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南方打工，让我感受最深的是自己始终都只是个二等公民。每时每刻，我都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与当地人的差距。这种差距更多的时候表现在一些政策性的歧视，使自己永远都无法融入到当地的氛围之中。譬如说教育，女儿今年小学升初中，得重新选择一所学校。可是按当地的规定外地人是不能自由地享受到当地优质教育的而只能就读较差的学校，除非交得起一万五千元钱。没想到二等公民的女儿也还是二等公民，据说因为占用了当地的教育资源，得缴纳一万五千元才能完成国家规定的义务教育，此笔费用也即人们所俗称的借读费。我不知道外地人来此打工是不是也挤占了当地的用工资源，如果说外地人在此只能做一些当地人并不愿意做的下三滥的活计的话，大约外地人的子女也只配享受下三滥的教育吧。让人想不通的问题在于据说在中国贫穷的中部与西部地区的许多省份都取消了借读费，可是在南方的许多地方借读费用仍旧是照交不误。代表富人利益的地方政府在中国还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的。

六年之前，我的一位同事的女儿升初中因为要交纳三万之多的庞大的数目，不得不饱含着滚滚热泪将女儿送回老家。想到不得不骨肉离散，不能不让同病相怜的我深为之悲愤不已，谁让我也是兔死狐悲的外地人呢？我只能寄希望于六年之后，情况会有所好转。没想到六年之后的今天情况依旧。如果说有什么改观的话，那也只是对部分外地人可以免费，这部分外地人为那些有钱买得起房子的人和当地聘用的人才，换句话说也即有钱的或者能给当地经济带来明显效益的人。总之，这样一笔高昂的费用也不是铁板一块非交不可的，有钱的或者有本事的人是可以不用交的，越是穷人越得交，越该死。多少年前，依靠穷人和泥巴腿子才能打天下，今天当坐稳了江山之后，对待泥巴腿子却如此作为，看来要改变一个泥巴腿子政党时间并不是问题。

感慨归感慨，女儿总归是要上学的，回家上学是不现实的，只能铁了心交纳了一万五千元钱。没想到八月份来了一份通知，我租赁房屋所在居民小区闹拆迁安置，所有居民全部得搬迁，没有住房的我甚至租房子也成了泡影。穷人永远是可悲的，中国也不例外，甚至比西方更刻骨铭心。我只得重新找一个落脚点，然后再给女儿联系新的学校。几天之后，“蜗居”总算是找到了，不过这里距离女儿的学校是太遥远了，我不得不碰破头皮给女儿联系新的学校。好在附近几步之遥就有一所新的学校，好象是一所乡办学校，教育程度要差许多。我不知道为什么公办学校倒是要交许多钱，而乡办学校却要相对低廉许多，看来什么事都不能姓公，也不能相信公。

我对中国教育的认识是好的学校也许是将学生的思想箝制得更死一些才能出好成绩，所以对学生来说也许差一点的学校更能赋予学生自由与宽松的环境。我这样说其实是有十分沉痛的教训的。譬如我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可是却爱写童话诗，受我的影响女儿原本打算在暑假期间将一些寓言改写成现代诗的，可是因为暑假作业过多不得不作罢。说句实在话，我是深为此而惋惜的，因为女儿如果能将寓言改写成诗歌的话，这是需要付出许多颇富创造性的工作的，远比按部就班的做作业要有意义的多。我其实宁肯女儿不做作业而写诗的。可是女儿却是一个很听话的三好学生，我怎么鼓励她富于创造性地学习都毫无成效。因为了无新意的教育而扼杀了创造性的天赋，这样的教育我真的不敢苟同。因此，我从来就不迷信所谓好的学校，上一个好的学校对有创造性的学生来说甚至可能是一种灾难。

现在的问题是我可以上那所乡办的学校了，而我已经在另外一所学校交纳了一万五千元钱借读费用，我该如何要回这一笔巨款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我给交纳巨额款项的那所学校的校长打了一通电话。校长的答复是你先去找学校吧，钱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想既然校长答应的如此爽快，那我只能毫不犹豫地将女儿送到那所乡办学校去就读了。不过，一万五千元钱，我并不敢过早地要，在女儿能够确切地在那所乡办学校入学之前，我其实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我想这并不能说明我有多少的琐碎与小心眼，实在是中国的国情所致。

九月到了。女儿得以如期在乡办中学就读。期间，那所优质中学的老师多次打电话给我，让女儿到那所太过遥远的中学就读。对此，我只能一概予以否决。我不可能让女儿将大好的光阴浪费在上学途中。

现在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如何要回我的一万五千元钱。我打电话给校长大人。校长的答复却是不可能，我没想到堂堂的校长大人居然会说话不算话。我只得打电话找到当地的教委。教委说象我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出现，以前都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总之这个问题最终还是得找学校协商解决。我心想这还真是搞怪了，我原本就是因为事情不能解决才越级反映情况的，现在居然再让我找学校，那不　等于说自讨没趣。我想来想去只能使出最后的一招，打电话给市长热线。没想到市长热线真是热闹得很，我打过去总是占线。最终我只得在网上发布了自己的求助信息。

三天之后，我接到了市物价局的一个电话，让我第二天就到学校去，学校已经为我准备好了那一万五千元。看来在中国还是有地方能替穷人申冤吐气的，这个社会毕竟还是有其进步的一面，没有到完全无药可救的地步。

第二天，我赶紧请假赶到学校去要我的一万五千元钱。到学校，校长见到我便将我狠狠地剋了一顿。在校长大人看来，我要钱事先都不给他打一声招呼，还居然把事情捅到了市长那里去。哎呀，我这人真是太难缠了，人格扭曲。而我却在想，我可是向校长大人打过电话的呀。什么时候没打过招呼了。再说之所以向市长反映问题那还不是因为校长亲口对我说要回自己的钱想都别想吗。我不向市长反映问题难道真的就让这笔费用打水漂吗。总之，在校长看来我要回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居然都成了一桩很悖理的事情。我处事如此莽撞，如此不遵循潜规则真的该好好地反思反思平素自己的为人处事之道了。

“你要钱难道就不能先跟我们通一口气？”校长埋怨我说。作为小人物的我是永远说不出道理的。我只得一再解释，赔着小心。

“之所以出现现在的一种状况，完全是因为我们系统内部出现了问题。都入了我们学校的学藉，怎么还能被其他学校录取呢？”校长不无懊恼地说，看来他对那所乡办学校居然也是无法释怀的。

是的，校长这样说我还真的感觉到这里确实是存在着很大的漏洞，为什么那所乡办中学就如此疏忽使得这位校长将煮熟的鸭子都给放飞了呢。而我却偏偏钻了这样的一个漏洞。

在一千个一万个埋怨之后，校长终于答应让学校的财务室从银行里将钱划给了我。为什么一定要从学校财务室里开支呢?原来要退还我的钱在程序上是很麻烦的。我的钱其实早已经划到了县教育局，从县教育局里再划到学校然后再划给我得要一道道的审批程序。如果真的要走程序，我相信都可以绕地球一周了。况且还真的没有为我这样好事之人的多此一举制订出相应有财务程序呢。哎呀，还真的是麻烦着呢。但是再麻烦也是难不倒中国人的。校长只得如是对我倒苦水说：“你这笔钱，只能从新入学的人的名项再转到你头上。”也就是说这笔费用不用向教育局再申请，然后再划到学校再转到我个人。只要不知道谁家的入学新生变成我家的闺女就成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的钱是要到手了，这应该可以称之为“庶民的胜利”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