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还是那座山,树不过是那些树。
山光秃,树依旧。春吐芽,夏满绿,秋结实,冬黄枯。四季轮回,生死翻覆。
时光匆匆却抓不住,路在何处?
万物有始有终,如今走到生命的尽头。
一间孤零零地茅屋,一个孤零零地老头。窗透风、被难温,空腹饥、口干喝。棉絮加厚,四肢瑟缩,捂不热颤抖的心。
夜,不知不觉中降临。仍然会害怕黑暗,点一枝蜡,亮起来荧火似的光。屋外,风在吼,树叶痛苦地悲鸣,还有阵阵“呜呜”地啼哭,那是鬼在叫吗?
烛泪斑斑地滴落,他的目光和灵魂,随着那一点微弱的光芒艰难地跳动,那么凄苦,那么无助……
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在这人生最后的时刻,他想起了妈妈满是老茧的手,想起了父亲累垮了的驼背,想起了爱人离别时落寞的身影。想起了身无分文流浪在街头的深夜,想起了大汗淋漓给二十八楼客户送水的日子,很多很多。
那些熟悉的画面,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是当他想要触摸它们时,却怎么也触不到。那么近,又那么远。
世界只剩下那间破屋,只剩下他一个人。别人在他这样的高龄,谁不是老有所养,谁不是子孙满堂?难道不肯向这操蛋的生活低头,也错了吗?
真的好累,好困。好想回到妈妈温暖的怀抱。在那里,没有伤害,没有苦难。
可是,他回不去。
他躺在冷冰冰地床上,呼吸着冷冰冰地空气,黑暗中有野兽虎视耽耽,只等那半截蜡烛熄灭,便要将他吞没。他害怕,他不甘心他反抗。可是他再不甘再反抗,那烛火依然会熄灭,那黑暗依然会把他吞没。
想起了妈妈的话:生活不相信眼泪。
记忆回到从前,那时的天好蓝,春天来到,满山遍野的花,红的兰的紫的,开得姹紫嫣红。那时的他是父母掌心里的宝,被老师骂了,和小伙伴打架输了,都要和妈妈哭鼻子。妈妈总是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哄他,等他不哭了,沧桑智慧地眼睛告诉他:“明儿,记住妈妈今天说的话:生活不相信眼泪。”
是的,生活不相信眼泪。无论多苦多累,他没见过妈妈掉一滴眼泪。想哭的时候,她总是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他似乎懂了。
这世道,你忠厚老实,别人欺负你;你凶狠蛮横,别人怕你。
想当初,谁生下来不是纯得白纸一样?我们都是好孩子啊。可后来为什么就变了呢?
怪只怪这世界太小,自然资源太少,而人的欲望又大得不得了。好的东西,房子车子票子都想要。于是你争我抢,勾心斗角。
都知道名利是身外物,谁都想要;都知道天堂无限好,可谁也不愿去。
事实就是这样:有爱情没面包活不了。我们变得世俗,必须世俗。肚子饿了要吃饭,生病了要吃药,柴米油盐一个不能少。
从小老师就教:要做个怎样怎样的人。说什么舍己为人万世流芳,说什么出淤泥不染受人景仰。
那是理想,有几人能做到?不是我们不想好,是生活不善良。它残酷、它现实它像一把刀、它是一张网。刀一刀一刀慢慢地割,网束缚手脚,任凭你一个筋斗十万八,也逃不出它手掌。
他也堕落了。经历过才知道,这世界远不像想象的那么美好。它太危险,它说变就变。天上掉的馅饼是陷井,免费的午餐吃了会消化不良。今天通货澎胀,明天金融风暴。今天油价大涨,明天尾气排放过量。路过街头,街上乞讨的小姑娘可能都是假冒。
纷纷扰扰前途茫茫,路在何方?
他迷惑,他彷徨。高速路越修越宽,城市越建越广,能做的选择却越少。去哪里不知道,哪里不是一样?
不明白,什么才可靠?或者说,什么都不牢靠。是的,就是这样。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一直都是这样。
太阳风暴说到就到,小行星说撞就撞,地球说震就震,说海啸就海啸,你还能指望怎样?
他无语,脑中都是问号。真的感觉自己好渺小,就像沙漠中的一粒沙,草原上的一株草。叹口气,他算什么?
当妈妈把卖血的钱交给他,含泪对他说:崽啊,你要争气啊。
除了默默转身不让她看见眼里的泪,他什么也做不了。
当痴恋三年的女友转投一个有钱老男人的怀抱,除了黯然离去,他什么也做不了。
当老板横眉冷眼挑三捡四,除了嘻皮笑脸点头哈腰,他什么也做不了。
当他饿着肚子在街头卖老鼠药,当他被收保护费的小混混踩在脚下,当看到病床上父亲绝望愁苦地目光,他恨恨地望着头顶毒辣辣地阳光,骂了一句:这该死的世道!
从这一刻起,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坏蛋。
许多年后,商场上的对手提起他时,都不寒而栗。
他冷酷无情,他笑里藏刀,他杀人不见血。
是的,他成功了。有了大房子,有全球限量版的顶级跑车,有漂亮的女朋友。
可是,他一点也不快乐。没钱没房没车的时候他不快乐,有钱有房有车的时候他还是不快乐。
遇到挫折心里堵的时候,他常常拎着一瓶酒,来到父母的坟前,自言自语一呆半天。等擦干了泪,离开时他又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他开始失眠,惊醒之后一身的冷汗。过去的一切,像梦一样。多少次在梦里,又见到村口那棵老杏树,杏树上住着一窝雀。又见到打泥仗的小伙伴,大家笑着唱着,奔跑在春天的原野。那时的天,真蓝啊。
记得有首词,其中的二句:聪明的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的日子一去不返还了?
如果时光可以回到从前,那该多好。
梦里不知身是客,路在何处?
好累,好想给心灵找个归宿。
他感到孤独,那种无人可以倾诉的孤独。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了屋。点一棵烟,静静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暄嚣。今天,他该何去何从?
忽然觉得好烦。镜子中的自己,西装革履,仪表堂堂。怎么看怎么像狼,却是一只吃人的狼。他不吃别人,别人就要吃他。
别无他法,他身不由已。生活中就两种人:不是狼,便是羊;不做羊,便是狼。
特别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把室内能砸的都砸光了,还是生气。他真的不想这样,真的不想啊!
或者找个人共同来承担,痛苦会少一点吧?结婚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他想起了现任女友,嘴角不由弯了起来。她拒绝了那么多追求者,却愿意默默地站他身后,这就是爱吧?爱也需要维护,是该给她一个承诺了。
他进了珠宝店,挑了只5克拉的钻戒。这戒指戴她手上,一定很好看。他想。
他提前从外地出差回来,想给她一个惊喜。可是当他打开房门,看到了什么?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骗他,那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了!只有在最恐慌的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现在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上演。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有惊动屋里的二个人,悄悄帮他们把门带上。自嘲地笑了笑,随手将那只戒指丢进了垃圾箱。
“一这要幸福啊。”他真心地祝福她。
这样也好, 他是个不祥的人,他还是做他的狼吧。
忽然好想去旅游,听下属说布达拉宫的喇嘛道行高深,他决定去趟西藏。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怎么才算放下屠刀呢?我们吃的猪肉米饭,哪一样不是活生生的生命呢?
他跪在佛前,虔诚地忏悔。
“施主,这是一个平安符,可以驱魔避邪。”喇嘛如是说。
呵呵,他笑了。他就是一恶魔,还怕自己的同类吗?
想起了妈妈。起早贪黑,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供他读书,上完高中上大学。大一的时候,他喜欢上了一个神似“刘涛”的江南女孩。她五官小巧精致,特别是那头黑又亮的秀发,飞驰在花丛间的时候,随着清风飘扬,美极了。他的心一下子就被俘获了。
他写了一抽屉的情书,又邀她看电影,放得是好莱坞大片“泰坦尼克号”。当看到杰克把生的希望留给了露西,自己却被冻死,女孩哭了。他激动地抓住了女孩的手,深情地说:“萍萍,我爱你。让我做你的杰克好吗?”女孩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害怕道:“别这样,天明,你容我再想想。”他就像团火,一直攥着她的手,到散场也没放。
就这样,他们相恋了。初恋的感觉真好,可有一点让他感到头疼。女孩是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花钱大手大脚。今天买东,明天买西。他渐渐力不从心,一面挨个跟同学借,一面频频催家里寄钱。
他不知道,妈妈为了给他凑,把老母猪杀了,把口粮卖了,最后去卖血。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白头发好多。可是在他面前,她不说,什么都不说。
他也不问,拿了钱催她走,怕被别人知道他有个种地的母亲,他嫌丢人。
妈妈也不急,慈祥地目光望着他,柔柔地给他理了理头发。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妈妈。
妈妈回到家后就一直咳嗽,痰里还带血。当时她也没在意,挑了根扁担照常去地里干活。干着干着,一头栽倒地上,从此再也没醒过来。
家里的电报火速飞向他的学校。校方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ktv包间和人拼酒。包间里酒气熏天,音响震耳欲聋。他喝得不辨东西,嘴里还嚷嚷道:“干,谁不干谁是小狗。”
妈妈到底没等到他,就这样离开了人世。乡亲们自发地去送她,把妈妈葬在爷爷奶奶的坟边。那天的雨好大,很多年后还会有人想起那场雨,想起雨中一个男孩忏悔的哭声。
他哭得那么伤心,妈妈却再也听不到了。想起以前哭泣的时候,妈妈总是抱着他,轻轻摸摸他的头安慰他。现在,再也没有人会在他哭泣的时候抱着他,安慰他了。
他失去了最爱他的人,初恋也因为一条白金手链和他闹矛盾。当别的男人愿意送,她头也不回地上了别人的车……
殇也罢,痛也罢,生活还在继续。
前不久,遇到了在京工作的青梅竹马。她一手牵着老公,一手牵着儿子,满脸地幸福。她儿子一口一个“叔叔”地叫他,活泼乱跳得都会打酱油了。
再看看自己,快奔四十的人,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隔壁的阿婆说他矫情,眼睛长脑门上了。又劝他:都老大不小了,你咋还看不透呢?你要是以为这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人就大错特错了。
是的,从来就没有。他都明白。又不是涉世不深的小孩儿,怎么会不明白?
阿婆双眼已盲,拄着根拐,唠叨说:等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就会明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老人孩子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点点头。一个活了八十多岁的长辈说的话,总是有些道理的。
但是,阿婆不懂他的心,说了也不懂。
他觉得自己适合去当和尚。虽然,他从不信佛。
他甚至连自己也不信。
宁愿带着伤在黑暗中孤独,也不在红尘名利场上销魂蚀骨。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早已看透了世态炎凉,看透了人情冷暖。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po净土掩风流……
黛玉姐,这厢敬你!
某半仙说:天上地下人间,绝世无双。六十几亿人,也就这么一个你。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你的人生、经历和思维都不可复制。
说得对极了。那请问:你是什么?
生物老师有教过:你是水、是蛋白质、是铁锌钙镁等等的混合物。
人也不过如此。
觉得好无趣。但不会试图自杀。只是盼某天在路上走着走着,一道霹雳从天而降,把自己烤成灰彻底地蒸发。那样,便得以解脱,再没有痛苦,没有悲伤。
下辈子,做牛做马不做人。
岁月如梭,又是一年清明时。他再至父母的墓前,已是白发苍苍。在旁边挖一块墓穴,留给自己。决定了,他哪也不去,就死在这里。
搬回遗弃的老房子里,每天来陪陪他们。物是人非,双亲的笑颜仿佛就在面前。“爸爸妈妈,不孝的儿子来看你们来了。”
墓地苍柏翠松,春意盎然。听见山那边,一个放牛娃在唱歌。他听得醉了,在世界上最著名的音乐殿堂,也不见得会有比这更美妙的曲子。它自由且纯净,无关世俗,无关功名。
生命终有尽时。最后的夜晚,他呼吸变得困难,意识涣散前一秒,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眼角滑落两行湿热地液体。他没有哭,只是被沙迷了眼睛。
好想睡,慢慢慢慢,他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了那个无忧无虑地年代,梦见妈妈微笑着向他伸出了双臂……
窗外的风,渐渐地息了。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太阳出来了,照在那山上,照在树上。
山还是那座山,树不过是那些树。
后记
呼,先长出一口气。这篇文的题目太大,把自己折磨得够呛。原定打算写个千把字,结果有点刹不住车,冒出来一大堆,搞得有点四不像:散文不像散文,杂文不像杂文,小说不像小说,诗就更谈不上了。
相信火眼金睛的眼睛不难发现:这文结束得太匆忙,主人公从中年直接过渡到了晚年。
我有想过:添缀些细节,比如商场上的争斗,朋友间的二三事,效果要比这好。
但是,那样篇幅又长了,我真的不想,也没打算把它写成小说。
本人就是天生的懒,花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才写了它,不当吃不当喝的还整得自己挺伤感,何苦来着?疯了疯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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