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西西,在这小城里出生、长大、读大学、工作。父亲是这个城的父母官,从我出生的时候就是,二十多年了,没升没降。母亲是我大学的校长,一个美丽且智慧的女人,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在旁人敬仰的目光中我才能读出她看透了太多的人和事。
除了眼睛的光彩,母亲再没把她的美丽留给我半分,人们都说我是父亲的翻版,这就注定了我是个长相极平常的女孩。我也喜欢美丽,却不羡慕,因为我拥有了美丽之外太多的东西:尊崇、特权、无尽无休的夸赞,还有永远不必考虑钱为何物的安逸生活。
我很少离开这小城,即使在陪父母旅游的时候,每到一处也不过如蜻蜓点水一般,我既然融不进那里的文化,也就无所谓被吸引,说我是井底之蛙也好,懒惰如猪也罢,我就是习惯了这简单如水,平静如水的生活。也曾有人问父亲为什么不追赶时下最流行的风尚把我送到国外,父亲说只要我快乐。
是的,我快乐,因为我找不到烦恼的理由。初恋的苦涩早已在日子的消磨中变得云淡风清,自从开始工作后,说媒的人就络绎不绝,我知道他们大都为着我的父母而来,这又怎样呢,这就是我的生活。我会和这小城中最优秀的未婚男子结婚,过着为人称道的美满生活,如果,如果林明从来就不曾走进我的生活。
可是,他来了。
二
美好的记忆总是和美丽的风景在一起,相得益彰。那是初春,和朋友约好去踏青,可惜她临时有事,我实在不愿放弃筹备了一冬的好心情,于是一个人骑单车,去凤凰山,看烂漫山花。
爬至半山腰,坐在石上休息,有声音传来:“怎么,累了?”很好听,我有一刻的恍惚,似乎它来自天籁。有个高大的身影挨着我坐下,我看到了那张年轻的溢满阳光的脸, “你可真是个特殊的女孩啊,今天周六,基本上看不到独自来爬山的,你却是;别人都用力向上爬,你却走走停停,像在街心公园散步”。
我笑了,“哈哈,相对于结果而言我比较喜欢过程。看来,你比我还特殊啊。今天周六,基本上看不到独自来爬山的,你却是;来爬山的很少有找女孩搭讪的,你却是;即便找女孩搭讪人家也找漂亮的,你却不是”。
我看到他开怀的笑,雪白整齐的牙齿看上去很清爽。我说:“你不是这里的人。”他挑起眉毛,问我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这里的味道”。
“我十岁随父母到了美国,十五年来一直在读书,你们这的一位女校长到我们学校考察时,邀请我回来。我这么爱国的人,听说祖国需要,当然就......”
“仅此而已?”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呵呵,还有那女校长的才情让我折服,我想一定要见识一下那么出色的校长带领下的学校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一拿到博士学位就回来了。”
年前母亲曾带团到美国几个大学考察,听说她网罗到几个优秀人才,签约半年,今年就会陆续到来,这肯定就是妈妈所说的“新鲜血液”了。
“什么时候到的?”我问。
“昨天,学校给我三天假来适应这的环境。我从小酷爱爬山,听说这有山就迫不及待的来了。美女,我们出发吧”。
他拉我起来,那么自然而然,不像我身边一些想接近我却又心存顾忌的男人的做作。一路上,我们笑声不断,他告诉我他眼中的美国,我讲给他我心中的小城。
分手时,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也许会再见面,也许这次快乐的邂逅只是邂逅而已。
三
只是没有想到,我们会很快又再见。这是小城最不安全的一条街,人员混杂,偶有抢劫之类的事情发生,虽经公安局打击多次,但总有几个扛不住手痒一犯再犯,于是这也成了行人最稀少的一条街。天色渐黑时,已经人迹寥寥。可我不怕,甚至有些时候渴望和人打上一架,只是我每次经过的时候这条街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这次也一样。
在我快要走出街口的时候,我听到了“抓小偷”的声音和急促的跑步声在我身后传来,转身,我在等小偷飞奔向我。抬腿下劈,小偷倒地。我有些懊恼,怎么抓小偷能这么容易?又有人飞奔向我,两个巡警,还有他。
原来他在公车上看到小偷在扒一老太太钱包,就一路追了过来,小偷早已被追的筋疲力尽自然是不敌我这练家子的一脚。“西西,你怎么在这?”有个巡警认识我。
“我,我只是出来逛,还以为我很厉害,原来是小偷这么不堪一击”。巡警还来不及答话,
“哈哈”肆无忌惮的笑声从他嘴里迸出,“小姐,你已经很厉害了。”我狠狠地瞪向他。
巡警把小偷押走转交给派出所处理,也因为是我的缘故可以不必去做笔录了,围观的人散去,他走到我身边,一个优雅的鞠躬,“西西小姐,请原谅小生刚才大笑的无礼,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我忍住笑意,拉长腔调“你是何人?”
“在下林明”。
“哦,林明啊,这样吧,从这街左转一直向东一公里有座石桥,看我们谁先跑到,如果…...”我话还没讲玩,他就已经冲了出去,真赖皮,我拔腿直追。
敢向他挑战是有原因的,我一向是竞技运动的白痴,唯有长跑和跆拳道是老爸坚持要我练的,说是如果遇到危险可以迅速跑掉,实在跑不掉了,也有跆拳道可以暂时防身。林明刚才已经跑过很长的路,肯定体力消耗厉害,足可以减弱他长腿的优势,最最主要的是:我知道有一条更近的路通向那石桥。
当我们同时到达的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速度。“你不是坐飞机来得吧,还是约翰逊传什么经验给你?”
林明走近一步,扶住我的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但我知道你是上帝派来的”。
他吻了我,深深地,我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响在这夜色四合的石桥。
这夜,我没有睡,努力说服自己:仅仅一吻而已,这对从开放的美国回来的林明来讲根本不会有任何痕迹留下。可他却那么固执的来了,如一阵清风,拂动我的灵魂。
四
早上,母亲告诉我,晚上有个聚会要在家举行,我漫不经心的答应着,心想到时候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开溜。我不喜欢带有目的的聚会,人人笑语嫣然,其实各有心思与算计,更不喜欢把自己当作饰物一般点缀其中,迎接如河水泛滥的恭维。我更愿意选择和好朋友去茶楼聊天,一杯香片的清新,或忧或喜,看到的是真实的心。
母亲习惯了我的心不在焉,她知道我在想什么,“今天不许溜!我请的是从美国回校任教的几个博士,都是刚回国,请到家里来显得亲切,都是年轻人,你在,气氛也会显得活跃,何况,......”
“何况,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我接过妈妈的话,“我一定要向这群优秀的人多学习,找出差距,提高自己,可以了吗,妈妈。我晚上一定回来就是了。”
是的,我一定会参加的,因为林明会来。
整整一天我都在准备:美容,做头,修指甲,化妆,在以前最少光顾的晚装衣橱里挑选礼服。我想我是疯了,在我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这么精心打扮过,就为了只认识了一天的男人。
当我挽着妈妈的胳膊出现在客厅的时候,我知道;我会是今晚的焦点。我那么轻易的在人群里找到了他,找到了让我昨晚失眠的那张笑脸。一身西装的他,较之昨天,多了几分沉稳和帅气。
音乐响起,是我弹奏的李斯特的《爱之梦第三首》,据说是李斯特为弗莱里格拉特的著名抒情诗《爱吧! 你可以爱得这样持久》所配的声乐曲谱。人们纷纷起舞,有一刻,他离开了我的视线,心突然的沉寂还有一丝莫名的忧伤,直到他出现在距离我最近的地方,我看到他眼中的灼热。
当我们相拥起舞,我问:“为什么第一曲拒绝那么漂亮女生的邀请?”
“因为我在等我的公主。”
“公主?”
“茜茜公主。”
我笑:“此西西非彼茜茜”
“告诉我,为什么刚才在弹琴的时候,那么甜美的旋律中会有若隐若现的忧伤”他问。
我惊讶于他的敏锐,若非对音乐很专注很有悟性的人不可能注意得到。“音乐和心事都是只能感觉的。”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总有一天,我会都懂”。
聚会在他悠扬的琴声中结束,原来他和我一样四岁学琴,一样酷爱音乐。
五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我在花园里来来回回的踱步,我被自己的意识吓到:这么强烈的好感是不是爱情?
爱情?!我曾那么固执的以为爱情只在书里,在别人的身上,在我童话般的梦里,它离我太遥远,犹如星子,美丽、诱惑、灿烂,却遥不可及;我曾那么固执的以为我是个心静如水,波澜不兴的女人,面对众多男子形形色色的追求可以无动于衷;可是为什么当我面对林明的时候我会心跳加速,会无法转移视线,会希望他也一样关注我就像我关注他一样?
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因为他的阳光?因为他笑容里的魔力?因为他来自我不熟知的世界?因为他为人称颂的才华?因为他对音乐的感悟?因为他热爱运动?还是因为石桥上那动情的一吻?我没有答案。
我唯一清楚的是:我们有太多的不同。我们根本就是生存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生活的太安逸,没有遇到过挫折,没有生存的动力,平凡至极,不思进取;而他从小被称为神童,志向远大,专业精通,爱好广泛,特长多多;他走过很多的国家和地方,眼睛看到的是全世界,而我的心里,只有小城。如果说我是凤凰山的溪水,叮咚流向山下碧绿的衡湖,那他就是奔流的江水,汹涌向海,只不过途经凤凰山脚而已。
所以,我不可以爱他。在这个决定做出之后,我感到一种疲倦侵袭而来,我累了,从身到心。
六
离那次聚会,已经有三天了,我没有见到林明。我很努力地要将自己的心境恢复到遇见他之前,不停的找事情来做,工作之于我太简单了,我就去帮别人;下班了,就和一大帮的朋友去酒吧直到深夜。可他依然无孔不入的出现在我每一个思维停顿的空间。
深夜,回家,没敢按门铃叫玉姐开门,怕吵醒了父母,正在包里翻钥匙,门开了。玉姐说妈妈还在客厅等我。客厅的灯只开了一盏,妈妈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更显得安宁而祥和。“妈妈”我扎在妈妈的怀里无声的哭了。
妈妈爱怜地摸着我的头,轻轻地说:“又去喝酒了。你这个傻孩子啊。如果爱他就应该勇敢的去爱,这么折磨自己,伤己伤人,可一点都不像我那敢做敢当的西西”。
我抬起头,“妈妈,你知道他是谁?”
妈妈笑了,“西西你很善良,也很单纯,你的心事写在脸上。”
“可是,妈妈,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我这么一无是处,他不会喜欢我的。”
“真是我的傻孩子,西西,你是在我和你爸爸保护下太久了,我们为你遮风挡雨却也遮挡了你的光芒。是的,你不勤奋,那是因为你太聪明,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认真地完成过作业,可你哪次考试不是名列前茅;琴棋书画你样样精通,所有的老师都说你是有天赋有悟性的孩子。让你的同事焦头烂额的工作,你做起来总是游刃有余,轻松完成。
因为你出生在这个家庭,有太多的人在吹捧你,是怕你变得娇纵,所以即使你做的很好,爸妈都很少表扬你。可是西西,这不应该成为你自卑的理由。来,让妈妈告诉你,你有多出色。”
“哦,妈妈,别在继续夸我了,你看脸都红了”。
“好,好,我不说了,你自己的优点自己发现吧。但你要清楚:你是个非常出色的女孩,值得优秀的男孩子来爱。”妈妈向她的卧室走去,留下我一个人发呆。
“西西”妈妈在最后一级楼梯上回头喊我。
“怎么了,妈妈?”
“明天下午,林明没课。”
七
还有一个小时才下班,我坐在办公桌前,想象主动去见林明,要说的第一句话。
“西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天啊,是处长,竟然让她见到我这么花痴的样子,我的脸更红了。
“是不是不舒服?”处长关切的问。
这不是开溜的最好借口吗?我扶住头,装出头晕的样子,把声音放到柔弱再柔弱,“只觉得浑身发冷,好像在发烧。”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这让我怎么跟你爸交代啊,快,让小刘送你去医院。”
“不,不用了,处长,我自己开车去就好,我走啦。”我冲出办公室,处长关切的声音还在楼道里响着。
在停车场,我正开车门,一束鲜花挡住了视线,是我最爱的香水百合,回头,我看到了时时刻刻纠缠于我脑海中的笑脸。“送你的”是他好听的声音。
“谢谢”我笑着收下。
“这是不是表示西西对我的感觉不是厌恶。因为我听说,西西拒绝人家鲜花的时候都说,谢谢,我花粉过敏。”
“哈哈”我大笑。他学我说话的样子可是一点都不像。“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紧张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得问,“你不是要说你花粉过敏吧。”
“我是想说——谢谢——,——这花很漂亮。”
“吓死我了,”他做出长出一口气的样子,“来”他拉起我的手,“带你去看我的小白。”
小白,原来是辆漂亮的别克 regal,“这是学校给我配的车,你是小白的第一位客人,”他打开车门,“请吧,西西公主”。
小白在盘山公路上愉快地奔跑,我可以很清楚地看他开车的样子,可能因为他经常笑的缘故竟以为他脸部的线条很柔和,原来他的侧脸很有棱角,好像是在罗丹的刀下雕刻而成,冼练、利落,不知道摸上去会不会有刀子的锋利。
车子停在山顶,音箱里传出抒情的小夜曲,正是太阳将落山的时刻,金黄色的余晖就那么温柔的披在我们的身上、草木间、还有山下宁静的衡湖上,我看着湖面的金黄有些呆了,它轻易地唤出我心底最柔软的情绪在这草木山水间漫天飞舞。
“为什么这三天没有来找我?”我望向那双同样闪烁着金黄的眼睛。问得有些哀怨。
他把我拥入怀中,紧紧地,“你知道我这三天有多么难熬。从爬山的那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女孩,你思维敏捷,谈吐幽默;你有思想,你知道过程比之结果的重要;你独立,你可以一个人爬山而自得其乐。你有一种气质,优雅从容,我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的人,我知道这种气质不是几天甚至几年的时间可以培养出来的。你不贪财,估计你也不会理财,因为你会把那么名贵的钻石随便别在你的运动衣上。”
我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是这样吗?”
“是的,于是,我就那么不受控制的被你吸引。”
林明扶我在石头上坐下,山风扑面,有些凉意,他把他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披在我的肩上。我闻到他衣服上有种男性的味道,我第一次接触这种味道。他紧偎在我身边,用他大大的手掌握着我的。
“下山后,我没有立刻回学校,就在街上闲逛,其实我潜意识里知道,我是想再一次和你相遇,尽管我明白那机会多么微乎其微,可上帝真的让我重新遇到你,而且是在那么不可思议的情况下,我又看到了你的热情、天真和顽皮,就连你眼睛里的光芒都似曾相识,我想上帝安排我到这的真正理由,就是因为这儿有你。”
原来他是这么善于辞令,原来他也这么在意我,原来思念是一样的浓烈。
“在聚会上,我看到你从楼梯下来的刹那,我都惊呆了,你看上去是如此高贵而又不染纤尘,你的琴声则完全将我淹没,我心抓狂,可我要拼命的保持镇定,怕一不小心吓到你,也就是在那时,曾经那么笃定要追你的信心动摇了,因为我实在不忍心带给你哪怕一丁点儿的伤害,可我就像一只鸟在不停的飞翔,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我怕不能给你安全,怕破坏你的宁静,怕你为我受伤。”
我把他的头揽在怀里,感受他一样曾经汹涌的内心矛盾,我心充满怜惜与感激。先前的犹豫和顾虑早已踪迹全无。爱他,哪怕伤痕累累,哪怕如飞蛾扑火,哪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我用三天来和自己做斗争,故意忽略你还是不顾一切的爱你,可是我发现,生活在这个环境里,要忘记你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似乎所有的人都认得你,都会谈起你,就连学校门卫室的人都知道你从前进出校门时常吃什么牌子的冰淇淋。你看,这是我这几天的笔记。”他从车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本子。
我打开,看到中英文夹杂的笔记,细致的记录着,他所看到和听到的关于我的一切,有时间,有地点,还有讲述人的名字。
我再一次被震撼,他的狂热,他的细腻,他的深情,他的痛苦,泪水漫出眼眶。
“那你做出最后决定了吗?”我幽幽地问。
他抬起我低垂的脸,我看到他眼中的柔情与坚定。“西西,我是不是很傻,既然上帝安排我为爱你而来,我为什么要逃避。西西,我爱你,我愿用我的生命去呵护你,给你幸福,这是我的承诺。”
“可是,可是你还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慌忙地问,他的承诺让我紧张,有压力,让我手足无措。
“你忍心拒绝我的爱吗?”他自信满满,看透了我的心。
“哦,林明,我......”话还没有讲完,他的唇就吻上我的,犹如这春风,熏人欲醉。
八
以后的日子,就有了无数次的相见,第五面、第六面、第七面......每一次的相聚,都定格在那最甜美的记忆中。林明的记事本越来越厚,我们的爱情越来越醇。
他常常接我下班,到我家吃饭,玉姐的厨艺让他过足了中餐瘾,而我则喜欢看他和爸爸谈话的样子,像大人又像孩子,父母早已视他如己出,关爱有佳。
有时候,我也会跷班,偷偷溜到教室的后排去看他上课,讲台上的他光彩照人,也难怪总有一些纯情的小女生时不时的送送巧克力千纸鹤之类的表达爱意了。有一次,他在讲课时,频频看向我,被敏感的小女孩们发现,引起骚动,于是,他拉我的手走上讲台,将我搂在怀中宣布:这是我的女朋友。并印上深情的一吻,不知揉碎了多少女孩子的芳心。而事情以讹传讹到母亲耳朵里的时候,她命令我:不许再到教室找林明。
我们喜欢到山顶聊天,月亮的银辉,让一切变得圣洁,童年的点滴,成长的烦恼,捧腹的糗事,感动的瞬间,就如衡湖粼粼的波光,闪耀。因为他的讲述,我才开始接触我所陌生的外面的世界,林明的语言表达能力相当的好,那异域风情在他的讲述中鲜活,而我也如在梦中,有了会飞的翅膀,可以和他一起不停的飞翔。
林明率直坦诚,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好恶;他幽默风趣,有他在的地方就总是笑声阵阵;在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永远不会衰竭的蓬勃生机,和他在一起总会感到轻松惬意,我的朋友们很快就接纳了他,关于对他的表扬也就不断的通过各种途径传到我的耳中。
无怪乎他的受欢迎程度大有超过我的势头,主要是他中西合璧的特质足够吸引,从小在父母的悉心培养,刻意锻炼下,一面接受中国传统的经史子集伦理道德的熏陶,一面广泛涉猎学有专精接受西方世界的生存挑战,他可以轻松的适应各种环境也能毫无疑义的成为焦点。
哦,别怪我只是夸他,而没有细数他的缺点吧。热恋中的人会清楚的看到对方的缺点吗?反正我不能。
我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哪怕一整天我们都只呆在我的画室,他在电脑前写那我无论如何都看不懂的论文,而我就在画布上涂抹各种神态的他,或是在一起弹琴唱歌。。。。。。
在一起的时候幸福的细节实在太多,笑始终停留在我的脸上,贮存在我的心里,溢得满满的。
最喜欢,和他一起划船去衡湖中的鸟岛,那是生灵在自然中最和谐的存在了,常常是除了我们俩,就是成群成群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鸟了。碧草如茵,飞鸟成群,就这么安静的依偎着他,于我,已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一次,随口念出常建的“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引起林明的兴趣,他说考考你,能说出几首关于鸟的诗,我笑,“那可太多了,古人以山水养心性,以飞鸟寄离情,听着呵”
“白居易的‘风清新叶影,鸟恋残花枝。’”
“于武陵的‘江草暖初绿,雁行皆北飞。异乡那久客,野鸟尚思归。’”
“刘希夷的‘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
“虞世南的‘排虚翔戏鸟,跨水落长虹。’”
“韦庄的‘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杜甫的‘水落鱼龙夜,山空鸟鼠秋。’”
“李白的‘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我越说越快,眼泪忍不住流下。
林明慌忙将我搂入怀中,“宝贝,为什么哭了?”
“没什么,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飞鸟要和伤感与离情联系在一起,你知道吗,我从不敢在初冬的时候到鸟岛,受不了北雁南飞时,鸟岛的空旷和孤寂。”
林明轻吻我腮边的泪,“让我讲个故事给你听,说有一种鸟叫飞鸟,他一生都注定要不停的飞翔,直到有一天他找到了爱情,于是,他停了下来,因为她不会飞翔。”
聪明如他,怎会不知,一直以来我隐忍的担心和恐惧,最怕有一天听到他说要远走。
“西西,你真傻,你为什么要担心,你应该直接问我,只要你问,我一定回答。”
“问啊,你有问的权利。”
泪眼问他,“如你是那只飞鸟,我可是你找到的爱情?”
“是,你是。”
“你会因我而留下?”
“会,我会。”
九
爱情和承诺带来的巨大幸福,常常让我不安。西西何德何能,得以众人宠爱,风顺水顺,爱神眷顾。
这种不安,终于在一天找到了归处。我到林明的公寓时,他正和父母打电话,见到我,就由中文转到了英语,他知道我从来不会讲英语,可他怎么没有想到,我学了十几年英语,即使再讨厌它,也还有那么多次的考试要过,总能听懂几分,更何况,他的语气和表情与以往是那么不同。他是因为要不要留在这小城在和父母争执。
我心揪的紧紧的,这就是一直担心,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我能理解他的父母,林明是他们骨血的延续更是希望的延续,二十多年来辛勤的付出与培育,他们又怎么会放任如此优秀的儿子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和一个平凡的女人庸碌一生呢?
而我,即便是林明自愿折断飞翔的翅膀来成全我们的爱情,我能仅仅为了爱情,视而不见他要牺牲的似锦前程和骨肉亲情吗?
放他去飞,我,舍得吗?
林明把我拥入怀中,紧紧地,听着他的心跳,感觉他的颤抖。他没有讲是谁的电话,我也不问,有些事情是要自己去面对的。
我们两个都明显瘦了,是心事所扰。他的痛苦与犹疑我感同身受,正是因为他考虑的郑重,才显示出他的成熟和多情,我对他的爱才更浓烈。如若他草率决定,即使选择的是我,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已是大打折扣,连父母亲情都可以舍弃的人,会为爱情坚守吗?
我呢,即使留住了他,就能从此无忧无虑的开始幸福生活了吗?当团圆节日,行孝于我父母膝前,他会不想念异邦的父母?当同学间互通有无,别人都功成名就,唯有他在小城蹉跎青春和才华,他会心平气和坦然接受?当半生已逝,午夜梦回之际,看自己穷其一生守护的枕边人已红颜老去,他会不心生怅惘:如若当年没有留下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分手吗?只是想到这两个字,我就已经心痛如绞,爱是最没有理由和道理的,当初不也是在理智与情感中挣扎,下定决心不可以爱他,却只消他一个笑容一句软语,感情就如决堤之水汹涌而来,理智早已溃不成军。我不敢想象没有他的生活,我该如何继续,太阳依然东升西落,心情呢,永远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我沉默,等他的抉择。在这期间,我强迫自己准备接受最坏的消息,把日子倒数来过,更珍惜和他在一起的一分一秒,只盼在以后的回忆里只有美好。
他母亲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游泳,玉姐拿电话给我的时候我竟出乎意料的平静,该来的终究要来。他母亲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且慈祥,她没有凶悍地朝我大吵大嚷,也没有眼泪鼻涕的哀求我放弃,只是告诉我,她对林明的希望,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希望。
我告诉她:我没有权利强迫林明做出什么决定,我只能承诺,如果林明要飞翔,我决不会用爱情束缚他的翅膀。
我听到电话那头的一声轻叹,“唉,你果真是个大方通透的姑娘,我并没有刻意为难你的意思,其实,你可以和林明一起来美国的,我很欢迎你。”
她也很聪明,把这个爱情和亲情的难题抛到我手里,让我失去爱情后也埋怨不得半句。
放下电话,已是泪流满面,一头扎到游泳池里,水花四溅。
十
两天后,林明焦急地来找我,说他父亲遭遇车祸,母亲嘱咐他速归。我不愿去想,车祸之事发生在这时是巧合还是家人让他返美的借口,事实是他要走了。
真的要走了,临行的前一天下午,林明还有一些学校的事情需要处理,晚上还有同事的欢送会。我一个人去了鸟岛,山水依旧鸟依旧,只是我的飞鸟要走了,我静静地看飞鸟成群。
从鸟岛回来,天色已晚,走到林明的公寓门口,房间没有灯亮着,他不在。我停下了,手里拿这房门的钥匙,我不敢打开,生怕进去后看到行李没了踪影,人也不在。坐在台阶上等,心里总还留着希望,他是参加欢送会了吧,一会儿就回来。其实,他的同事邀请我去来着,只是,我不肯,不肯把绝望和哀伤在那么多人面前去展览,宁愿一个人像现在这样等待,等待,终归是一种希望。
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好像已千年,不知道究竟想了多久,大脑只剩空白一片。我靠着墙睡去。朦胧中听到他的惊呼“你怎么会在这,没有钥匙吗,为什么不开手机,你知不知道欢送会没有开完我就跑出来找你,打电话联系不到,去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如果在这再找不到你,我就要报警了。上帝,谢谢你没事。”他的泪流在我的脸上,滚烫的,我打了个冷颤。
林明抱我回房间,在柔软的床上,他的吻自我的眉目之间密集而下,衣服正在脱离我的身体,他的温存就荡漾在我的每一寸肌肤。
“林明,我要做你的女人。”是我的呢喃却坚定。
“你是我的,但不是今夜,我要你完整的等我回来。”他把睡衣套在我身上,重又拥我入怀。
傻林明呵,你怎么就不知道这次的分离就是永别呢,如果你知道我和你母亲之间的谈话,你会不会原谅我没有坚持而把你放弃?如果人生之事一定要悲喜交加,留有遗憾,我宁可是你生命中短暂的停留,芬芳一世。你知不知道我也和大多爱而不得的女子有一样的想法:如果不能和你相偕白头,那么孕育一个你的孩子,独自抚养。
这些林明都不会知道,我在他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醒来,已是人走屋空,他现在应该是去机场的路上,我们早有商议,是他的坚持,不让我送他,他说怕见我的泪眼,就舍不得上飞机了。
床上还有他的味道,墙上是我画给他的肖像,桌上的杯子是我们一起买回来的,里面还有他昨天上午喝剩的水,屋子里的一切还都那么熟悉,只是主人不在。
看到了他留下的字条“西西:处理完事情我就立刻回来,等我。”悲伤蔓延,我号啕大哭。
也许他很快就能看到我放在他行李的字条了,
“你曾经说过,你是飞鸟,生命的意义在于飞翔
你也说过,我是你的爱情,为了我,你愿意折断翅膀
你确定我们真的相爱吗?
如果我爱你,怎会让你折断翅膀放弃视若生命的飞翔
如果你爱我,就请成全我的愿望”
十一
我呆坐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哭不思想,已经两天了,林明已打了无数个电话过来,我都没有去接,我是不是很无情,对自己也如敌人般决绝。
父亲走进我房间时,我不敢抬头,“爸,我是不是特没出息,特让你们失望。”
“林明刚才打电话给我讲了你写给他的信,你认为牺牲爱情就能成全他的飞翔吗,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有多少人和你一起受伤?如果我是你,我要长出翅膀,和他一起飞。”
“爸?”我惊讶的抬头,如醍醐灌顶。
我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怜爱和鼓励。
父亲的秘书迅速的帮我联系好美国的学校并着手办理出国的一切手续,母亲则在电话里把我郑重的托付给她在美国的朋友,玉姐时不时的上街采购我出国所需的一切,打典行装,我呢?已经辞职在家,突击英语,白天和英语教师一起练习发音听力对话,晚上一个人背单词到深夜,学累的时候就会想他,但还是没有接过他的电话,父母也没有将我打算去美国的事告诉林明。再开明的父母都会有对儿女的不舍,更何况,我第一次离开家就是到美国,他们要知道,女儿在林明的心里占多大分量,是否值得托付。
他们的考验不无道理,但即便林明顺利通过了这一关,我们走到了一起,谁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的关口考验我们的爱情,
当一切准备就绪,还有三天,我就要远离父母到另一方陌生的天地,那里有什么等我,不可预知。
我在小城漫步,这里记载着我成长的一切,也有林明的痕迹,不知不觉来到林明曾住过的公寓,这里还没有其他人来住,房间已经蒙尘,可他在我的记忆里却清晰无比。
“你常常这样想念我吗?”是林明的声音。
“是的,你呢,也会有和我一样的思念吗?”
“你不认为我的思念会比你的更深吗?”啊?是林明的声音。
我猛回头,真的是他,真的是他,不是梦。
他把我拥入怀中,紧紧地,像要揉碎了一般。“你怎么可以不接我电话,我都要疯了。你真让我太伤心了,我那么坚持我们的爱情,你竟然自以为是的放弃,说什么不让我折断翅膀,那你是否知道没有了你,什么翅膀什么飞翔什么生命全都没有意义。”
我们的泪流在一起,他捧起我的脸,“我以为我会很生你的气,可看到你,为什么所有的气都烟消云散?”
十二
我们又去了鸟岛,他告诉我父亲的腿伤已无大碍只须安心静养,母亲不忍心看他因对我的过度思念而憔悴不堪精神恍惚样子,转而鼓励他回小城找我,“我跟爸妈讲你的故事,他们说这样的姑娘值得付出爱,又听我讲这小城有多幽静,这的山水有多美,还想着将来退休后,到这来养老呢。你看,你和小城的魅力有多大。”
我无语,心中充满感激,他的父母可以接纳我,认可他,包容我们的爱情,林明一定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林明”
“恩”
“我还是想去美国读书。”
“恩?”
“我只是想和你一样,有双翅膀,学会飞翔,那样我们就可以任意选择是停留,还是飞往更高的地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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