖流淌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眼中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大家玩好，我走了。”梨花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梨花的腰挺的直直的，背影在别人的眼中还是那么的坚强。没有人知道你有恐高症，你也会有恐惧的时候；你也会有难过的时候；你也会有想要放弃自己以往的生活的时候。你也曾经紧紧的攥着我的手，用最依赖的眼神望过我。

在云端之间，我也曾做过一场最华丽的美梦，站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我也曾向老天祈祷过：“如果老天愿意成全我们，请赐予我们一朵祥云吧！于是我们被大朵大朵的云朵包围着，可我却不知道哪一朵才是天赐的祥云？

只是这些都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我会为你保守一辈子的小秘密。只是当你转过身去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你的眼中隐隐有泪花在闪动，还是我的心中隐隐有波涛在汹涌？

但我知道，当我把两个王炸下去的时候，无论胜负，我愿赌服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