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叠嶂，青春渐如金秋的落叶，在九月的微风里缓缓不断地飘散，太多关于爱的记忆被搁置在时光的后面，太多为爱所付出的代价已随梦想飞逝，只残留一道道无形的小小伤口躲避在心的角落，黯然成殇。

——题记

那一年，卿卿只有十八岁，是个沉静的大一女生，正值绮年玉貌的明丽季节，年轻，亦是她别样的芬芳。满怀着淡淡的思乡之情，卿卿踏入了学院的大门，开始了自己憧憬已久的大学生涯。

裹携着些许隐忧，作为唯一被分到上届学姐宿舍的新生，她走进了602宿舍的大门，迎面而来的不是排斥、漠视甚至敌意，而是一双双热情的眼睛，一句句关爱的话：累了吧？歇会儿！或者是：以后，你就是我们宿舍里最小的姑娘了。欢迎你，小妹妹！再有：我是云，602的舍长，你没来之前，我可是这里最小的妹妹呢；现在，我把姐姐们的宠爱都让位给你啦……

学姐们用最炽烈的情感消融了卿卿心中的悄然结起的薄冰，那一刻，她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欢畅地往心间流淌，让她年轻的心不由得紧跟着雀跃起来。

恒常地，卿卿总是会在有大片大片阳光的午后，和学姐们一道游走在扬州城古朴的大街小巷之间，品尝闻名遐迩的扬州炒饭、富春包子、月牙蒸饺……穿梭于一间间时装店铺之中，走走停停，欢声笑语，恣意自由挥洒；黄昏时分，风起风落，卿卿却喜欢独自一人漫步在校园幽深的小径上。被阳光浸成金色的如瀑黑发下，她微笑的面庞熠熠生辉，晶莹如玉。有微薄微凉的风，掀起她淡蓝的裙摆，长长地随着流动的金黄左右翻飞。

卿卿第一次见到涵，是在学院举办的迎新晚会上。前排的她看得非常清晰，他静静地站在台上，颀长英挺，卓尔不群，极普通的白衣长裤偏能衬出他的玉树临风之姿来。恍若无人之境，他随性地应和着音乐的节拍，从容、淡定地演唱起了孙耀威的最新单曲《习惯》。温煦的声音，质感而极具磁性，又夹杂着缕缕的忧伤，直将那首歌的意境诠释得淋漓尽致。

坐在卿卿旁边的云轻轻在她耳边说，他是自己的老乡，叫涵，和自己的男友亮住在同一个宿舍。

一曲终了，云和卿卿皆领头大声鼓掌，引发了阵阵如潮的掌声。不期然地，卿卿遇见了涵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笑意、感激，还有——几分隐隐的疲倦，却依然阒黑得那样深邃，像茫茫大海上的一盏灯火。卿卿不觉怔了一下。

接下来，卿卿作为新生代表之一，预备演唱张艾嘉的经典歌曲《爱的代价》。

卿卿稳住心神，悠然走上台，微微地闭了闭眼，轻启朱唇，不疾不徐地唱出熟稔已久的歌词：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了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她的歌声清越、干净、悠远，似泉水铮铮琮琮，令人耳目一新，别有一番独特的韵致。台下，无数双眼睛汇聚成道道光束，将她绕了一圈又一圈。

晚会结束后，在回宿舍的路上，云拉住卿卿的手，抿嘴一笑，意味深长的那一种，然后才说：“刚刚，有好多男生向我打听你呢，有没有兴趣听听都有谁呀？”

也许因为是太年轻了，自由单纯的少女心怎能容得下这样的笑容、这样的话呢？卿卿又急又羞，忽地挣脱云的掌握，嘴里还小声埋怨：“云姐姐就会取笑人，以后不跟你玩了！”

“哎呀，不会真生气了吧？”云故作大惊小怪地在她身后追问。卿卿没有说话，只是径自闷头朝前走，却不曾想，与对面走来的某个人迎面撞上。那晚没有风，月亮异常皎洁明亮，如银盘般在暗蓝的空中，不断缓缓游过浅灰的浮云，满地银光如泻。卿卿揉揉额头，心里直怨自己粗心。抬起头，借着月光清楚地看见那人的面目。竟然，是涵。他的旁边站着亮——云的男友，他的眼睛里，有隐藏不住的笑。

“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涵不假思索的率先开腔道歉，他的普通话讲得流利而动听，眼眸粲然一如明月，直白地照射进卿卿心底。

“不怪你，是我不小心”，卿卿移开了眼，接着说：“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了”。是矜持、害羞，还是有一点恐慌，她无从探究，只是不愿让自己身陷如此尴尬又搀杂些许暧昧的境地。

无须回头，卿卿可以感觉到涵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去，道别后涵约略有些失落的神情，总在她眼前不住地晃动，搅得她心烦意乱。

再次见到涵，是在联谊宿舍活动中。涵径直走到卿卿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还记得他。

卿卿点头，很自然的答：“你是大名鼎鼎的校园情歌王子嘛，谁敢忘？”还不忘加以调侃，尽显自己活泼开朗的一面。

“记得就好”。涵清峻的面容稍稍放松下来，生动的眼若有所思。

联谊活动结束之后，卿卿正在角落里收拾东西，听见涵在身后轻轻地说听过她唱歌，觉得她是个用心灵歌唱的女孩，很真实也很单纯，他，很欣赏！

那一刻，时间仿佛蘧然停止，凝滞成一个个闷躁的响雷，在卿卿脑际渐次炸开。涵的话，无异于隐形的告白。云不是说从未听说过他有绯色新闻么？不是说他宁缺勿滥么？那今天这是……

卿卿不敢再往下想，觉得心里早已凌乱一片，匆忙地说了声谢谢，就提着东西逃也似冲到了大街上。全然不顾身后，涵的挫败与担忧已交织成网。

都市里，车依然如水，马依然如龙，仍旧是暖晴的天；可是真的这一刻，卿卿觉得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时光仿佛倏然间停留了一下。到底有什么样的本质改变，她又不是很确定，心中百味交缠；竟然，不知是哪一种滋味更多一些。

校园里绿树葱郁，自春至冬，鲜花绽放不停歇；教学楼里、图书馆中灯火通明，每一间皆有学子孜孜不倦，而月色明晰——校园里的爱情才担得起花前月下四个字。或者，那些男生女生，都有年轻的、风一样的心，相约一起看电影，去学生餐厅合伙吃饭，骑着自行车浩浩荡荡穿过傍晚的林荫道，风起绿叶婆娑。不知不觉间，大队人马越分越细，渐渐成双成对。云和亮，就是现成的范例。

卿卿，涵真有那么差劲吗？云曾经很不解的问她，语气泛着丝丝疑虑。

不是，他很好。卿卿淡淡的答，听不出情绪的起伏转折。

那你为什么……云回过头时，卿卿已经走远。

一次又一次频繁的意外相遇，显而易见是刻意制造的机会。涵总是谨慎细致的研究着卿卿的表情，想窥见她的平静无波之下，究竟暗藏着怎样的玄机。奈何，卿卿的心事犹如无边的静夜别有洞天，数不尽的繁华旖旎都藏在里面，却连一丝光也不透。

卿卿看出涵每回见到她，都有一些欲言又止的话，像水底的游鱼，浅浅地浮上。

可是，即使他倾吐出口，又能怎样？能改变既定的事实吗？卿卿清楚的明了，涵留在校园里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一年；曾经，听云无意间提起过，他家里已经帮他联系好了工作单位，作为家中的独子，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自己更是一棵已经长大了的树，不可能再随便移植。

卿卿在时光的穿梭中反复煎熬，心绪纷乱如风起时的槐花。进，或者是退，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们，是没有未来的；更何况，自己尚且年轻，怎能轻易许下无法达成的诺言？！她怎能把感情当作一场新鲜刺激的游戏，曲终人散之后，可以毫无顾忌地向他摆摆手道声珍重。这样做不仅是对感情的轻忽，更是对他的亵渎。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涵，卿卿就知道自己的心绪已不再静如止水。近距离接触之后，卿卿更是发现他的优点不计其数。可正因为如此，卿卿只能忍痛割爱，装作视而不见，因为她不想给他过多的希望，她好怕，他的希望越多，将来的失望会更多。

如果，爱的漫漫长途竟然没有终点，又有谁会愿意开始这万里征程；如果刻骨铭心的爱情所要交付的代价，注定只能是遍体鳞伤的痛楚，那么，卿卿宁愿两样都放弃。

如果，卿卿愿意接受涵一再的暗示，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追求曾经拥有，让他们的爱情盛放得如同烟花一般绚烂短暂，难道，就真的能够无视空间的阻隔了？

是的，他们不能假装没有空间的残忍与不可逾越，把对方硬是不管不顾地拉到自己身边，就像打开一幅卷轴图画那样轻而易举。

她从来也不愿自己的爱情始于曼妙的音乐，而终于酸涩的眼泪。或者，没有真正开始过，以后他们心底的伤口就会减少一些，痛也会轻微一些。她不要自己的爱情，是一颗黑桑葚，坠落，甜蜜、辛酸而完结的收尾。

私底下，卿卿悄悄地安慰自己：或许，如此一来，以后的回忆也能更加美好一些。

卿卿有意无意的躲避，黯淡了涵灼热的眼眸，他的笑容，渐渐稀少了。他误以为，她的眼神分分秒秒在游移，只怕是心也早已逃离；或者，她的心早已飘上高原，追逐麋鹿，追逐他全然不知晓的风景。

对于云的旁敲侧击，卿卿总是以不会在求学期间恋爱为由搪塞。见她确实未曾与别的男生来往，云也不便多问，只好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或许，是因为卿卿的躲避成了最佳的烟幕弹，见到涵的次数也变得屈指可数。或许，他退却了吧，卿卿想。心里却不由一阵抽紧。

原以为，只要自己躲开他，就能获得平心静气；原以为，只要没有开始正式的交往，心里的伤感就不会一齐袭来，可为什么看似心如止水的自己还是这样哀伤？那份若有若无的情感，却仍然是炽烈无比，宛如一把极锋利的刀，在心房上割出一道又一道伤口，看似短短小小，却疼痛得刻骨。

原来，有些情感，即使不曾倾诉出来，它依然不会化作虚无，不会是生命中一片惨淡的空白。

日子一天天过去，风吹得像慵懒的瞌睡，卿卿的心却沉甸甸的，无力提起。昨天在图书馆里看见涵，他的脸上写满了落寞，欠缺了初见时的神采飞扬；那一双深沉的眼眸，却在看到她的刹那，如坚冰在阳光下绽裂，迸溅出春水初融的澄澈与温柔。他问她还好吗？卿卿无言的点头，眼里却有一阵湿意汹涌而来，她道了声再见，匆忙地转过身去。

殊不知，她全部的举动已落入了涵的视线里。

卿卿心事重重地走在校园里，路旁的槐花纷纷飘落，连绵不绝，穿行在落花里，就好像走过一条伤心的落雨街。涵就要毕业了，卿卿知道。从此，在她的生命里，那些沉默的、不断凋零的白色花朵就成了离别的象征。

是夜，云私下告诉卿卿，再有两天涵就要毕业返乡了，问她是否有话要自己代为转告。卿卿默默无言，但满溢的忧伤，却泄露了自己的全部心情。云紧紧地抱住她，叹了口气，说你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终于，卿卿不再隐瞒，撤下所有的心防，因为她真的觉得很伤感，也很疲惫，心里的道道伤痕，发自肺腑的痛，只是纯粹地想找一个人分担，而这一刻的云，就是最好的对象。

那一夜，卿卿的泪水包裹着滚烫的心事，砸得云好疼好疼。云只是一个劲地说，你太傻了，太傻了，为什么宁愿给别人误会也不解释呢？

卿卿的泪水，却奔涌得更加肆虐起来。

在涵离开的前一个晚上，卿卿独自站在教室的窗前，久久都不愿离去，一大片星空就悬在她面前，像一幅大画，避也避不开。满天的星辰，散乱如棋局，似乎有无穷的谜底，等待有人来破解。卿卿与星辰遥遥对视，柔和的星光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仿佛能触摸到她灵魂深处的伤口，给予她最深切的抚慰。

从明晚开始，她和涵就再也不能沐浴在同一片星空下编织梦幻了。想到这里，卿卿无声地叹息，慢慢地走出了教室。

此时，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站着一个男生，卓然挺拔的身材，面容清峻而深刻，眼底有种无法言喻的孤寂。他的衣襟发梢被逐渐浓厚的风吹得飞扬起来；而他，就是那么默默地站着，仿佛已经站了一生一世，还可以再站一生一世。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居然是涵。

明明是东海的万顷波涛向卿卿一起扑来，她却也只能安静地向他微笑。

良久，涵说：“我明天就要走了，来向你道别”。

霎时间，卿卿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作为临别感言，只觉得所有的语言，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复杂心情。

再无话，间隔了好久好久，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涵忽然说：“云全都告诉我了……”。

卿卿慌乱地抬头看着他，却依然无语，白皙的脸上有一丝痛楚迅捷地闪过眼眸。

“你知道吗？卿卿，其实，我一直爱着你！”涵眼里的深情款款未加掩饰，声音低沉而坚定。

顷刻间，卿卿泪流满面，她用颤抖的手捂住脸，却盛不住自己的泪。他到底还是说了，也许，从此山高路远，萧郎路人，在他说出口的同时，已经注定了他们终将离别，可是，他还是说了。

看着卿卿的眼泪全线倾泻下来，涵痛彻心扉，离别的伤感已经密密实实地编织出一张大网，而他们，被牢牢地锁在网中央。

涵轻轻地走过去，极尽温柔地将卿卿颤抖的身子揽入怀里，眼里强忍的泪再也无法遏止，扑簌簌跌了一脸。那点点离人泪，仿佛都是从心里直接流淌出来的，剐心剐肝的都有鲜血交融在其中。

涵一遍又一遍在卿卿耳畔重复着：“不要哭，卿卿，我永远不会后悔遇见你……”而卿卿只是紧紧地贴在他胸前，任风儿吹她一脸的泪……

无声无息中，夜色已如此深浓，黑沉沉的天幕上，星子疏疏朗朗不多几颗。

在泪眼相对的视线里，他们的心中一片洞明。今生所有的错乱与悲凉都不是他们的错，怨只怨今生他们没有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以正确的方式相遇。如果，未来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天，或许，他们都会愿意交付自己所有的温柔，不会再放任心底的伤痕累累重叠。

泪水，已渐止。卿卿知道，涵不愿看见自己在爱的泥沼中挣扎、哀号，所以，卿卿告诫自己不要哭，要勇敢，要微笑，微笑得宛若娇俏的初绽花朵，她要给涵一个真正的、绝美的、永不凋零的记忆。

于是，卿卿真的笑了，面颊上盛放的那朵花看起来艳丽咄咄。她看着涵，柔声说：“再听我唱一次《爱的代价》好吗？”

涵点头，紧紧地握住了卿卿的手，那样紧却又不至弄痛她，仿佛要将自己的全部温度都传递到她身上。

再一次，卿卿红唇轻启，面庞上荡漾着绮丽的笑容，如梦似幻，唱起了他们都很喜欢的那首歌——《爱的代价》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陪我经过了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

看沧桑变化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

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永在我心中

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

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

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

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