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跟余小梅是合租一套房的室友。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拖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皮箱，红色的羽绒服在昏暗而肃穆的冬季的清晨是那么的打眼，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虞美人。当时我正一只手提着准备过早吃的豆浆油条，一只手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可是开了半天门还是没有开，于是我气恼的在肚子里骂着脏话，不用看我也知道我又拿错钥匙出门了，看来我又得找开锁的师傅了，这个月已经是第几次找他了，三次、还是四次？嗨！我都拿自己没有整了。

“请问这里是青阳一街三门一号吗？”当我臭着一张脸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虞美人开口了。

“是啊，你是？”

“我看见合租的字条，贴在路口电线杆上的。”她急切的望着我，“你这里还可以合租吗？”

我叹了口气，“本来可以的，可现在要先去找锁匠。”

“你反锁了吗？”

“没有。”

“那我来试一试。”只见虞美人从夹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大红的钱包，拿出一个身份证类似的卡片，往门缝里上下滑落了几下，然后用劲一抵，门竟然被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丫头给弄开了。真是人不可以貌相，我不会是遇到江洋大盗了吧！

“我弟弟老爱丢钥匙，被父母打过很多次了还是改不了。为了不让他被打，所以只要在不反锁的情况下我都能打开。”

“这样啊，原来是个心疼弟弟的好姐姐。”对我的夸张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小脸红彤彤的。“弟弟对我也很好啊，是个很体贴人的小鬼。”

于是我和虞美人的第一次交谈就是围绕着她弟弟的话题展开的。

“我弟弟很懂事的，技校一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当虞美人吃着本该是我在吃的早点，坐在本该是我坐的那张椅子上，微笑着谈论着他的弟弟的时候，样子是那么的美好，那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一张笑脸，于是我猜想她的弟弟一定有一张跟她一样干净的笑脸。

（二）

一年之后，我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所以当虞美人提议到她家去过年的时候，我一点梗都不打的就同意了。

当虞美人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头门，大着嗓门说我回来了时，我知道一扇我好奇了很久的大门会被打开，可是我却不知道那扇大门对我会有那么的至关重要，一脚踏进去就可能万劫不复。如果当初我知道会这样，我还有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呢？答案是无解吧！因为所有带着假设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人生可以成功，也可以失败，就是不可以假设。

“小鬼，见了姐回来也不打个招呼。”虞美人话音未落，伴随着一记重重的拳头落到了她最宝贝的弟弟的肩上。

“姐啊！我正忙着呢！”看着她的弟弟有些委屈的嘟着嘴，一定是在想为什么姐每次下手都是这么狠啊！一点情面都不留的。只是他自己恐怕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姐姐面前流露出来的那种淡淡的依恋和娇嗔的神态，如此自自然然，看着让人由衷的羡慕。

当我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对持上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开始以每分钟一百八十次的跳动撞击着胸口，那是我看见的最干净的一双眼睛，就像是小兽的一双眼睛，当他的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体上的时候，就像是天与地混沌初开时阳光一览无余的照射在身上的感觉，清清爽爽然，干干净净。

然后我看见他将两个王炸了下去，我一直以为他不会炸下去的，毕竟还有四个十没有见面。这样的不顾一切真的很需要勇气啊！我在心里大大的赞了一个，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但他这一炸也让我弄明白了一个道理：简单未必就是坏事情，单纯也没有什么不好，想的再周全在现实面前往往还是会漏洞百出。我们缺少的往往不是思考而是行动的勇气，有勇气才有一切。就算他这一把真的输了又如何？大不了从头再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所以赢家属于有勇气的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吧！所以我很高兴初次见面他就送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份礼物。

（三）

“小鬼，去爬山吧！”

当我看见他惊讶的眼神的时候我在心里偷笑着，他们家出门就是大山，山早都爬厌了，一听见要爬山就头疼吧，可是为了姐的朋友，他还是一句埋怨或推脱的话也没有说，就陪着我们一起去爬山了，真是个善良的小鬼啊！

虽然还没有立春，但连着出了几天的太阳，阳光照在身上都是暖洋洋的。风轻轻的掠过小鬼的身影时，有一丝淡淡的干净的体香，夹杂在野花野草的香气里，令人陶醉。一路上只听见虞美人的大呼小叫声，也许遇到我和小鬼这样沉默的人虞美人也无可奈何吧！

只是越往山里走，感觉越发寒冷了。有许多的地方雪还没有消融，有的地方还结着冰，背着光的地方长着些暗绿色的青苔，路很滑，真的是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这样崎岖难爬的山路，对我这样一个平日里懒散惯了的人来说真的是一种考验了。

“小心。”当虞美人说过很多遍这个词汇之后，我们终于爬到了山顶。刚才还在云间时隐时现的太阳现在索性偷懒回家打盹去了，只有一大朵一大朵的云在恪尽职守的守着这一片蔚蓝的天空。我们的四周都是云雾缭绕着，好像是在云间漫步，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小鬼，你跟燕子姐合照一张吧！”我看见虞美人向她弟弟拼命的使着眼色，可他却一动不动的呆在那里。虽然我想说无所谓，但被人拒绝的如此明显我还是有些难过的，可即使我在难受着，还是出来打了个圆场，说到：“我们下山吧！有点冷了。”

俗话说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难。”我知道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慢了，简直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而虞美人也好长时间没有爬过山了，明显的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终于，虞美人停下脚步，冲着跑在前面的弟弟挥舞着拳头，抱怨着：“真是不懂事的小鬼，只晓得自己一个劲的往前面冲，也不过来帮忙扶扶燕子姐。”

在一片烟雾迷蒙中，我找不到小鬼的身影了，就在我开始担心的时候，在一个拐角的地方却与迎面走来的小鬼撞了个满怀。他将手递给了我，那是一双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手，粗大的骨节，手掌间凸起的老茧，剪的短短的指甲，都在证明着那是个辛辛苦苦的劳动者的手。我的眼睛有些湿润，在薄搏的雾气中眼睛有些湿润是很正常的吧！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温婉的微笑着拒绝了，“我还行，就是慢一点。”

我看出我的拒绝还是伤了他的心，但即使是我的拒绝伤了他的心，他还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关注着我，虽然我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的脸上早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牙齿死死的咬着下嘴唇，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我虽然竭力想控制自己保持镇定，但我还是止不住自己的身影在潮湿的云雾中颤抖着。　

当他紧紧的攥住我的左手的时候，这次他没有给我拒绝他好心的机会。“别怕，有我呢！”

我默默的盯着被他攥住的左手，轻轻的笑了：“这次你姐姐说对了，你真是个很体贴人的小鬼。”

（四）

“我不是小鬼，我已经十八岁了。”

“是啊，十八岁的小鬼。”看得出来他本想抗议的，但还是隐忍着没有说出来。

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现在手拉着手是一种多么亲密的姿态，而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像这头顶的太阳若有若无，偶尔会洒下一些光芒在青色的石梯上，也不过是诱人攀登罢了。当云开雾散的时候，所有的神秘也如那散去的浮云，终究成不了气候。

但我会永远记得，在一个如此温暖的冬天里，我曾经和一个像山一样淳朴的男孩子一起手牵着手，走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我们一起分享过阳光的温暖，我们一起闻过山间的花香，我们一起感受过生命的宁静和运动的激情，我们一起笑看风云淡。

只是真正的美好都不是语言能描述清楚的，我倾尽全力也无法将这份感受重峦叠嶂成一幅最美的画卷，所有请原谅我选择沉默吧！

这时，我听见小鬼开口问道：“你刚才在害怕什么？”

“真是个敏感的小鬼。”我抬起头，深呼吸了一下，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可是我还是在做最后的抵抗，于是我转移着话题：“多么蓝的天空啊，多可爱的云朵啊！走进云雾里，就像走在天空中一样，真的很美啊！”

“别想岔开话题，你刚才在害怕什么？”

“真是个固执的小鬼。非要说吗。”

“嗯。”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只有无奈的笑了。我可以不说的，如果我可以忍心看他失望的眼神。但我怎么能忍下这个心啊！“

“好吧，好吧，说就说，我有恐高症啊！”

“有恐高症，你还爬山，我姐知道吗？”

“不知道。”

“为什么有恐高症还要爬山？”

“如果要克服恐高只有爬得更高才行啊！这叫以毒攻毒。”

“这是什么鬼逻辑？”他嘟嚷着，就像在他姐姐面前一样的可爱表情。我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看起来太可爱了。”

可爱？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布满了黑线。哈哈，还不承认自己可爱，真是个可爱又别扭的小鬼

（五）

“如果在山坡上种上满坡的梨花，你觉得如何？”吃完晚饭后我们站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的聊着。

“你喜欢梨花啊！我更喜欢茉莉花。”因为梨花虽美，却预示着分离，梨花-离花，而茉莉花，却是茉莉-莫离。但这样的话我终是说不出口的，于是我马上改口道：“梨花也很美。”　“桃花人面各相红，不及天然玉作容。总向风尘尘莫染，轻轻笼月倚墙东。”

“如果可以就这样生活一辈子也不错，种点青菜，养点鸡鸭，开一片园林，闲的时候打一点小牌，喝一点小酒，偶尔鸡飞狗跳一下也没有关系。”我由衷的说道。

“可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一方土养一方人，你有属于你的土壤。”

“是啊，每个人都只有在自己的土壤中才能开出最美的花，结出最甜的果。”

但这并不妨碍一只燕子会爱上一条小鱼儿，我一直在心里称呼你叫小鱼儿，你知道吗？这一年以来虞美人跟我说的最多的都是关于你的话题，所以我知道你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情，只要是你姐姐能记住的关于你的事情，我也都一一记在了心里。所以当她提议让我过年到她家来玩的时候，我连一点犹豫之情都没有，虽然我接下来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跟父母说好话，只因为她们最宝贝的女儿过年时从没有离开过她们的身边。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样子还要干净和单纯，在你那一张白纸的脸上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的爱意？只是看你克制的如此的辛苦，我又怎么忍心让你有一丝一毫的为难，所以我只有倾情配合你的演出。当你的朋友叫你打牌的时候，我轻轻的对你说道：“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然后我转身投入到漆黑的夜色中，没有人发现，有一滴树枝上的露珠落到了我的脸上。

（六）

我离开虞美人家的那天，阳光出奇的温暖，听虞美人说：“今天立春。”真快啊！大年初一才过完，初二就立春了，春天真真切切的来了。如果我终将要离开，就让我在春天里安静的走开吧！这样最起码还有温暖的阳光将我紧紧的包裹着，我的心才不会觉得寒冷到骨子里的离别无法承受。

看着你跟朋友在玩斗地主，一付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样子，我轻轻浅浅的笑了。

“小鬼，见了燕子姐走也不打个招呼。”话音未落虞美人的一记重重的拳头落到了她的宝贝弟弟的肩上。

“姐啊！我正忙着呢！”小鱼儿有些委屈的嘟着嘴，姐每次下手还是这么狠啊！一点情面都不留的。

当熟悉的画面再次在眼前浮现的时候，当熟悉的对白再次在耳边回荡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眼中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大家玩好，我走了。”我温婉的打着招呼，一一告别。

只是当我一个人坐在长途汽车上时，面对陌生的面容，我再也无法撑下去了，我将脸埋在双臂之间，任凭泪水静静的流淌，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原来我还是不够勇敢，还是那个连哭都不敢出声的孩子。原来我还是不够诚实，因为我对你撒谎了。我没有恐高症，越高的地方越是我向往的地方。在云端之间，我也曾做过一场最华丽的美梦，站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我也曾向老天祈祷过：“如果老天愿意成全我，请赐予我一束阳光吧！”可是你看，唯有你被大把大把的阳光包围住，而我身上却只有湿湿的雾气。

但你真的是一个很细心很敏感的孩子，你还是发现了我不对劲。是的，我的身体很不对劲，尤其在这种潮湿而寒冷的空气里，在海拔陡然升高的大山里，我就会浑身疼痛，尤其是我的心脏，会像有把刀子在隐隐割裂着我的胸膛。

因为我有风湿性心脏病，我的心脏一直不好，所以我才会在山顶的时候大汗淋漓，所以我才没有勇气去握你递过来的手。因为当我们的手握在了一起的时候，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牵着我的手的真正的含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是天荒地老，所以，这样的萍水相逢不要也罢！

但我还是要感谢你紧紧的攥住了我的手，你让我终于圆满了一个最浪漫的梦。只是我可以与你“执子之手”，却无法在未来漫长的时光中“与子偕老”，不是我没有勇气，而是我没有那个体力，我真的觉得力不从心，何况我最漫长的未来也不过是区区一年的光景，医生已经很明确的告诉父母，如果没有合适的心脏进行移植，就尽量满足我的要求，让我用最快乐的方式度完这最后的时光。

你看，我还是个很任性的孩子，明明知道我的身体多么的不适合这样的旅行，还是做了这样任性的决定，只是为了能与你真正的见一面。虽然我们在qq中已经聊过很多次了，也视频过很多次了，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够亲眼见见你，如果能轻轻的将你拥在怀里，我就死而无憾了。

所以我们都在撒谎。当你从你姐的好友中加了我的时候，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不让你告诉你姐，是冥冥中注定会发生的一场感情的浩劫吗？从你一点一点的开始依赖我，喜欢我，到爱上我，我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悲哀。多少次我想抽身离去，却总是被你千丝万缕的柔情捆绑住，无法动弹。但这一次，我知道我真的要离去了。如果可能，我希望能抹去你脑海中所有关于我的记忆。

“嘟嘟嘟。”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泪水，我从包包中摸出手机，是你打来的电话，你还是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啊！可是以后的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走了，所以，我将手机盖打开，取出里面的卡片，然后扔出了窗外。

沿路的梨花，开的在开，谢的在谢，一片从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