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安县城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未记住这里的风景，如果我一生中没有半刻离开过，就永远也感觉不出它的美。可在我有机会去发现时，这些美已然成为过去。­

从小到现在，我还是头一回出远门，哪知道啊，离开了都安，就像离开娘胎的娃娃，回不来啦。­

车里车外仅隔一扇门，可我上车后，一切都不同了，我踏上的何止是一辆车，更确切地说，是去探未卜的前路。我的预感从没骗我，上车那一刻，我没来由地感到失落，我觉得去复试外语只是一个幌子，去通过生死轮回的一扇门倒是真的。­

这一路很漫长，从来没有这么久地坐在一辆车里，而第一次经过的路总是让人充满好奇。所以当然不会错过窗外的每一个变化。出了都安县城，越来越多的山扑面而来，路的两旁已不再是林立的大楼，而是星星点点的民宅，城乡的差距很明显，我努力地回忆才过去不久的事：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城乡统筹规划……缩小城乡差距……宽阔的水南公路彰显着现代气息，大卡车满载货物，奔赴四川灾区，我心头蓦地一阵用的涌动：这就是我们伟大的民族，“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传统美德从不间断，即使在这样安定的时期也不腿色，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也有插根的一方净土。此时，渐行渐远的高考又若隐若现了。­

过了大兴，就再无山的踪影，四周是低矮的丘陵，线条柔和优美，可丘陵上的景很是妖娆，让我想起了都安城里的山：清淡，素雅是它的本色，李乐薇说；“山如眉黛，”这是对一个纯情少女最好的描述，而这一带的丘陵，是一个少妇特有的风骚，山与丘陵的区别，不在于新老，而在于景色。丘陵连绵不绝，到处是墨绿色，这样的景，也是我从未见到过的。这里的房屋也是别具一格，它不像都安城里的房屋那样雅观大方，倒是小巧玲珑，构造简单多了，在丘陵上削出一块平地，就可以下地基了。丘陵之间隐没了许多小舍，若隐若现，让人神情恍惚。­

快巴把我载向这个有丘陵构成的世界，一切都像梦幻，只觉得自己与它格格不入，因此多少总有些帐然。心中的某些习惯悄然变得让人难以适应，就像毫无准备地闯入丘陵中一样，感觉梦幻般的不真实。­

犹如通过长长的隧道，迫切期待出口以重获光明，我在丘陵地带穿梭了很久，我很想知道丘陵的尽头是什么。­

现代气息越来越浓，前面，应该是金城江了吧。­

果然，金城江到了。金城江，从小听到大的名字，这个带着神秘传说的地方，此刻就出现在眼前。然而我发现，这个我向往已久的地方，此刻激不起我的兴奋，我居然没有做好走进它的准备，我的脚步异常沉重，脑里一片混沌。它不是丘陵的尽头。我曾经多次想象它的模样：坐落在宽阔的平原上，有成片的高楼大厦，最繁华的地方？都不是，可以看得出，这里也曾是丘陵，只是被大规模地使用机械开发罢了，所谓的平原，实际上是人工制造，绝不是天然形成的。这里也没有高楼大厦，大多是简易楼房，所谓的车站，没有想象中的宽广、规矩，也不是特别繁华，一样的车流、人流、物流，只是感觉陌生。­

不断打的、乘出租车，不断付车费，我之前用钱再多也不至于用得这么快吧。原来在热闹的地方也有不好之处。金城江真是可以消费的地方啊，众人向往的城市大概也是这副德性吧。­

……　­

从都安出发时，天正下着毛毛雨，怎么一到金城江，情况就不同了，我从来没遇到这么猛的雨，它几乎一刻也没停过，可是没有人为此叹息，大概是经常如此，习惯了，或是我这从山野里来的孩子少见多怪。这里的每一家店铺都年很拥挤，生意兴隆啊，大雨是卷不走顾客的，只有像我这棵被挪的树，在这样的摧残下，走投无路，走向哪里都不是，只能闭着眼睛等待危险。大雨既是冲刷污垢的天神，又是集中污垢的力量。­

就在昨天，我想象中的金城江还是那样的美，今天，我理解的金城江是截然不同于想象中的那个，它所有的丑陋都藏在街道下的暗沟里，使我对它失去了热情。­

我的梦想曾是那样美好，但是它是成长不起来的，只有都安才是梦的摇篮，金城江是扼杀梦想之地，而我注定要到金城江，这一离开，就永无回头之日了。不到梦的尽头焉知残酷，不到希望的尽头怎知绝望，不在爱与恨的边缘又怎知哪里最痛？在这个世界上，绝望比死亡可怕得多，一个人到了绝望的地步，哪还在乎死亡的那一丝痛楚？­

第二天，天放晴了，出奇的放晴了，我实在难以接受最恐怖的雨夜、最灿烂的晴天，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就像我难以接受一个人同时具备截然相反的两种品质一样。天虽晴，心却还阴，那些过往的美好早已和我划分界线，隔着一层“隔热层”我看得到它的火焰，却感觉不到它的温暖。今天的面试也就走走形式，演演过场戏而已。河池二高的老师很不温柔，她们冲我们咆哮，她们不守信用，可这些已经无法激起我的愤怒了。剑磨了十年，今天不出鞘；等待了很久，一下子失败……­

从6月9日的分别到今日的相聚，不过短短几天，有谁像我这样走这么远？238班，这个我有缘开始，却无份划上句号的集体，终与我察肩而过，这一刻近在咫尺却有远在天涯的感觉，她们的欢声笑语淹没了我的声声叹息.我亲爱的同学啊，这样的笑脸太美，请保持吧，如果某一天，你发现理想界里，我们的起跑线上，多了一座孤坟，请不要为我难过，你要珍惜自己，好好活着。­

都说城市里风尘天气多，的确，我到金城江才一天，心情就已沾满尘埃，好脏！好沉！泪水刷不掉。­

在回都安的路上，我放纵地哭，从金城江到大兴，这一路洒满了我的泪水，既然梦想在金城江被埋葬，那就以泪水送别吧。我回望着向后退去的丘陵，它们像一排排密码，未曾进去的人是识不破的。此刻已成一片火海，熊熊燃烧，所有希望将成灰烬……­

相信命运的人，就像坐在快巴里任由它运载的我一样，车存人存，车毁人毁。有很多次，我想从车窗跳下去，寻找另一种解脱，一了百了，我宁愿让另一辆车从我身上碾过，也不愿意留在这辆车里，永远心惊胆战，永远抹不去心头的阴影，然后欺骗别人一辈子。最闪亮的亲人，我怎么忍心欺骗他们？然而我死了，他们活着也不痛快，他们不会相信我是因为不想看到世间的丑陋而死。­

我还有父母、朋友，他们会伤心，我也不希望对不起我的人永远心怀内疚。只有我活着，这个家才安定，父母不会无助。更何况我不是活得最累的那个。尽管要我去面对这些我一百个不愿，可我还有很多该做的事……　我那些无辜的亲人，又让谁来买单？站在爱与恨的边缘，我陷入无比痛苦的境地，爱，亦痛，恨，亦痛。原来常说的宽容只是挂在嘴上，要真正做到，得先面对自己。­

今年的雪灾很严重，在这极端天气下，我看见铁树竟然开了花，这就是奇迹吧，让我带着这份奇迹活下去吧……­

都安一切如故，美依旧。变的是我，我回来了，可再也走不进这个美丽的世界，原来一切，从来都不为我存在过，倒是我，为它存在了这么多年。­

我好希望金城江之旅只是我的一次噩梦，梦醒后，一切还在，然而梦里恰是感情最真实的地方；我又希望它只是一次酒后的幻觉，可谁说过：酒后吐真言！­

再见，美丽的都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