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群山叠翠,蝉声悠悠,鹭翔翩翩,俯看湖水碧如蓝,遥望山路入云端。
那年,我和省音协的段老师一起,提起沉重的收录机,到白云乡采访隐居深山的民歌手谢云天。在《蓝色多脑河》优美的旋律中,我俩汗流浃背的穿行在杳无人烟的荒林中。
“段兄,前面那个最高峰,就是月南山,月亮的月,南方的南,很有诗意吧。”
段老师惶然问道“还有多远啊?”
我笑笑,说:“你看,上面人家了。段兄,要不歇会儿,来,坐坐。”
段老师气喘咻咻地席地而坐。回望四野,群山葱茏。这时,万籁俱寂的山野中传来一阵“呷叽呷叽”的响声,我俩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去,只见山坡上一老农担着水桶拾级而下。渐近,我俩慌忙支身让道。
我迎上前,招呼:“大爷!”
老人疑惑地看看我俩:“你们?”
“请问,谢云天谢大爷的家住在哪儿?”
大爷很警觉地问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段老师说:“老人家,听说他的山歌唱得好,想拜访拜访他。”
大爷:“拜访他?他早就死了!”
我很惊讶,忙说:“死了?不可能吧!昨天赶场,乡上文化站的小张还说看见过他。”
大爷:“小张,乡公所的张同志?”
“啊-”
“那,你们是?”
我连忙介绍:“他是省音协,哦,就是省上专门唱歌的老师,姓段。我是县文化馆的,姓郝,哦,不不不,姓黑,黢黑的黑。”
大爷惊喜:“哎呀呀,你就是黑老师?得罪得罪!早就听张同志说起过你了。嘿嘿嘿,我,我就是谢云天。”
段老师把收录机打开,传出刚才我们的对话声。大爷放下水桶、蹲下身,摸了摸收录机,憨厚地望着我俩笑着说;“嘿嘿,这个匣匣不简单、不简单……”
我趁机鼓拥他:“谢大爷,唱一个吧。”
大爷憨厚地一笑:“我?嘿嘿……”他向四周看看,又往坡上望望,悄声而诡谲地对我俩说:“走!下去,岩边上去。”
大爷挑起担子在前边晃悠晃悠,我俩乐不可支地紧随而下。山崖下,水凼边。大爷放下扁担,把把细细地再次横扫四围,确定无人后,神兮兮地一笑,问我:“黑同志,唱荤的还是唱素的?”老人家一副率真的模样,让我俩喜从中来,段兄连忙摸出笔和本子,我把收录机放到了岩石顶上,哗哗地把磁带倒到头。
望着老人慈祥的笑脸,我说:“荤的素的都可以!来!开始!”
“不得遭吗?文化革命把我整遭惨了的,背时嘴巴痒……”
还是段兄见多识广,忙说:“大爷,你放心!我打张条子给你,证明是我们让你唱的。”
大爷:“对对对,是要有手续。有你们省上大官的纸约,不得拐!那就唱嘛。”他清清嗓子,杵着扁担,闭上双眼唱起来:
“谯楼打断一更鼓, 奴家点灯去喂猪,
奴家生来命不好, 死了爹娘又死夫。
“谯楼打断二更鼓, 奴家摸黑把衣补,
补巴衣服泪涟涟, 守着儿女心头苦。
“谯楼打断三更鼓, 奴家点灯去理铺,
理起铺来一人睡, 抱到枕头莽打鼓。……”
突然,从我们头顶上传来一声惊炸炸的雷声:“死老汉!你好意思,儿大女成人的了,羞死你先人了!”话音未落,上崖上一位老太婆转身消失,当我们立起身来时,那瘦小的身影早已遁入山弯竹林中。
谢大爷苦笑两声对我们说:“对不起了!对不起了!屋头等到水用。”大爷左一下,右一下舀起半桶水,走了。
我俩傻眼对傻眼。“走!跟上!”我不甘心,拉起还在发呆的段老师,一步一趋地跟着老汉上了坡。
山路转弯处,座落着一处山乡民居:石板路、水竹林、黄土墙、青瓦房、宽宽敞敞的屋檐、干干净净的小院。
“远看阿哥哟,过山来,不高不矮哟好人才……”院里飘出清清亮亮的女声,我们蹑手蹑足从洞开的笼门望去,眼前出现了一幅动人的画面:只见老婆婆背对着大门,双手环抱廊柱,脚下还打着节拍在忘情地哼唱,那旋律之美,那画面之绝,让人叹为观止。
大爷挑着水桶伫立如松,我俩连大气都不敢出。
“听到阿哥哟,唱山歌,好听好看啥惹人爱,唱支山歌哟,甩过去罗喂,看你阿哥过来不过来……。
“啪”地一声录音键跳起,婆婆一惊,转过头来,脸上顿时飞出一片彩霞,动作敏捷如少女般飞也似地消失在黑骨龙冬的厨房里。
大爷放下水桶,伸伸腰,双手指指天,开怀地大笑起来。
我跷起大姆指在段兄面前一愰:“如何?不虚此行吧!”
段兄双手搓搓脸,说:“太绝了!太绝了!真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哦,郝兄,你坐拥金矿,发了!”
是夜,深山中偶尔传来两声狗叫,月色朦朦,山影崴崴。在宽敞的廊檐下,我们四人围坐在油灯旁,俩位老人仿佛青春再现,你唱、我唱、一齐唱,不时地你推推我,我搡搡你,一幅亲密无间之状。
苍凉质扑、原汁原味的山歌在静谧的山乡缠锦飞扬。
不久,经过省、市音协专家的记谱整理,其中有二十九首收入了《四川省民歌集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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