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年九月十日,夜不成眠,临窗遥想,顾影自怜。一时感慨万千。不期竟由烟、茶入道,心下巍然。更叹人间善恶相随,祸福相依。情不自禁,乃奋笔以记。不愿或忘。
“昨夜寒蛰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
泡上一壶浓浓的苦茶,喝一口。再点一支缭缭的香烟,养养神。净了眼前桌几,摊一方地图。凝望堂堂华夏大好河山,初来巴渝的壮怀渐渐岑寂下去,脑海中慢慢浮腾起一种惆怅——天地虽宽,人生的路却难走!如水柔弱的诗心,又一次迷茫在无际的红尘烟雨里……
“望穿秋水,未知艳迹留何处;踏遍园林,敢问碧血洒哪方?”
此时的心情,怎一个愁字了得!失去你,失去爱。失去理想,失去目标,失去激情,失去力量。没了对手,纵有百般感想,更能与谁言说?这样的生活,已不再是简简单单一个累、一个苦或是一个空字所蕴涵的那么不堪。
曾记初时年少疏狂,凭一股“天生我才”的孤绝和自信,执著于“欲上青天”的壮举。总期望有那么一天,沧海横流,尽显英雄本色。而当年的池中之蛙,也摇身变作一飞冲天的鲲鹏,振翅高翔于万里云端……
再回首,徘徊于夜静无人之处,独自吟唱“长铗归来”的悲歌,到底体会出那“食无鱼,出无车,饮无美酒醉,睡无美人妻” 的苍凉与落寞。方明白,即英雄老却,亦难免兔死狗烹,沦为等闲。早晚间,一胚黄土,半丛衰草,掩埋了区区残身。更何况是,那并非英雄的英雄?
生命一路蹒跚着来到这里,已分不清是太重,抑或还是太轻!一任它如风雨中摇曳飘忽的烛火,不堪憔悴地痛楚,脆弱得随时都可以寂灭下去。甚至已来不及酝酿、流下哪怕是小小的一滴珠泪!
不知不觉中,茶已凉透,手中烟火忽闪,似乎就要熄灭。赶紧掬一口茶,再上一支烟,看难以为继的思绪随烟火重被燃起,难得地温馨。于是收拾心情,复又想起佛家的一句话:善恶一念。
其实人世间,多少取舍去留,全在人心一念。岂止是善恶!生与死;爱与恨;悲与欢;苦与乐;是与非;成与败;得与失……哪一样不充斥着冲突,不充斥着抉择,不系于人心一念?即若烟火之断续、茶水之凉热更是因人而决,因念而决。一念不同而异态频生 ,结局迥然\别若天渊\判若丸泥。心念之于人,实如主之役隶,无休无止,生生不息。是所谓一而二,二而三,三而无限……人处斯世,又焉得不苦、不累?
尘世的痛苦,大概缘起于执著。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人难免妄生无数意念,或想洋房别墅,或想美女名车……更有那一干狂人妄图要那权倾朝野、富甲天下的显赫……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意念一起,欲求顿生,人也为之所夺。营营役役,不可终日。待到百年之后,检点前程,或知世事无常态,心无常型。以有限的肉身去博取无限变幻的一念之欲的满足,在这时候才会受到价值的质疑。然而,已经到了——“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的烈士暮年。老却的英雄,到了回首往事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了一点“念天地之悠悠,独伧然而啼下”的力气。明是明白了,却也再无可如何了。
倘若当初,不那么执著妄念。潜心净虑,使其如水无波,如月明澈。随缘而遇,顺势而为。其实又何妨爱;何妨恨;何妨大悲;何妨大喜,大哭,大笑。又何计生、死、成、败、苦、乐、强、弱、得、失?人之性情,或许即是自然之性情吧。生命个体对于宇宙,恍若微尘。一番历练之后,总会再次为“物”,回归自然,百念消隐。这时便知:恶念未若善念,有念未若无念,而有为未若无为!
一念不动,便获坦荡洒脱的从容人生。如江海内蕴磅礴,而外表淡远宁静。古人曾有“随缘入世,因风出世”之语。不知比我辈又已高明了多少。
庄生晓梦迷蝴蝶。千年之后,庄生已醒,而蝴蝶,却已永远留在梦里。谁比谁更幸?谁又比谁更不幸?谁能解答。
壶中茶,业已饮尽!盒中烟,已将点完。思绪还在延续,心境,却已平和许多。不再如先前寥落。本无一物,何事嗟伤?
夜空里群星隐退,少许多喧嚣,少许多热闹。想是全都——安然的睡了……
二00四年九月十一日于重庆双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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