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费财站在阳光下直勾勾地盯着“金玉满堂”的招牌,胸口的位置隐隐作痛,像是凹进了一大块。
晨风中带着微微的秋意,金黄色的帷幕从苍蓝色的天空覆盖而下,连空气也是暖烘烘的,但费财此刻的心里却是冰凉一片。
现在映入他眼帘的这座高楼,就是全城最豪华气派的饮食天地——金玉满堂。
门庭若市,座无虚席这样的字眼是对这间酒楼每天的生意最贴切的形容,美酒佳肴的香气,贵妇人脸上的胭脂味以及富商大贾口袋里的铜钱味混合成了一阵难以叙述的气息从两边十二个时辰永远敞开着的窗户不断激荡而出,如同汹涌的海潮,一浪接着一浪永无止境。
这么一块兴隆昌盛的宝地,在费财的眼里却如同坟墓,人的呼吸一旦融入其中,却也似地狱魔鬼的热气,令人不寒而栗。
因为他恰恰也是“金玉满堂”的一分子,只不过是最不起眼的那一种,干的是最最低微跑堂伙计的工作,领取的是最最微薄的工资。
每天被迫对着一大群男人跟女人挤出喜悦的笑脸,忍受着趾高气扬的金掌柜的不时劈头盖脸就砸过来的抹布,咀嚼着食堂的糙米跟猪油拌青菜,两双手所沾的油腻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就是这么一堆细碎而烦恼的念头,无情的磨灭了费财最初进城的雄心斗志,漩涡般席卷了他的全部力量与梦想。
为什么三年过去了自己还是无法飞黄腾达呢?是缺乏了运气还是才智?为什么别人白手起家都能迅速挣到第一桶金,而自己白手起家却是每天端着个油腻的托盘端个不停端到筋骨酸痛神经衰弱?
费财抬起头,大朵大朵厚重的白云以固定的姿态僵硬在上方的天空,偶尔有风刮过,扯出一道透明而清澈的裂缝。
什么时候能从那裂缝中掉下一笔横财呢?费财心里想着,顿时感到甜丝丝的,这已经是他衰竭破灭的心灵仅存的唯一盛放的希望,似乎每次这样想着就能一下子触摸到梦寐以求的富贵生活。
突然间,一块湿漉漉的东西掉在自己的头发上,是银票吗?费财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样,但在下一个瞬间就立即感到绝望了。
因为他已经听到背后的金掌柜嘶哑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这条废柴,站在门口发什么呆!桌子脏成这样还不赶快抹干净!……死废柴,快进来干活,听到没有……”
费财赶紧拿下头上的抹布,笑嘻嘻的弯下腰,然后一溜烟钻进酒楼。
但如果“笑嘻嘻”也能化作伤人的武器的话,费财一万个愿意每天都用在金掌柜身上。
一天的忙碌生活就这么过去了,没有激情,没有欢乐。只有僵硬的骨架在拥挤的大厅来回移动,只有绷紧的微笑在嘈杂的人声中传达,客人的嬉笑声,金掌柜的吆喝声,厨房里锅铲刀杓的碰撞声,声声刺耳、难听,如密集的擂鼓同时击打着费财的耳膜与胸腔,使他一度产生窒息般的难受。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大街上张灯结彩,家家户户敞开了门窗,各式各样,令人目不暇接的摊子从街头摆到街尾,小贩们充满激情的呼喝声充盈在空气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以及气宇轩昂的贵公子勾肩搭背,富商大贾抓着个鼻烟壶,在一片撩人的烟雾中穿行。
这是闹市特有的喧嚣,却不是属于费财的繁华。
这个月上的是早班,所以当黄昏降临后他就大步流星地踏在回家的路上。不过像往常一样,费财还是硬着头皮,故意磨磨蹭蹭的干些杂活,等到夜色再深些的时候,跟晚班的伙计一起冲入食堂吃饭,以便节省下一顿的费用。
夜色清凉,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晚风抚弄枝叶在轻微的颤动。
柔和的月光如同亮丽的丝缎,铺在黑色的土地上,延伸的方向无边无际,星光也异常璀璨,仿佛悬挂的彩灯,象征着喜庆的降临。
但费财却偏偏恨极了这般柔和静谧的夜色,就像一种嘲讽与戏虐,这不该是他所拥有的宁静。他所奢望的是富丽,豪华与躁动不安。
费财微微弓着背脊,捂着耳朵,回头朝着遥远的闹市飞快地瞥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奔跑,冲入了无边的黑暗。
终于回到家了,其实所谓的“家”也只不过是当初费财为了解决因为自己忍受不了十几个伙计挤在一张床上的恶臭味而毅然离开工人房舍,然后在城门以北的十里坡上盖的一间独立小木屋。
按照费财自己的想法就是,生活在这大自然的拥抱之下,每天都可以干他一大杯的新鲜空气。
费财松了一口气,推开永远用不着上锁的木门,连鞋子也不脱就这么直直的躺在木板床上,透过屋顶的缝隙,还能遥望到挂在黑色天空上的星光,这么呆呆的看着,那美丽的星光却似变成了金掌柜那张丑陋粗暴的面孔,正对着他恶狠狠的骂出一句“废柴”,费财趁着胃部没有因此痉挛之前,赶紧侧过了身子。
可是目光所到之处,却尽是破败与腐朽,四面的墙壁尽是发霉的迹象,缺了角的桌椅东歪西摆,还有那小小的米缸里所承载的零星的糙米……费财嘴里咬着身上盖着的这张怎么补也补不完整的被子,终于小声的哭了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2
暮深。人静。夜色沉。
驰骋的乌云遮挡不住月色的清辉,一缕淡淡的烟雾从河水上面缓缓上升,如同飘扬的透明丝带,小径上的野草早在盛夏季节便疯长一片,将道路一侧掩得密密实实的。灰蒙蒙的远山偶尔传来一两声动物的鸣叫,凄厉而尖锐。
费财还是呆呆地躺在床上,失眠,在此刻已经成为一件欲罢不能的痛苦,无论是在现实抑或梦境,他总是找不到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小木屋后面不远处的空地上传来“哧”的一声怪响,这种声音对于费财而言并不陌生,因为厨房里的厨子在拿菜刀切鸡宰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声音。
但这半夜三更的谁会在荒山野路上切鸡宰鸭呢?
费财一时好奇心起,于是站直身子往窗户一望——一道刀光冲天而起,其实准确来说只是看到一束幽蓝的寒光暴涨而已,因为那速度实在太快——像是在很黑很黑的环境下面临突如其来的光亮,几乎就要扯破眼眶的感觉一样。
费财不禁揉了揉眼睛,然后凭借皎洁的月光看到了两张模糊的男子面孔,正手持利刀在河边的空地上狠狠的搏斗。略为不同的是,其中一名男子肩上还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灰色布包,看样子分量不轻,以致这男子在纵跃跳动时稍微显得有些笨拙。
另外一名男子眼角一条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到鼻梁,在月色下暴露无遗,煞是可怖。
几个回合下来,肩负布包的男子的身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刀疤男子的两刀,但伤口不深,并不致命。但这些已足以吓得费财整个身体都抖成一块了,他心里想着为什么那么凶险紧张的江湖凶杀偏偏要发生自己家后面,妈呀老天对自己会不会太眷顾了些!万一他们打着打着打到我这边来,那我岂不……
费财简直不敢想象下去了,幸好那两名男子是一边打一边走的,过了一会儿,他们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只是刀锋相击的声音仍遥遥传来,在这夜空之下摩擦着空气来回震动,最后,两条身影终于缩成了黑点,消失不见。
费财这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拍拍胸口重又躺回床上,但这一次就更加难以入眠了。
“该死的!”费财狠狠地骂了一句,但投向的只是空气与墙壁。
他吞了吞口水,又蹑手蹑脚推开木门走到空地之上,以便确认那两个人是否离去。
夜雾中仿佛还停滞着一丝鲜血的腥味,费财站在河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总感觉在这漆黑的环境中正有一只无形的鬼爪在抚摸着自己的背脊,他浑身冰凉,正准备一头钻回小木屋。但偏偏那两个人的脚步声竟又倒退回来了!一步,两步、三步、一步比一步急促,紧张!就像踩在费财的胸腔之上,并伴随着砰砰砰砰的刀锋相撞的急响在耳畔边强烈的震动。
费财心里抖得更加厉害了,但还是很机灵地钻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杂草堆里,他曲着双腿,头朝里,屁股高高翘起朝向外面,那姿态说不出的狼狈难看,但却恰到好处的借助密集而杂乱的野草掩盖自己。
接下来所发生的画面费财已经看不到了,但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起初是一阵肌肤破裂的急响,然后身躯倒地的沉闷回响,紧接着就是一把苍老雄浑的声音在破口大骂:“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金条呢!怎么会不在这里!……你这王八蛋,金条都放在哪里了!……快回答我!……”
骂了好一会儿,就是持续的寂静,静的实在是可怕。
再接下来就是双腿摩擦地上的泥土发出沙沙的声响,然后这声音愈来愈模糊,所有的动作,声音都不见了,如同河边消失的浓雾。
3
风吹过,但连风声也是急促而肃穆的。
这里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
天还是刚才的天,云还是刚才的云,月光也依旧笔直地伸向前方。
地上再也看不到半点血迹,就连那甜腻的鲜血味也逐渐消失在空气当中。
过了很久很久,就连明亮的月光也终于被游离的乌云完全掩盖,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倒塌一般。
黑暗终于完全笼罩大地。
费财犹豫了好久,才决定站直身子,因为屁股翘得太久也实在难受。正当他微微抬起头的时候,猛然发现在前方有一双奇怪的眼睛正目不转瞬地盯着自己。
“哇”的一声,费财赶紧从杂草堆里跳了起来,身子是止不住的颤抖,但稍微定一定神后,费财心想里面大半是躲着些猫猫狗狗之类的,不大可能有人藏在里面,于是他吞了吞口水,毅然拾起地上一块石头,怒气冲冲地说:“该死的畜生,连你也敢来吓我!去死吧!”
可是他手里的石头还没砸出去,杂草堆里就真的传出一女子的声音:“不要扔!”
一个娇小的身影伴随呼叫迅速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站在费财的眼前。
竟然是一个穿着碎步花裙,身材娇弱的女子。
她的眼睛在漆黑的布景下显得红彤彤,湿漉漉的,就像哭过一样。年轻稚嫩的脸庞布满风霜之色, 这与她的年纪实在不相衬。
费财也没有心思顾得这些,只是追问了一句:“喂,你是谁?半夜三更干嘛鬼鬼祟祟躲在里面吓人?”
那女子表情虽然很惊恐,却也反问了一句:“那你不也鬼鬼祟祟躲在里面吗?”
费财愣了一愣,心想,是啊为什么我会在躲在里面。他又说:“你也看到刚才的画面了吗?”
那女子说:“嗯,两个人打得很厉害,很恐怖。”然后就低了下头,下垂的睫毛细长细长的,覆盖在眼皮上轻轻抖动,“我从乡下来城里投靠我姑婆的,因为没钱,所以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走到半夜听到有打斗声,就吓得躲进这杂草堆里,然后……就看到两个男人拿着刀砍来砍去,真的把我吓坏了……”
费财看着她娇滴滴,柔弱弱的双肩,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为了摆脱乡下小子穷苦的命运,提着两篮鸡蛋当做盘缠,然后一步一个脚印在深夜赶到城里。
一下子生了同情之心后,于是语气温柔了很多,又问:“那你跟我的运气真好,能欣赏到那么精彩的打斗,小时候在街头听说书先生说的江湖故事也没刚才那么好看。嘿嘿”
但说完后又好像意识到这话不太合时宜,想收回也收不回去,想打破这尴尬的画面也无从话语过渡。
幸好那女子没注意什么,只是凝望着笔直的前路在沉思,面对着无边的黑暗,尽头会在哪里?
费财挠了挠头皮,说:“喂,我叫费财,不是骂人的那种‘废柴’,而是浪费,钱财的财。你叫什么名字?”
“阿琼。”那女子小小声的回应。
出于某种敏感,费财第一个反应就是:“嗯?穷人的穷?”
“不,”她摇了摇头,直视着费财,“是琼花的琼。”
“琼花?听过,但真没见过是什么样子。”费财无聊的想着想着,突然间被阿琼肩头后一小束金黄的光线映射到自己的瞳孔,他不禁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奇怪,不再搭理阿琼,然后小心翼翼伴随着那微弱的光芒越过阿琼的肩头,开始把身子重又探进杂草堆中,接着就是一阵沉闷的声音,然后费财就从杂草堆里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灰色布包。
这个布包的形状颜色就跟刚才那被砍伤的男子背负的布包一模一样!而那微弱的光芒就是从布包上所裂开的一小道口子中漏出来的,在夜幕下分外闪亮。
费财双目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烈焰,粗糙而油腻的手十分颤抖,正在缓缓解开布包的结,就像在拆解一件精美的礼品。
阿琼呆在一旁一语不发,但眼睛也睁得很大,表情空洞而呆滞。
布包终于解开了!
一片灿烂的光辉使费财与阿琼的的瞳孔异常璀璨,漂亮。
金条!这个布包里装着的竟是沉甸甸的二十来块金条!价值连城的金条!
费财兴奋得张大了嘴巴,并且怎么合也合不上去。
阿琼的表情也像是吓呆了,一动也不动。
两个人都盯着这沉甸甸的金条,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4
晨。东方的曙色还来不及射穿凝固的浓雾,初秋的朝阳从群山间缓缓上升,天空从青灰色,粉红色再到霞光满天,和煦而温暖,芬芳而迷人。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柔软的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吹树动,阳光也随之一晃一晃,就像跳舞一样。
十里坡。小木屋。
费财与阿琼挨着肩膀,抱着膝盖齐齐坐在地板上,金条就摊在他们的面前,如同深奥的符咒,充满神秘而诱人的魔力。
整整一夜,两人一直都在持续着目瞪口呆这个状态。
末了,费财一拍大腿,像是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一样的表情,庄重而得意,“是了是了,绝对是这样。我终于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首先,昨夜那两个男子必然是黑道的绿林强盗,因为分赃不均而互相残杀,最后弱的一方给强的一方给杀死,也就是背着布包的给脸上有刀疤的给干掉了,但是脸上有刀疤的却发现死者肩上的布包里藏着的不是金条,他无奈之下,只有先清理现场,拖走尸体而离去,但是因差阳错的,原来这堆金条早已给布包男子藏在杂草堆里,而我们,恰恰因为目睹他们的打斗而都躲进杂草堆里,最后……嘿嘿,这些金条就归我们所有了。喂,你说,整件事我猜得对不对?”
阿琼茫然点了点头,“嗯,你猜得很对,一定是这样。”然后又低下头,想了一会,“但是这笔钱始终来历不明,我们不应该占为己有。”
费财呆了一呆,微笑着说:“对对对,不是占为己有,我这人很公平的,咱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不,我们应该交给官府处理。”阿琼像是下了重大决定,毅然抱起地上的金条,然后就朝门口的位置走过去。
费财这下才真是吓呆了,赶紧挡在门口的位置,语气很紧张,但语调还是压得很低,“你疯啦!你疯啦!这是钱啊,钱来的啊!不,不……这不是钱,这是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钱,可以使我们安枕无忧一辈子的东西,你竟然要白白交给别人!……你……”他的脸色也刷得通红,像是在构思一个最锐利的语句要动摇对方的决心,但最后还只是吐出了一句“你不可理喻”然后就垂下了头,显然是心思已一片混乱。
“这是一笔不义之财,我们必须交给官府,让官府拿去救济其他贫苦百姓。”阿琼的语气坚决。
费财呆呆地注视着她,像是要从这陌生者的眼里窥破她的内心,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连腰板也直不起来。
“你笑什么?”阿琼的语气有些奇怪了。
“救济其他贫苦百姓?嗯,难道你就真那么天真的以为衙门里的人有那么好心么?那我就肯定的告诉你,按照现在的风气,你这些金条一送进官府,就等于白白装进官老爷的口袋,绝对是有进无出,至于我们老百姓能不能吃饱饭,他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他顿了一顿,然后挺直腰板,再次直视着阿琼,他的眼神锐利,语气严厉,“况且,你怎么就不相信如果我俩拿了金条后不会去救济贫苦百姓呢?穷人的痛苦我是最了解的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人人都能丰衣足食,不用像我一样每天在酒楼干得半死,还要受那掌柜的鸟气,赖着脸皮吃食堂的猪油拌菜,每晚因为明日的伙食费而睡不了觉……你明白吗?我们要自立,要资金,才能为自己,为别人做更多的好事。”
“咚”的一声,阿琼怀里的金条掉在地上,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回响。
费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掌心满是冷汗,他知道她被说服了。
于是两个人又肩并肩,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注视着眼前金灿灿的金条,一大片灿烂光辉在他们的脸上涂出一层触目的金黄,良久良久。
末了,还是费财先发表了言论:
“这笔钱暂且不能动,我们先将它平分,各自保管。”
“藏进钱庄里吧。”
“不行,这么大笔数目一定太张扬了。我们必须等过一段长时间后风平浪静才能花这钱。”
“那现在我们应该干什么?”
“进城。我照常去酒楼跑堂,你就去找你的姑婆。”
“然后呢?”
“就分开咯。各自藏好这钱,过三四个月后再慢慢拿出来花。”
“什么?”
“过三四个月后才可以拿钱出来花。”
“我说前一句。”
“我说分开。”
“哦。”
5
一小朵一小朵奇形怪状的白云从蔚蓝色的天空悄无声息的飘过去,两三只小麻雀停留在小木屋的屋顶上面,拍打着翅膀蠢蠢欲飞,嘴里吱吱喳喳响个不停。
晨风中传来树叶的芬芳,带着初秋特有的凉爽,阳光躺在土地上,催促嫩芽的生长,天地间呈现一种安宁,静谧而柔美的氛围。
但费财跟阿琼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能安宁。
他们将金条平分后各自装在一个布包里,然后背在身上,一路上挨着肩膀,神色紧张地穿过荒无人烟的野路,穿过喧嚣热闹的早市,来到了“金玉满堂”的招牌前。
费财抬头看着这金漆的招牌,感慨良多。然后酒楼内就飞出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朝自己脸上砸来,但这次费财却很机灵地伸手把抹布接住了。
然后从张开的手指指缝中看,依然看见金掌柜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耳畔边也依然响起他气急败坏的骂声:“死废柴,那么晚才来,还不快进来抹桌子!找死啊!”
费财回头望了望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阿琼,然后拍了拍肩上的布包,微微一笑,说:“喂,要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哦。再见啦。”
阿琼茫然的点了点头,接着用眼角瞥了瞥金掌柜一眼,目光一接触到他堆积在皱纹里的肥肉,胃里是一阵说不出的恶心难受。然后什么话也不说,就转身离去了。
目睹着阿琼瘦小的背影在潮水般的人群中迅速消失,费财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他仿佛在期待一些事情发生,却又为之恐惧。
可是这么一愣却惹恼了金掌柜,啪的一下费财的后脑勺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死废柴,听到我说话没有,快进去干活!”
费财还是笑嘻嘻地弯下腰,然后大步跨过门槛。
接下来的半个月过得相当平静,依旧在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中忙个不停,但费财的心情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已经将金条藏在了“金玉满堂”里面一个安全的地方,每天等到黄昏过后,像以往一样照常厚着脸皮在食堂吃完一顿猪油拌饭菜后,就哼着小曲慢悠悠地穿过繁华的夜市,回到自己的小木屋。
躺在僵硬的木板床上,经常都是一夜无眠。
他从没有想过原来过分兴奋也会导致失眠的。一会儿他弹起身子在地板上踱来踱去,一会儿推开窗户尽力呼吸着秋夜的芬芳,总而言之整个人亢奋到了极点。
透过屋顶的裂缝,注视着逐点逐点上升凝聚的星光,费财情不自禁向上方伸出了手臂,仿佛在向他期待已久的飞黄腾达的幸福日子握手,好似在进行一场伟大的继承仪式。
这个夜晚变得异常宁静,没有风,没有云,也没有动物的凄鸣。只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缓缓逼近。
费财抱着枕头,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木门呀的一声推开,一条黑色人影徐徐前进……费财心里抖了一下,如弹簧般从床上跳了起来,抡起拳头就要往前方砸去,但是对方却也发出一声惊呼,“喂,是我。”
于是费财及时收回了拳头,因为他认得这把声音,也认得这一声“喂”。
是阿琼。
黑色布景下,谁也看不清彼此间的表情,只有连绵不断的呼吸声在屋顶上游荡。
费财问她:“你来做什么?”
“你现在处境很危险,马上跟我走。”
“为什么?”费财睁大了眼睛。
阿琼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的说:“你怎么那么笨呢?你别忘了那个刀疤男子为了这笔钱连杀人也杀了,难道他就那么容易罢休吗?你这屋子离凶杀地点那么近,他一定会找上门的,说不准就是今晚!”
费财这才真的紧张起来了,顿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意,一下子对阿琼充满了感激与依赖,“那……我能走到哪里去呢?”
阿琼一把拉起他的手臂,“跟我到客栈去住着先。”
“嗯!”
“对了,你……你的金条呢?”
“嘿嘿,放心,我藏在很安全的地方。”费财笑嘻嘻的回答。
阿琼毫无忌讳地拉着费财的手臂,喘着急促的呼吸,就跟半个月前的情景一样,穿过荒无人烟的野路,穿过繁华喧嚣的夜市,不停地跑呀跑,就像身后有个无形的鬼影在追捕他们一样。
费财基本上迷迷糊糊的失去了分寸,脑子里混乱不堪,如果说他心里还有一点清醒的念头的话,大概就是在月光下清晰的用目光捕捉到阿琼身上穿着的这件剪裁合身的月白衫子,如洁白的光线随着起伏的脚步一晃一晃,隐约散发一股天然的芬芳,脸上薄施脂粉,红润红润的,这与当日在杂草堆边所见到的那个目光忧伤,衣着破旧的她相比,阿琼此刻之美,实已到达令人销魂欲醉的境界。
他们终于在街尾一间偏僻的小客栈停下了脚步。
进了客房,点上油灯,推开紧闭的窗户,四周顿时亮如白昼。
费财这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往喉咙里咕噜咕噜直灌。
然后他才小声地问:“喂,那你的金条又藏在哪里,没有动过吧?”
阿琼微微一笑,笑容神秘而调皮。她指了指下面,“就在床底下。”
这话听得费财差点把吞进咽喉里的茶水都吐出来,他蹲下双腿,手掌往床底一抓,果然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他揉了揉紧皱的眉心,“你呀,可比我省事得多了。”
阿琼樱唇微启,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嘻嘻一笑。
可是这一笑不要紧,要紧的是让费财觉得整个心神都因此荡了一荡,心脏莫名其妙的突突狂跳。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呢?就跟当日在酒楼门口眼看着阿琼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心中产生空荡荡的滋味,一样说不出原因的。
瞬间过后,费财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脱口而问:“对了,你不是去找姑婆吗?怎么住在客栈里面了?”
阿琼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目光闪烁而游离,这是女人特意隐瞒事情独有的眼神,她低下头,柔软的刘海垂在额前,好似沉默的波浪。
“你怎么了?”费财关切地问了一句。
“事到如今,我不得已对你说出真相了。”阿琼抬起头,语气镇定而严厉,“其实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都是骗你的。”
“什,什么?”费财摇了摇头,有些不知所措。
阿琼不再说话,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柄短刀!刀尖上流泻着犀利而冰冷的寒芒,将费财的瞳孔映得通亮……
6
费财站直身子往后连退了几部,颤抖着问:“你……你……”
“你不用怕,这柄匕首削金断玉,锋利绝伦,是给你将来做防身之用的,”阿琼倒转刀柄,将他递了过去,“你看,我也有一柄一模一样的。”
接着她又从怀中抽出一柄相同的短刀。费财这才小心翼翼接过短刀,嘴里喃喃地说:“哦,你所谓的真相不会就是这个吧?”
阿琼叹了口气,慢慢坐了下来,“其实,我并不是来城里找什么姑婆,我当时躲在杂草堆里只是为了等我哥哥,也就是那晚被刀疤男人杀死的那个男子。”说到这里,她的眼圈立即红了,只是在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什么?那个男的是你哥哥?”费财站了起来,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那这么说来那堆金条本来就是你藏在里面的?”
“嗯。”阿琼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难道你以为这世界真的那么容易掉下笔横财给你么?那笔巨款,本就是我哥哥从组织里携带出来的。”
“组织?”
“嗯,这是江湖黑道上专门干各种不法之事的一个庞大帮派,我哥哥就是组织旗下一个以抢劫为生的领队的一分子,而那个刀疤男人就是这个领队的头目,他的外号叫鬼雄。”
“鬼雄?……嗯,他连人也敢杀,确实比鬼还可怕。”
“我只知道,他的刀很快。”
“那么,”费财小心的拉开椅子坐下来,又小心的追问,“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哥哥决心要与组织隔断关系,但组织绝对不会放过一个背叛他们的人。所以哥哥才决定干脆把鬼雄手头上刚抢来的金条也携带出来,只是为了将来跟我有个生活的保障。当初哥哥加入组织也只是为了给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妹治病,可是,没想到……却因此丧了性命……他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哥哥,也是最命苦的人。”
阿琼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团,又迅速散开,她的语气虽然还是很平静,但费财却知道她实在已经伤心到了极点,没有人会提及亲人的逝去而无动于衷的。但是费财也没有出言安慰,他也知道任何安慰在此刻也是徒然,他只是听她静静地说下去:
“本来哥哥提早将金条交到了我手上,然后我们约定三更时分等他处理好组织所有事务后,趁无人发觉再背着用石头装着的布包在十里坡上汇合,也就是你家后面那块空地。当时我心里本来等得更急了,后来一听到有打斗声逼近,我就知道是鬼雄在半路上逮到了哥哥,两个人一定大打出手。我情急之下,躲到了杂草堆中,后来的事情你也很清楚了,当时我见到你的时候心里也怕得很,因为我不会武功,若是你要硬抢金条的话,我也无可奈何,所以只有随口编个谎话来试探你,结果……”
还没等阿琼说完,费财就苦笑着回应:“结果发现我不但不会硬抢,还很老实地跟你平分。”
阿琼“嗯”的点了点头,又说:“这半个月来你可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平安无事吗?正是因为有位朋友告诉我,鬼雄他因为有任务在身去了外地,可是根据可靠情报,今夜他已经回到这里来了,如无意外,你的住处将成为他第一个搜查金条的目标。若非我及时将你带来这里,你就很难担保能看到明日的太阳了。”
费财本来想问她“哪个朋友那么可靠告诉她这些消息”可后来还是直截了当的说了一句:“那你现在到底想怎样?”
但这次阿琼还没有开口,门外就传来一把男子的嗓音,“需要你的协助一起歼灭鬼雄。”
然后就走进来一个身材挺拔,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一套紧身衣使他的身材看起来异常挺拔。
阿琼微笑着把脸庞转向这个男子,目光温柔而充满依赖,“这个就是我刚才提到的给我提供可靠线报的朋友,他叫阿山,跟我还有哥哥从小在一个村子里长大,也就是那天我们在‘金玉满堂’分开后我无意中在街上遇到他,然后我才知道阿山现在是衙门里的总捕头,我一个人无依无靠,于是就将金条的来历以及所有遭遇告诉阿山。阿山很愿意帮助我们,并且表示如果我们跟衙门合作的话,他保证可以抓到鬼雄归案,并且还能令我们都相安无事,不会因隐瞒这些赃款一事而上公堂。”
阿山一边朝费财点点头表示招呼,一边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说:“这笔金条本就是鬼雄隐瞒组织上级独占的一笔赃款,所以他此次回来非但隐秘,而且力量单薄,正是我们挖好陷阱等待猎物的最佳时机,这些日子我跟阿琼商量跟部署之下,决定来一招‘引蛇出洞’。”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你将过上自己最梦寐以求的日子,极尽张扬,好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发了横财,再把鬼雄引到身边,到时阿山跟他的手下就会全力抓他归案。”阿琼顿了一顿,把目光转向一边的费财,而且你放心,这段时间阿山绝对会保证你毫发无损。”
她的语气是那么坚定,眼神也充满了自信,以致这计划显得更加无懈可击。
费财干咳了两声,冷汗沿着太阳穴徐徐流淌,形成细细的长线。
他难道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7
费财辞去了“金玉满堂”的工作后,凭借官府的协助,先在街头购置了一间宅第连云的庄院,安排上十来个仆人贴身服侍,然后穿上了镶着金边的上等绸衫,戴起无边的软帽,整个人焕然一新,每天拉着阿琼,坐在由关东运来的四匹良驹拉着的豪华大车,东逛逛,西逛逛,要么在客栈大摆筵席,要么在绸缎庄跟首饰店乱买一通,总而言之几乎全城的人一提及费财都知道这小子发了笔横财。
而费财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不仅发了笔横财,而且还即将发生一次横祸!
虽然他的脑袋在白天已经被灯红酒绿的日子浸泡得昏昏沉沉的,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依然能敏锐的感觉到有一双野兽般的瞳孔正开始在自己背后紧紧盯着不放……
这一个夜晚异常的宁静安详,烛光在宽敞的大厅上一晃一晃的,如同摇曳的星光。
费财坐在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凝望着星光般的烛光,自己也记不清有多久没回到小木屋去了,曾经有无数个夜晚,他因为严重失眠而躺在木板床上透过屋顶的裂口遥望黑色天空上的星光。
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端着杯茶,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他低着头,粗着嗓子,语气十分恭敬,“老爷,你坐了一整晚也很累了,喝杯茶提提神吧。”
费财无精打采的拿起茶杯正要往嘴里灌,忽然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你是新来的吗?怎么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回老爷的话,小人是昨天新来的。来厨房帮工的。”
“哦。”
这个“哦”字刚开口,费财就迅速连杯带茶往老人脸上泼过去,这一泼之下,那老人的动作忽然变得比猴子还要灵巧,腰也不弯背也不驼了,他微一侧身,半滴茶水也沾不到他的衣襟。
而费财就趁着这么一瞬间拔腿就往门外跑,他几乎是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破口大叫:“来人啊,鬼雄来啦!”
但是没用,那“老人”扯下了套在脸面上的白发银须后,露出了凶恶的面孔,然后轻轻一跳,就挡在了他面前。
的确是鬼雄。
他脸上那条狰狞丑恶的刀疤费财就算化成灰也不会忘记。
原来这府邸所谓的仆人全是阿山安排好的衙门官差,并且都事先让费财认清认准的,根本不可能再随意聘请别的陌生人,就算真的有这回事费财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一下子就判断出来者不善,清醒的意识到危机。
现在,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费财甚至连对方身上粗重的呼吸声都感受得到,他十分勉强的嘻嘻一笑,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块金光闪闪的金条,他知道鬼雄不可能对这东西不动心的。
果然,鬼雄的目光一放到金条身上,就被紧紧吸引住了,费财趁机将它往鬼雄肩后轻轻一扔,出于意识的驱使,鬼雄不得已稍稍侧过身体,伸出粗长的手臂以便接住飞走的金条,可这次他连金条都还没接到,脚下的地板忽然裂开露出了一个小洞,鬼雄的身体自然而然就往下直坠!
费财早就趁着他接金条的那一刹那又往后连退了几部,眼睛直盯着鬼雄掉进地洞里,他高兴地刚准备拍起手掌,谁知道鬼雄竟然又从下面稳稳地弹了出来,他右手一晃,就从身上取出了一柄刀,刀锋上泛着的幽蓝光芒在费财的脸上涂出一层诡异的颜色。
紧接着,屋顶的横梁上,四面的窗户外,一阵爆破声响,便陆陆续续出来了十来个手持朴刀,身手敏捷的“仆人”,而领头的正是阿山!
此时此刻,已经到了不需要任何言语,只管尽情动手的时刻,空气似已凝结,无形的杀气压得费财胸口发闷。
他赶紧缩到墙角的位置,忽然从后面伸来一只柔嫩的手扶了扶他的手臂,是阿琼。两人相视一笑。
整个计划都显得天衣无缝,每一步几乎都在意料之中,然而他们还是估计错了一点,一小点,却足以致命!——他们低估了鬼雄的实力!
刀光过处,听不到任何刀锋碰击的急响,只有刀刃砍在皮肤上发出的惨呼,在偌大的厅堂上方不断汇聚,盘旋,如同亡灵的歌唱。
鬼雄的刀法实在太快,快得令所有人都来不及招架便已挨了招数,就连武功最好的阿山,也已显得力拙了。
大团大团的鲜血洒满了地板,好像妖娆盛放的黑罂粟,所望之处,令人触目惊心。
费财与阿琼紧紧挨着肩膀,在墙角边屏着呼吸静静地观战,可是费财的心早已绝望,甚至连最坏打算也想好了,但等到他又一接触到身边阿琼的目光——依旧坚毅而充满希望,仿佛不到最后关头便决不放弃,费财胸口一热,突然转身冲入了内堂,又很快的捧着一大堆盘子走到大厅中央,模仿以前金掌柜每次将抹布扔到自己脸上的手法,接二连三将手中的盘子砸向陷入混战中的鬼雄!
阿琼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帮起忙来不停朝鬼雄的方位扔盘子。
角落边的烛光摇晃得更急,更快。
鬼雄右手持刀,不停与阿山及他的手下周旋,但一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奇异的破风之声,他就赶紧腾出左手稳稳抓出盘沿,然后随手反掷出去,他身手也实在了得,右手杀敌左手接盘两不相误!
正当鬼雄右手刀又砍翻一名官差的时候,左手又下意识地将身后飞来的“盘子”接住,忽然间就感到掌心一阵剧痛,眼角余光一瞄之下,才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不再是盘子,而是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刀!这柄短刀实在过分锐利,连鬼雄也痛得脸上一阵痉挛,可是就那么一瞬间的松懈,狠捷的刀法马上显得呆滞,阿山眼明手快,顺势在他背后划上一刀,接着以肘拳狠狠封住了他背上的穴道。
另外两名就近的官差则持刀攻他下盘位置,使他双腿受挫,一下子疼得跪倒在地,这名作恶多端的枭雄大盗,也就终于被捕归案了!
费财在一边高兴地直拍手掌,回头对着阿琼呼喊着说:“你看你看,你给我的匕首没有白送吧?”
阿琼温柔地注视着费财,鲜花渐渐在她涟漪般徐徐展开的笑容中绽放。
8
好像一切都恢复了风平浪静了。
同样地,也都回到了从前,回到时间的最初起点。
费财徘徊在“金玉满堂”的酒楼门前,阳光躺在他头顶上,他迟疑着想走进去,但又很讨厌接触到金掌柜那副讨厌至极的嘴脸,可是没办法,对于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来说,就算最卑微的工作他也得接受。
前脚还没踏进门槛,后面就有只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头,费财疑惑地回头一瞧,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是你!你不是走了吗?”
阿琼嘻嘻一笑,说:“我还有样东西没跟你平分,怎么舍得走?”
“什么东西?”费财微微皱了皱眉头。
阿琼的笑容更加神秘了,然后在费财耳边小小声地说了两个字,“金条。”
费财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愕然。
阿琼轻轻咬了咬下唇,笑得更灿烂了,说:“当初的金条不是分成一半了吗,我的一半上缴官府,那你的一半我却没告诉给阿山听,如今你不还是藏得好好的吗?难道就不该跟我分一半吗?喂,你真是个傻瓜。”
费财听得整个人都僵住了,是啊!我的一半金条不还是藏得好好的吗?怎么我就那么糊涂呢?
“喂喂,你没事吧?你没事吧?”阿琼轻轻推了推费财的肩膀。
费财这才真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连腰板也直不起来笑得连眼泪也快掉出来了。
“别顾着笑,你还没告诉我另一半金条究竟藏在哪里呢。”
可这次费财没有直接回应了,他轻轻牵起了阿琼的手,很温柔很温柔地说:“你放心,剩下的金条我们一定会一人一半的,因为在剩下的日子里我也要拿一半的幸福跟你分享!”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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