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鱼王大卫梵

发表于-2011年04月17日 下午4:13评论-2条

这一年夏天,许多地方下起了大雨,三天后才停。王洼庄边的大河河水暴涨,把那座小桥都淹没了。

对于老农民来说,这场大雨带来了洪水,淹了许多庄稼;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讲,洪水却把上游的鱼群带到了他们这个地方。天阴沉沉的,雨已经停了,河水流速很快,把拦截鱼群的大网冲成了一条紧绷的弧线。和前两天相比,河水退了许多,那座小桥也有一半挣脱了大水的怀抱,此时在它上面站满了人。

李刚穿着胶鞋,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满了鱼,鱼的重量把网兜坠得变了形,有几条刚捞上来的鲫鱼仍在不停翻滚着,跳动着,最小的也有一拃长,而在这个网兜里,至少装了五六十条鱼。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老头,大约有五十多岁,十分擅长捕鱼,村里人都叫他鱼王。此时他正站在岸边,不停地指挥着几个光膀子的年青人动手逮落入网中的大鱼,看起来经验十分丰富。

一条又一条的鱼被大网拦住,断了去路,岸两边的人不断起网,用绑在长竹竿上的网兜把鱼舀上岸。要是遇上大个的,就得另费一番功夫,但在场的人都不怕麻烦,他们正沉浸在捉鱼的喜悦中。

“这条鱼至少有四斤重!”鱼王抱着一条又大又胖的红鲤鱼,脸上挂满了笑容。这条鲤鱼在所有捉到的鱼中是最大的。它鼓着双眼,嘴一张一合,长长的胡须上仍有水在不断滴下来。突然,这条鲤鱼猛摆动了一下身体,鱼王竟被掀倒在地,但他仍死死抱着他。李刚见此情形忙把他扶了起来,并把那条鲤鱼抱上了堤岸,同其他与一起扔进了一辆铺着雨布的三轮车舱里,这时,只听河下传来了几声惊呼,他忙向下面跑去,差点被泥滑倒。

鱼王的脸红通通的,十分兴奋,岸两边和桥上的人群都躁动起来,李刚跑到了鱼王身边,忙问:“怎么了,有人掉河里了吗?”鱼王摇着头,示意他往河里看。

乖乖!这是个什么玩意!李刚被网中的大家伙给吓住了。这是一条黑鱼,它身体光被网罩住的部分就有两米长,水桶粗,硕大的青黑色鳞片像几百枚一元硬币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它的眼闪着精光,两条粗壮的鱼鳍在水中不停摆动。

“快!起网!拉紧了!”鱼王激动地冲岸边的人喊着,并从旁边的一个年青人手中抢过来一柄八齿的鱼叉,对着河中的大鱼猛扎了下去,不愧是鱼王,出手稳、准、狠,鱼叉深深刺入了大鱼身体,然后鱼王拽着鱼叉尾部拴着的粗绳,大叫着让他旁边的人快来帮忙,李刚第一个跑了过去,两人合力把鱼往岸边拽,另一边的十几个年青人也一起拉起拦网,大鱼被抬离了水面,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条大鱼刚刚露出水面的部分不过是它全长的四分之一而已,它至少有二百五十斤重,通体乌黑,黑中还泛着青色,鱼头又宽又粗,躯体线条极具美感。鱼叉扎中的地方正在往外渗着血。它痛苦地挣扎了几下,拦网经不住折腾,竟被崩断了。

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大鱼那长达八米的身躯沉入了湍急的河水里。它猛一摆尾,向前游去,强大的力量把岸上拽着鱼叉的鱼王和李刚直接带下了水。“快松手!”“救人啊!”人们慌了,几个水性好的年青人当即跳入了水中。最后,在河下游的一处水草密集的地方,出现了鱼王和李刚的身影,他们扒着水草,向岸上直呼救命。这些平时看上去不起眼的水草,现在竟救了他们的命。

原先几个下水的年青人都泅到了两人身边,岸上有人将鱼叉的细头伸了过去,李刚左手揽着鱼王的腰,右手攥住了竹竿,几人合力登上了岸。

刚死里逃生的两人都脱了力,瘫在泥巴地上只顾喘气。大鱼跑了,但它跑不了多远,因为前面不远处就有一道闸,况且它身上还扎着一柄钢制的八齿鱼叉,光这就够它受的了。

“快,去下游把闸门关上!”鱼王还在惦记着那条大鱼,他逮鱼逮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大个的,自己一辈子都可能只见这一回。鱼王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他闭上眼睛想了想,不一会便想出了对付那条大鱼的狠招。

闸门很快就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工具放下了,只留出一条约为原先高度二分之一的缝,这条缝泄洪是足够了,而且大鱼也根本钻不过去。等做完这一切,天已黑了下来,鱼王站在高高的堤坝上,注视着奔流的河水,脑中思绪翻腾,心中波涛汹涌。他遇到了自己捕鱼生涯最强的对手,而这个对手,就是河中的那条长达八米,重达二百五十多斤的巨头黑鱼。

他冒着细雨离开了。

鱼汤很美味,乳白色的汤汁冒着阵阵热气在空气中氤氲开来。

鱼王端着碗,怎么喝也感觉尝不到味,他的心全在那条大鱼上。自己一定要把它逮上来,哪怕弄死它也好啊,这么大个的一条鱼,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还好现在发大水,水里还有些小鱼小虾够它吃的,但这水迟早会退下去,到那时,整个沟里的鱼都要被它吃光,变成鱼粪给拉出来。

就在这时,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原来是鱼王邻居王大爷,他看上去十分焦急,原来他养的几只鸭子到现在还没回家,平时天还没黑它们就会自动往家跑。鱼王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丝不安。“河边找过了吗?”“都找遍了,连闸南边都找了,没有!”王大爷叹了一口气,和鱼王又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那条黑鱼现在正在闸口徘徊着,它刚吃了几只鸭子,现在精神得很,三番两次试着从闸下面钻过去,却发现口太矮,差点把它头给夹住。鱼叉还扎在它的肉里,锋利的倒刺紧紧勾着它的肉,甩又甩不掉,越动越疼。黑鱼又气又恼,有劲没地方使,便疯了似地在河水中兜圈,水面上生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来。

天亮了,河水水位又下降了不少,水流已没有昨天那样湍急,但仍在缓缓流着,河面上漂着许多木头、麦秸、玉米杆等一些污秽物,不时有几条鱼跳出水面,那是要吃它的大鱼撵的。

黑鱼折腾了整整一夜,此时又累又乏,筋疲力尽,它的伤口已经被河水泡发了炎,鱼叉像扎在一块白泡沫上似的。

鱼王带着李刚和另外十几个年青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岸边。他们扛着几张沾满鱼腥味的大网,还有的拿着鱼叉和麻绳,这些鱼叉可比昨天的那柄长得多,叉子上密布着钩状的倒刺,这是大鱼的克星与死敌。在岸上,卧着几只大麻鸭,它们都瞪着水面,却谁也不敢下去。鱼王明白了,王大爷家的那几只鸭子是找不回来了,都被这条黑鱼给吞了。

“你们两个,去北边下一道网,记着网头要用麻绳系牢了,再死死栓在树上,尽量找大树!”鱼王提着柄十二齿的鱼叉,把任务交给了众人,大家都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动手干了起来,所以工作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这些好捕鱼的“愣头青”眼中,鱼王的话就是真理,听他的就一定能逮到鱼。终于,所有网都下好了,共六道,两岸的人都纷纷挥手吆喝着向鱼王示意。

李刚洗了洗手,走到了鱼王身边不解的问:“大伯,你说这鱼真有这么厉害吗,下两道网不就够了,这网可是用尼龙绳编的,结实得很!”鱼王听罢摇了摇头,严肃地扫视着水面说:“这鱼太大了,还是条黑鱼,黑鱼性子是所有鱼中最暴的,三道网都不一定够它折腾,你快告诉其他人,千万别失足掉水里了,那鱼正在气头上,一个小伙子都不一定够它塞牙缝的!”李刚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鱼王的话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但如果那鱼要真发了狠,真的可能会去咬落水的人。想到这儿,他忙冲周围的人吆喝,提醒他们小心点。太阳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露出了半拉脸,久违的阳光多多少少会让人心情舒畅,大雨天终于过去了,地里的庄稼不至于会被淹那么狠。

转眼已近晌午,一干人都显得有些不耐烦,这鱼怎么还不出来,难道是死了?鱼王带着几个人在六道网间来回巡视着,但什么也没发现。

“刚子,你带他们先走吧,该吃饭了,那鱼兴许正打盹呢。”鱼王也有些丧气,“大伯不回去吗?”李刚将手里的麻绳往竹竿上缠,想陪鱼王在这守着。

“快回去吧,晌午杀只鸡,要生的。”鱼王仍紧紧盯着水面,“大伯要吃鸡吗?”“不,是要給鱼吃...”李刚虽然想不通,但还是招呼着大伙走,那些年青人在河边守了一上午,此时又饿又乏,一听到让先回家,马上都从地上站了起来,结成一阵子走上了堤坝。

河边只剩下鱼王自己,他此时既希望那条黑鱼出来,又不想它出来,虽然自己经验丰富,但一人对付它,心里还是会有些发怵。鱼王不仅握紧了手中的鱼叉。

那条黑鱼果然正如鱼王所说,正在水底睡觉,它不久前刚逮了些鱼吃,但没吃饱,此时精神头不佳,干脆卧在泥里不起来了。

它并不知道自己身处的这条河道中,已经被人为布满了陷阱。

天彻底放晴了,温暖的阳光一扫前几天的阴霾,河水已退到了正常水位,但在下游的闸口附近,却聚集了一大片木头麦秸一类的杂物,把水面都给盖住了。

鱼王叼着烟,不时从鼻孔中喷出一大团烟气,这时,晌午的那一帮年青人沿着堤坝过来了,李刚手里拎着半拉褪了毛的生鸡,不时有血水从鸡的脖子上流下来。

几个人急不可耐地查看了那几道网,网纹丝未动,静静地泡在水里等着猎物的到来。

鱼王啃着李刚带来的馒头,就着鱼汤,狼吞虎咽。罢了,他又点着一根烟叼在了嘴里,顺手把那半只鸡扔入了水中。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大家都失去了耐心,这么大的一条鱼,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水退了这么多,它一有动作水面就会生出漩涡,但河面上平静的很,黑鱼好像消失了一般。

但鱼王却一言不发,眼睛死盯着那半只鸡,突然,离闸口最近的那道网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水面立刻翻起水花,黑鱼出来了!李刚大呼一声,拎着鱼叉就往那边跑。

黑鱼饿极了,它闻到了食物的腥味,不顾一切地往鸡的方向游,那道网被它搅得缠在了一起,已经失去了作用。黑鱼忽的跃出水面,像一辆面包车似地又沉入水中,两岸被不断波动的水给拍打的“啪啪”作响。鱼王瞅准机会,将手中的鱼叉狠狠投向黑鱼落水的地方,鱼叉像扎在橡胶轮胎上似地发出一声闷响,不少人都拍手叫好,但他好像没听见似地,瞪着眼睛一个箭步冲到了离他最近的一棵大树边,拇指粗的绳子在不断地滑入水中,黑鱼带着鱼叉没命似的往前游,鱼王则赶紧将绳子在大树树干上绕了几圈,正当他快要把结打好的时候,黑鱼已经拖着鱼叉游了好远,整条绳子绷得简直要断了,鱼王闷哼一声,干瘦的胳膊上青筋爆出,硬是把结打好了,但他的右手却不住淌血,刚刚缠在树干上的绳子绷得太紧,竟硬生生勒掉了他三根手指头!

汗珠沁满了鱼王额头,十指连心啊,他捂着伤手,疼的直吸气。

“大伯!你手怎么了!”李刚见此情景也顾不上那条黑鱼了。鱼王的断指处血流如注,但他还是咬牙站了起来,吼着:“快去堵鱼!把叉子握紧了,看看准后使劲扎!”李刚被震了一下,他马上转过身向黑鱼的方向跑去。

六道网现在只剩下了两道,气急败坏的黑鱼直接冲入拦截它的大网中,几道大网一齐把它裹了个严严实实。不一会儿,黑鱼的速度慢了下来,它再也游不动了,身上的网像生了根似地怎么拽也拽不脱,栓绳子的那几棵大树原先都朝同个方向剧烈摇晃着,而现在,它们只是微微晃动几下。黑鱼被九根绳子死死拉着,沉也沉不下去,只好静静浮在水面上,不时微微扭动几下身体,四把鱼叉深深扎进它的身体,血把附近的水面都染红了。它的嚣张气焰此时已被彻底浇灭,再也狂不起来了。

十几个人合力将这条筋疲力竭的黑鱼拽上了岸,这个庞然大物不断张合着嘴,却一动不动,但即便是这样,大家还都有些发怵,这家伙太大了,大得吓人,尤其是它嘴里的利齿,像刀片一样密密麻麻。鱼王让李刚把刀拿来,李刚飞奔回村里,操起自家的菜刀就往外跑,但一想这刀切菜切萝卜管用,要把那条黑鱼给开膛破肚还得用杀猪刀,于是他将菜刀往院子里一扔,出了门就往赵宝家跑。

“老赵!把你的宝贝杀猪刀借我使使!”李刚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赵宝一脸横肉,膀大腰圆(其实百分之九十几的屠户长得都这样),放下手中的活计,粗着嗓门问李刚:“要杀猪吗,不过年不结婚的你杀猪干啥!”“不是杀猪,是杀鱼,你快把刀给我用用!”赵宝一听来了兴趣,“杀鱼?啥鱼那么大,要用上杀猪刀,你不告诉我,这刀就甭借!”李刚无语了,他只好简要地将黑鱼的事告诉了赵宝。

“好家伙!这事算我一个,光借刀有屁用,我人你也借去吧!杀了这么多年的猪,还没碰上过一会这样的事,咱快走吧!”赵宝操起案板上的那把闪着寒光的杀猪刀,拉着李刚就要走。

“差点忘了,我大伯的手指被绳子勒掉了几根,得赶紧去找大夫!”李刚随赵宝出了门,两人一起去了村西的卫生所,把鱼王的情况给王医生说了,王医生赶忙背医药箱,三人一并朝河边赶去。

河边已站满了人,男女老少都在坝子上看着河边的这一群人,不不停议论,“这是什么东西?”“是龙吗?”“我看像是黑鱼。”“这么大个,成精了吧。。”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侃着,还有的人在不断给鱼王他们出主意。

“让开让开!”李刚推开面前的村民,三人跑下了堤坝。“刀弄来了吗?”“弄来了。”“乖乖,这是鱼吗,咋这么大!”赵宝操着刀,看着岸上的黑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王医生将鱼王拉到了一边,取出碘酒给他的伤手消毒、止血,简单用纱布包扎了一下。“断指呢?”王医生合上医药箱,问脸色有些苍白的鱼王,“哦,在我兜里揣着呢。”鱼王抬起了胳膊,示意王医生自己掏,果然,王医生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了三根又凉又硬的手指。“这事不能耽搁,得快点去县医院,手指还能接上!”鱼王虽不舍,但他想了想还是自己的手重要,就跟着王医生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李刚:“刚子,等你们把鱼卸了之后,别忘给王大爷留一份,他的鸭子被这畜生吃了,还有,把它的头留给我!”李刚正在看赵宝切鱼的肚子,他抬头冲鱼王点了点头,鱼王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卸鱼的工作一直到傍晚才结束,那条巨头黑鱼现在被赵宝的杀猪刀分解成了几百块,凡是参与逮鱼工作的年青人都分到了一大盆鱼肉,当然鱼王的那份是最多的。黑鱼肉口感极佳,熬出的汤又鲜又香,所以分到鱼的人都很高兴,让其他人帮忙架着把鱼肉给抬回了家。

临时的屠宰场地上全是血、肠子一类的污秽物,一条八米长的大鱼现在只剩下了这些东西,几条狗兴奋地冲下堤坝贪食着黑鱼的内脏器官,那几只麻鸭也纷纷下到水中,快活地“嘎嘎”直叫。

赵宝托人从他家里骑来了辆运猪肉的摩托三轮,他和李刚把几大盆鱼肉陆续给抬上了车,一并抬上去的还有一个硕大的狰狞的鱼头,它的嘴大张着,眼球已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浑浊物,凹陷进了眼眶。车子发动后沿着堤坝缓缓驶进了村,看热闹的村民也都散了。

鱼王不久就出院了,住院期间李刚和另外几个小伙子天天给他拎来一个保温桶,里面盛着用那条黑鱼的肉炖出来的乳白色的鲜汤。

黑鱼汤是大补,最适合那些卧床住院的病人养身体,鱼王没喝几顿,接好的断手就开始痒痒起来,那是新肉在生长。

回到村中,许许多人都夹道欢迎鱼王,因为他除了一大害。走进自家的院子里,鱼王第一眼就看到了院子中间吊着的那个鱼头,它死气沉沉地悬在空中,双眼已经完全陷入了眼眶,整个头表面的皮肤变得又干又硬,用手一摸,还很有质感。

“它才是真正的鱼王......”鱼王用接好的手摸着黑鱼的头,自言自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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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归燕推荐:归燕
☆ 编辑点评 ☆
归燕点评:

一位捕鱼传奇老人与一条大鱼的决斗。
小说构思新奇,情节生动,引人入胜。
开篇不错,收尾稍有意犹未尽之感。

文章评论共[2]个
归燕-评论

问好作者!at:2011年04月17日 下午4:24

一泓清水-评论

欣赏了,问好大卫朋友!at:2011年04月18日 中午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