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多年以来,人们一直都误解了戏和人生的含义。
戏是在台上唱的,人生也不过是在台上演的,两者都是一个道理,从来就没有什么区别,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不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会选择一辈子活在戏里。
程蝶衣确实是痴了,他已经痴到了完全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哪个是虞姬的地步了。当他问段小楼虞姬为什么要死的时候,他其时已经把自己当作了虞姬,一个只属于那个戏台子上的人们心中完美无瑕的虞姬,可以说,那时的程蝶衣已经死了,但他却又在虞姬这个角色里活了过来。头带凤冠,身披玲珑彩凤袍,淡妆浓抹的脸,风华绝代的扮相注定了程蝶衣这一生都是一场戏,一场醒不过来的戏,台上是虞姬,台下也是虞姬,而那个真正的程蝶衣呢?在他第一次和段小楼合演《霸王别姬》时就已经被他自己淡忘了。"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委婉动人的昆腔,凌波微步般的步伐,妩媚妖娆的眼神,只有一个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一场戏来看的戏子才能演得出这种惟妙惟肖找不出一丝尘埃的戏来。痴迷的人眼中只有使他痴迷的东西,人们都说程蝶衣是汉奸,是卖国贼,因为他给日本人唱戏,但人们却没有看到,他为日本人唱戏是为了救他的师哥,那个他深爱着的小石子!“青木是懂戏的,如果他没有死,京剧已经传到日本去了!”当程蝶衣站在法庭上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他已经达到了艺术境界的最高峰,京剧是一种艺术,不是只有中国人才可以看的,懂得京剧之美的人都可以欣赏它,这可以逾越国界、跨越时空。站在艺术最高点的人眼里除了艺术以外什么也没有,程蝶衣爱京剧,但他也爱段小楼,因为在他残缺不全的一生中,是段小楼给了他他所缺失的东西,就如他第一眼看到菊花时的表情,那种自己心爱的人被夺走时愤懑而悲痛的表情,菊花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她凭什么可以夺走自己的师哥小石子呢?“从你第一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什么都完了!一切都完了!”面对段小楼的无情无义,程蝶衣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痛苦,段小楼是一个现实的人,面对红卫兵的批斗,他无耻地指责程蝶衣和菊花的种种遭遇只为换得自己的自由与所谓的“清白”,最后,菊花自缢而死,程蝶衣引剑自刎,一场名垂千古的《霸王别姬》,最终由那一剑结束,只留下段小楼一个人孤独而无耻地活着。程蝶衣因戏而生,也因戏而死,虽然他的一生充满悲剧,但他毕竟选择了活在戏里这个没人敢选的生活方式,戏台上也好,戏台下也罢,看穿了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台上的纸醉金迷,台下的悲欢离合,人不过都是在虚伪地活着,这有什么两样?
“你们都骗我!“这是程蝶衣说的最悲愤的一句话,他一直以为活在戏里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当他看到自己挚爱的师哥的背叛和周围的人无情的指责时,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被骗了,但他真的被骗了吗?还是一直是他自己在骗自己?这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因为我们都不曾活在戏里。我想,程蝶衣和菊花的死兴许是对他们两人最好的解脱,菊花其实只想和段小楼安安分分地过日子,这是每一个女人最渴望的事情,哪怕她曾经是花满楼的头牌;程蝶衣也一样,他只想和段小楼唱一辈子的戏,唱一辈子的《霸王别姬》,别的什么东西他都可以不在乎,但可惜这两个伤心的人的梦想都没有实现,因为段小楼出卖了他们对他的爱。可话说回来,这一切的一切究竟该算是谁的错呢?从民国到国统时期再到共[chan*]党的天下,戏还不是一样的唱,人还不是一样的活着,不过可惜的是,历史已经改变了,京剧的艺术已经一步步被所谓的新思想毁灭。我不管什么时代意义民族意义之类的理论,在我看来,京剧它就应该是像程蝶衣所说的那样,以前是什么样现在依然必须是什么样,如果什么都要被那套新观念给破坏了,那么唱戏和听戏还有什么意义?程蝶衣的戏是为他自己而唱的,不管台下的是什么人,百姓也好、日本人也好、国民党也好、共[chan*]党也好,只要上了台,戏就只为他自己唱,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活在戏里的人,戏台就是他的生命所在,所以他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评价他的戏,因为为了自己的生命而付出的一切事情都是值得的,哪怕要为之去死。“霸王别姬被你唱成姬别霸王了!”这句话是对程蝶衣这一生最完美的总结,他演的就是虞姬,他这一生都在演虞姬,最终,他成了虞姬。
戏里面的东西都是假的,可偏偏就是有那么多的人不愿去相信,因为我也不愿相信,虽然都是假的,可都是美的啊。不由想起一首诗来: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戏是什么?没有人说得清楚,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戏,活在戏里的人怎么说得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活着的呢?在我眼里,戏和人生都是一样的,来的时候从戏里来,走的时候从戏里走,其中的各种滋味、孰是孰非,又何必去计较呢!虞姬本来就是要死的,已经注定了的东西就是注定好了的,不管程蝶衣是多么的希望虞姬不要死,但虞姬本来就是要死的,这谁也改变不了,于是程蝶衣只有和虞姬一样自杀了,因为逃不出的命运要么只有去忍耐要么就去结束,这不管对谁都一样。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任谁也逃避不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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