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另一个城市的丘比特张佳玮·信陵公子

发表于-2003年03月18日 上午11:03评论-2条

另一个城市的丘比特 信陵公子于 2003.03.16 16:17 发表在爱情城市

爱神丘比特是维纳斯之子。从古老的雅典流传到罗马的传说中,他的箭是爱的礼物。他的箭所射中的心,都会沉浸入爱河。在欧罗巴的每一个城邦,都有一个丘比特。来拱卫爱的自由和所有相爱的人们。 

——《罗马神话》 

1 

遇到她是周六下午。街上。杭州临安的于潜镇。我在酒店订完房间。步行到街上。买了前一天出版的一份体育报纸。一边翻看一边在回酒店的途中。然后我就遇到了她。 

她先打了招呼。在我身后,她叫了一声“hey”。我回过头来,夕阳晕红的光影在我脸上飘然流过。我望见她双手插在口袋里,悠哉游哉向我走来。步态轻松一如一只三月的松鼠。 

“你好。”她大方的说。 

容貌不是很美。衣着也无惊人之处。但整体看来颇为得体——是那般冷眼一望瞧不出特殊,但放在人群中自然出众的气度。颇为不同寻常。声音沉着。温暖简洁的感觉。总而言之,看去是一个协调得体的人物。 

我望了她一会儿,一时间有点紧张失措。恰似打开考卷时发觉题目与先前所准备的风马牛不相及的感觉。在听到“hey”时,固然声音陌生,我的第一反映依然是遇到了旧识。然而看到这走到我面前的女孩,却倍加紧张。我回忆了一下,但记忆中却没有如此的形貌如此的声音。但看到她又不是纯粹的陌生。而似乎是某种奇特的感觉。便恰似在杭州看到蓝色天空或者绿色树木后触类旁通想到家乡的天空那般的感觉。游离于我记忆之外,但是在某处曾经有过印象——那印象便仿佛是与生具来般镌刻于我意识之中的事。 

对于此种感觉,我一时茫然无措。毕竟此处是杭州临安。我之前从未涉足之地。毕竟此人我不认识。看她的气度,却是一副信心十足满有把握的样子,似乎我和她是他乡重逢的故交一般。 

“还记得我么?”她问。 

我在脑海中竭力寻找。但记忆仿佛变成了不断消逝的水流。我的寻找仿佛滑不留手的网,只是任由记忆之水穿越远去。为免尴尬,我含含糊糊的道: 

“在……哪里见过?你好?” 

“到这里旅游?” 

她问。 

“是的。”我说。“乘了四个半小时的汽车才从上海到这里。很累啊。在车上觉得象被塞进罐头的沙丁鱼。” 

她眼眸一闪。微笑了一下。夕阳从她脸的右侧倾泻而下,她脸的曲线消融在柔和的光影中。恰似荡漾在晨光中的湖水。我的心微微一动。这般的笑,悄然拨动了我的沉滞如巨石的记忆。仿佛稍纵即逝的鱼一般。 

“坐一下可好?” 

“好的。”我说。 

我们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她建议喝一些啤酒。在春暮的杭州大街上与陌生人——姑且说是陌生人好了——喝酒,我不知道是否妥当。但已然到了这地步,再退缩已不现实。我买了两听百威。递给她一听,自己拉下罐盖,喝了一口。金黄的流质带着泡沫流淌进口腔。一种奇特的清香摩挲着舌头。味道不错。 

“第一次来杭州?”她问。 

“不是。第三次来了。只是以前都是匆匆一过,看了西湖而已。没到过东天目山。”我说。“这次是特意来旅游的。” 

她点点头,笑了一笑,低头喝了一小口啤酒。我看着她,忽然之间心中起了疑窦:这莫非是保险推销员不成?我又审视了一下,盘算半晌,打消了这想法。瞧她的气度,断然不必到当保险推销员的地步。而倘若每个保险推销员都让顾客请她喝啤酒的话,那委实不太象话。 

好一会儿,我们安静的喝啤酒。我望着遥远的群山。层峦叠嶂的青山。在夕光里看去遥远而空灵。曲线优美。小镇的居民们在匆匆回家。郊外的天上有风筝的踪迹。飘渺不定。夕阳渐渐西逝。天空中流转不定的光影。恰似铺设在水光荡漾的湖面上的幕布。 

半听啤酒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热起来。薄暮的春光,似乎也迷离惘然。我看着手中的啤酒,忽然想到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想什么呢?”她问。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我说。 

“为何?”她问。 

“记得看discovery电视节目时,有介绍说啤酒最早是在巴比伦时期出现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巴比伦的古代君王们,以及后来的征服者亚历山大,克里奥帕特拉,都曾经喝过这样的酒。” 

2 

“这周末怕是无法回来了。”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我的声音仿佛一粒石子投入了深井。渺无回音。我握着话筒,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绿树。等待回答。 

“有什么事要留在上海吗?”良久,h问。 

“去杭州临安。旅游去。” 

h没有回音。电话那头,叮当的声音。我知道她在往柠檬汁里加冰。 

“很久没有去旅游了么……加上周末我回无锡来,也无法和你见面,可对?”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鼻音。象是肯定。 

“所以……便是如此了……” 

“去吧。”h说。 

我想再找些话说,可是一时岑寂,发觉语言消失在空气里了。找不到合适的词。 

“那么……便这样吧。周末不回来了。” 

“知道了。” 

我们再无话说,挂断了电话。 

3 

“克里奥帕特拉,”我说,“对一切的酒都是如此的精通。传闻她会亲手调治美酒。而恺撒和安东尼就是喝了她的酒以后,就对她爱得死去活来,万劫不复。” 

“哦。”女孩似乎颇有兴趣。“而后呢?” 

我喝了一口啤酒,续道:“一直有一种说法,说克里奥帕特拉是个人尽可夫的冶荡女子。但史学家却说,她一生只爱过两个男子。那就是恺撒和安东尼。” 

4 

在春季学期开始前,h给我寄了一封信。里面是一缕头发。和一个玛瑙挂坠。殷红如血。 

“怕是要有很久不见面。”一张纸条上有她的字迹。“这么做可能很小女人气。但无论如何,希望你把它们带在身边。去上海。” 

我把发丝收入囊中,挂坠挂在胸前。 

5 

克里奥帕特拉和安东尼最有名的一次会面,是在亚历山大。克里奥帕特拉带着她黄金色的巨型帆船,用一英尺厚的玫瑰花铺成了大道。那天是夕阳西下。亚历山大以北,高大宏伟,象征至高无上战神权威的亚历山大灯塔下,克里奥帕特拉的船犹如燃烧的黄金一般璀璨夺目。仿佛一座海上的宫殿。蓝色的地中海水被阿波罗战车驱驰的夕阳渲染得犹如黄金。在民众的高歌声中,克里奥帕特拉仪态万方,如女神一般从船上走来。面对她的正是那健壮、雄伟、俊朗而又风流倜傥的安东尼。民众在海边齐声高唱: 

“让阿蒙神的光荣赐予我们的女王。现在的海上,爱神与酒神即将开始他们辉煌的远航。” 

6 

“爱神?是指丘比特?”女孩问。 

“厄罗斯或者丘比特。在希腊神话里他叫做厄罗斯。在罗马神话中叫做丘比特。而安东尼因为豪爽善饮,被称为酒神。” 

“可惜我所知不多。我只知道丘比特的箭来着。被他的箭射中的心,就会堕入爱河。” 

我莞尔一笑。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今天在临安火山大石谷旅游区见到的东西。有一家店铺卖弓弩来着。虽然不比正式的兵器那般好,但是工艺相当精巧,非常漂亮呢。” 

“果真?” 

“是。不过贵了点。再则拿着一副弓或是一把弩回上海,总是有些傻气。学校宿舍也断然不肯收纳。所以只好忍痛不买了。” 

“哦。” 

“说起弓弩,”我有点没话找话似的说,“欧洲的弓弩来源我不知道。然而中国的弓弩来自于古时,最早是弹弓。是孝子为父母守坟,惟恐飞鸟啄食父母遗体,制作来投打飞鸟的。后来神农氏的时候,才出现了竹木做的弓和箭。弩据说是楚地的琴氏所做吧。大致如此。” 

“欧洲的弓弩和中国的有关系吗?” 

我就弓弩思忖良久。 

“不知道。”我说。“欧洲与中国在弓弩方面是没什么交流,可是却制作出了完全一模一样的武器。同样用来射杀,狩猎,夺取政权。这样的说是巧合未免过分。总之是奥妙的事。不过比之于中国人一味射杀,欧洲人还多了一个用途——那便是作为爱神的武器。” 

“哦。”她继续说,但是显然心不在焉。 

“安东尼曾经远征安息,但是却被安息武士的强弩击退了呢。” 

“可曾被丘比特神箭射中过?”她忽然问。 

我微微一证,喝了一口酒,其间思忖了一下,决定不隐瞒。 

“有的。现下有一个女友。” 

“哦?女友可跟你一起来旅游了?” 

“没有啊。” 

“为什么不呢?” 

“她在无锡忙于学业,我又在上海读大学。彼此两地相望。我和她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也谈不到旅游。” 

7 

初夏雨后的草地,木叶的清香在空气中氤氲。清澈的阳光从淡薄的雨云间流泻而下,草坪旁的回廊上,错落有致的明暗勾勒出淡淡夏日的明媚感觉。空气里荡漾着加勒比沙砾般明亮的金色。我斜躺在回廊的栏杆上,头靠着柱子。认真的吃面。 

回廊的另一端,一个女孩也在吃面。其旁若无人状使我顿生知己之感。大多数时候,女孩吃面是极端小家碧玉的。总是用如许雍容优雅的姿势不胜依依的把几根面条纳入口中,使人看了不胜焦灼。而这个女孩则雷厉风行,简洁明快,使人看了胃口顿开,觉得此人大可去做此泡面的形象代言。校门外的河水和河对面的山林公园早已看腻,看这吃面迅疾的女孩倒不失为一种趣味。我于是一边吃自家的面一边侧头欣赏。 

那女孩风驰电掣的把面吃完,把面碗卷好,掏出手帕,擦嘴,收起,拿起面碗,扔进垃圾箱,继而擦一擦手,拍一拍裤子,扬长而去。动作连贯之极,富有节奏,顺畅的简直仿佛舞蹈一般。我看的矫舌不下。如此干净利落的女孩,委实少见。 

女孩走后,我继续吃面,看天空。稀薄的雨云变幻姿影,向西流去。阳光在云上掩映明暗,颇为动人。草坪被照的明亮蓬勃,仿佛一片绿色火焰蔓延燃烧。我吃完面,照着那女孩的姿势扔了面碗,擦一擦手,然后离开--可是自觉做的很是僵硬,毫不洒脱。那女孩确实是天赋异秉。 

好吧。我暗自叹了口气。中午看到了吃饭动作潇洒漂亮的的女孩。今天总算有不同平时的事了。 

在放学后10分钟才想起,这天确还有些与众不同的事。高二年代最后的一次娱乐事件--歌唱比赛--将要举行。意识到这点时,已经被同学们拉到了现场。人山人海。 

“第七首歌曲是,《香奈尔》”身着奇装异服犹如一只大萤火虫的报幕员道。 

一个女孩漫不经心的走上台来。黑色的t恤,黑色的牛仔裤,到肩的头发很随意的散开,眼睛明亮,肤色是地中海女郎那般长久沐浴在阳光中的色泽。令人眼睛一亮。 

“王子挑选宠儿 

外套寻找它的 模特儿 

那么多的玻璃鞋 

有很多人适合 

没有独一无二 

我是谁的安琪儿 

亲爱的 亲爱的 

让你我 好好 配合 

让你我 慢慢 选择 

你快乐 我也快乐 

你是模特我是 

香奈儿 香奈儿 香奈儿 

香奈儿 香奈儿 

嘴唇挑选颜色 

感情寻找它的模特儿 

衣服挂在橱窗 

有太多人适合 

没有独一无二。” 

跳动的弦乐,风驰电掣的节奏,顺畅自然的声音。以及那般漫不经心的姿态。颇为出色的表演。 

一曲终了,h下台来,在一个位子坐下,戴上手提cd机的耳机,闭上眼睛。我则一再的看她,寻思了许久。 

一直到第十一个人上台唱歌时,h睁开眼,按了几下cd机的按钮。不知道是哪个动作触及我的记忆,我陡然忆起:那便是中午遇到的吃饭动作潇洒漂亮的女孩。 

至于知道她叫h,比我低一届,则是很久以后交谈的事。如何结识也不怎么记得了,大约是因为有个共同的朋友介绍吧。 

窗外是一如寻常的初夏暮色。西下的夕阳浸染在一派柔和澄明的红色中,暮色浸润了天空,大地和风。树木在暮色中垂首伫立,鸟儿停止鸣啭,横飞过天空,急不可待的归途。河水被薄暮的夕光染成一派明澈的红,山峦在迷离的光影中若即若离着天空。一切都是一如平时。我看着如是的暮色,陡然有什么点燃我的心田,然后转眼逝去,象浮光掠影的泡沫。如此的夕光下,我继续听着无聊的歌曲。h继续闭目听着她的cd机。 

“便是如此相识。”我说。那女孩安静的听着。沉默许久——其间我喝下一口啤酒。仰望云天。有飞鸟在暮色苍茫之中归飞。曲线凌乱。影踪飘渺。 

“有很久没跟人说起这段故事了,可对?”女孩静静的说。 

我低下头,回忆了一下。透过漫长的时间隧道向过去奔逐。刹那间久远的回忆全盘翻涌而起。 

思绪如陨石一般陨落。飞进无边黑暗的深井——亚历山大依西斯神庙一般深邃的井。了无回音。 

了无回音。 

我觉得失落了什么。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割裂。一点点远离。我抬头。四顾。周围无不是匆匆回家的人群。而我在这远离故乡的地方,忽然发现一切都悄然远去。我的手心已空无一物。 

“是。”我说。 

声音如空谷回荡的足音。茫远的令我不敢确定。 

“是不是有很久没跟她说我爱你了?” 

“没必要吧。”我浅浅一笑。喝了口啤酒。“岂不显得凡俗?对一个正读高三的女孩翻来覆去说我爱你。意思不大。” 

女孩不说话了。尽自饮着啤酒。我把腿伸直,身子倚在长椅上。暗自回忆。 

究竟有多久了呢? 

太阳匆匆下坠。逐渐湮没于远处的群山。一道融化的光影还在那红色的海洋中沉浮。天空匆匆变成深蓝。暗青。街上亮起了街灯。我望着街对面的橱窗。映出我的样子。仰着身子,喝着酒。俨然鲁本斯画中的羁旅之人。 

我已经远离那里多久了呢? 

我听到自己的心在不断跳动。不断跳动。我可以清晰的听到其声音。胸前的挂坠,殷红如血的挂坠。我感觉得到它在我胸前,忽然炽热如火。 

“讲一下安东尼和埃及艳后好了。”女孩说。“想听他们的故事。” 

8 

在屋大维的军队逼近亚历山大时,安东尼会集所有的陆军部队,与屋大维进行了一场血战。早在这次战役前,他就安排了他的儿子去印度。因为他知道他已经败了。 

在战役中,安东尼身受重伤。当他回到已经崩溃纷乱的亚历山大,他是被窗口垂下的丝带拉上克里奥帕特拉的城堡的。克里奥帕特拉看见他的样子,便痛哭起来。安东尼拉着她的手说:“我一辈子都不曾后悔为你放弃了罗马,放弃了埃及,放弃了亚克兴。因为我爱你。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你是一直爱着死去的恺撒,还是爱我。” 

克里奥帕特拉惊呆了。她抱着安东尼。她哭了。她告诉安东尼:“是的,亲爱的,我真的爱你。” 

当埃及的女王抬起她的头,才发现安东尼已经死去。 

9 

“之后,克里奥帕特拉自杀。罗马帝国就此一统了。”我说。 

女孩看着我。良久。我颇感不自在。 

“安东尼听到克里奥帕特拉那句话了吗?”她忽然问。 

“听到了吧……或许。”我揉揉眼睛。“从同情心角度出发,我希望他听到了。或许克里奥帕特拉说那段情话时,已经晚了。” 

女孩喝完了啤酒。把玩着啤酒罐。我则继续喝着最后一点。 

“想到什么没有?”她问。 

我想了良久。 

“你是指我和我女友的事?那确实有原因的嘛。” 

“不是的。你没有发现吗?你的身体已经快要燃烧尽了。” 

“燃烧?” 

“是。我感觉到的。”女孩伸出手,仿佛想抚摸什么,但是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便低低垂落。“你的身体中有什么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灰烬。灰烬。你闭上眼睛感觉一下呢。” 

我依言闭目。照她所言的冥想。耳边,晚风在逐渐吹拂。车声人声悄然远去。有什么在记忆中缭绕。如云烟。 

是一种他乡的遥远。我已远离什么东西许久许久。这里是他乡。这里是另外的时间。而曾经流转的时光在我心里荡漾不止。而后我看到蓝色的火焰在灰色的天空下燃烧。一切绚丽的片段逐渐燃烧殆尽。剩余白色的尘埃。不断被风飘走。余下的惟有惨白的地面。 

我远离了什么呢?h? 

“不觉得你过分冷静了吗?你真的即将燃烧殆尽了。” 

女孩在我的耳旁轻声说。 

“你没有考虑到她是多么需要你吗?她在原处等待你回去,而你依然在这里徘徊不止。不是吗?你还能回忆起和她在一起曾经的时光吗?” 

“回忆一下。回忆一下。不要让一切都被燃烧殆尽。” 

10 

那年冬天。那个下午。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裹着大衣睡眼惺忪的坐在床上看卓别林的《golden rush》。在狗熊出现的同时,我就听见电话铃响。 

情人节之后一周,天气留着残冬的余绪。我很想对电话铃置之不理,不料电话铃执着的很,一直到狗熊消失,依然响个不停。我只得拿一件外套披上,拖着拖鞋去接电话。 

“嘿,下午有空么?”h的声音。 

我把话筒搁在左肩,拉了一下衣服,靠着墙壁坐到地上。“有空啊,怎么?有什么节目?” 

“放风筝去吧。” 

“……” 

我看一眼窗外。阳光从云间喷薄而下,从厨房窗口一泻而下,地板上一片闪耀的明亮。可以看见尘埃如金沙在阳光中起舞。我问:“几点?” 

“1:30。在图书馆见。” 

我套上一件藏青色外衣。戴上手套。围上蓝色baleno围巾。咖啡色长裤。糟糕之极的配色,可是转念一想换了也未必有好得立杆见影的效果,遂糊涂一下。开门,推车,向图书馆方向驶去。 

明丽的阳光流泻而下,天空在阳光的挥洒下现出明亮的湛蓝,辽远的如雪域之风到来之处。整个世界有一种浅白的色泽,显得清澈明净。参差的枝头开始大梦先觉的绽出淡薄的绿意。河水在轻风之下涟漪微起,恍然使我想起电影中罗马来袭时尼罗河畔的十万精甲。河对岸的起重机在劳作,轰然的巨响,厂房里回荡着巨声。轮船间或的一声汽笛搀杂其中,繁忙的无可容身一般。——总之一切一切都开始荡漾开春意了。 

图书馆前的草地上,草地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爆发开嫩绿。一片一片的蔓延开来。h身着一件白色的外套,牵着风筝的线飞奔。长长的白云横无际涯,背景的天空流泻出澄澈到几乎透明的蓝色。在那样的天空下,她犹如一只非洲草原上飞驰的羚羊。 

我停车,下来,然后向她走去。我仰头看着。离的很远,阳光从云间泻下,风筝染上了奇幻的色彩,辨不出样子来。 

“你来了?”她喘着气问。 

“是啊。叫我来看你放风筝?” 

“正确!” 

我只好直言相告:被邀约实是荣幸之至,然而之前不曾放过风筝,又缺乏无师自通的天才,想来即使放也是自取其辱贻笑大方,所以还不如静观为妙。我用尽量简洁的言辞表达了以上意思,h似笑非笑半张着嘴听完,用一句话做结论: 

“你直接说你自己笨笨的不会放不就对了吗?” 

我刹那间想发火,h轻轻一笑,对我扬了扬头。我忽然间有点茫然。时间在这里忽然卡壳,两条不相交的河流在这里忽然落在一处。 

关于适合的过去……我一直想念着何谓适合,不断回忆起,但总是忘记。 

蘧然醒来,发现h轻轻把头放在我肩上。与2月7日不同的有两点。一是她这次靠的是左肩,二是她用左手轻轻搂着我。 

我僵硬了半天,伸手轻轻放在她背上,然后把她揽入怀中。 

罢了……我想。所谓适合与否所谓过去的事所谓完美的爱情都让他们见鬼去吧。眼前身边的女孩才是需要把握的。我轻轻抱着她。香奈尔香水味在空气里蔓延开来。3月的风从远方不断吹拂而来又不断离去。一切周而复始又不断变幻。 

谁知道所谓的是非呢?选择究竟错与对,有何所谓?…… 

我低下头,亲一下她的头发。 

这就是我所谓的独一无二。 

你快乐,我也快乐。 

你是模特儿,我是香奈尔。 

11 

“是的。这是我和她一起的时光。我爱着她。确实如此。” 

我说。 

我手轻轻伸到口袋里。她漫长纠结的发丝。她优柔缠绕的发丝。她缱绻温柔的发丝。在我的手心。忽然炽热无比。与胸前的挂坠一起。 

思念忽然爆炸。仿佛被久远的玄冰封冻的火焰。一切倾泻而出。无可收拾。仿佛瀑布飞驰。仿佛大雨滂沱。仿佛漫天无可阻挡的飞雪不断坠向苍茫大地。漫天有无数流星劈开夜空坠落。煊赫华丽的火焰漫天飞舞。我久未回忆的感情久未重温的感情忽然间风起云涌。“是的!”我大声说。“我错了。我一直忽略了她的爱!我错了!” 

了无回音。 

我睁开眼睛。 

夜色已经悄然坠落。氤氲在我的周围。夜幕为夜晚的一切披上灰暗的外衣。街灯一盏盏在头顶无声闪亮。徐徐晚风悄然吹拂。一切都柔和而又深邃。我独自坐在长椅上。身旁空空如也。 

惟有一个空的百威啤酒罐。 

“嘿。”我说。 

没有回音。 

一切悄然远离。此乃事实。了无他物。我在他乡。如此而已。 

12 

“是不是有很久没跟她说我爱你了?” 

“你的身体中有什么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灰烬。灰烬。你闭上眼睛感觉一下呢。” 

“ 不觉得你过分冷静了吗?你真的即将燃烧殆尽了。” 

“你没有考虑到她是多么需要你吗?她在原处等待你回去,而你依然在这里徘徊不止。不是吗?你还能回忆起和她在一起曾经的时光吗?” 

“回忆一下。回忆一下。不要让一切都被燃烧殆尽。” 

我低下头,听闻到记忆的语声在耳边絮絮低语。仿佛溪流滑过。回声。一遍一遍。悄然。 

等一下。我说。我对自己记忆中飘摇的声音说。请停止。告诉我,你是谁呢? 

13 

“是你吗,是爱神吗?是你在此刻出现,在这个宴会上,射中了我的心,来让我重新恢复狮子的本能,爱上了面前这个女郎吗?” 

公元前51年,安东尼在一个宴会上初遇克里奥帕特拉后如是说。 

我坐在长椅上。等待着记忆的语声。你是谁?你可是另一个城市的丘比特?在这里发出了你的神箭,射中了我的心,让我重新看到了爱情的原貌,让我重新开始憧憬重新开始珍惜? 

记忆悄然浅笑。无语。 

一切一去杳然。无人停留。只余下关于爱情的记忆。 

14 

我打开手机,拨了h家的电话号码。然后放到耳边。漫长的嘟嘟声。期间我抬头四顾。夜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坠而下。一切迅速变暗。 

“喂。哪位?” 

h甜美而清亮的声音。仿佛地中海的阳光般明媚夺目。 

“是我。h。我在浙江。”我轻声说。声音出口,便消散若风。奇特之极的声音。 

电话那头静寂无声。风进入了另一个峡谷。水流到了冰川上。夕阳坠到了青山之后。封冻一般。 

“h。我爱你。” 

我说。 

杳然的话语。一切飘逝。我在那一刹那间感到了刹那的温暖。是对自己的安慰,是对自己的感知。 

h。我爱你。 

胸口的坠子忽然炽热如火。 

我仿佛看到遥远而黑暗的大海。我的话语仿佛朝向大海抛出的一片花瓣。电话那头在那一刹那静默。我低下头,怀抱自己在刹那的暮色中重新燃起的爱情,等待着大海的回音。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张佳玮·信陵公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精华:推荐:
文章评论共[2]个
々云舞∮风恋-评论

丘比特不知道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是个酒鬼,万一喝多了把箭射错了,
后果不知道会怎样呀 ?开个玩笑,愿丘比特之箭射向所有,付出真正
感情的情侣at:2003年03月18日 晚上9:53

才华横溢-评论

good!at:2003年03月23日 早上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