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山中往事少年郎

发表于-2011年05月19日 下午3:59评论-3条

一、

这是个典型的北方偏僻的村落。

这个村子有它特有的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忙忙碌碌的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千篇一律单调的重复着,像是一台失修的织布机,纺出一段段难以忘记的岁月。无聊的人,得以饭后的闲资,有聊的人,可以细细品味,窥出人生的一两点意义。

在这个无聊和有聊聚居的村子里,人们安居乐业,虽然生活并不富足,但都算是老实本分。淳朴善良的乡风熏染每一棵草,每一棵树,每一条河流,每一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村人,把人的所有的虚荣、攀比洗涮的干干净净。善良的农村人把蕞尔一隅的村子当做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个世界似乎像是漂流在物质海洋的一座孤岛,无人问津。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居住的外在环境总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人的性格。善良的人通常会居住在惬意静谧的环境里,没有纷扰,没有熙攘。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幽静的村落、横贯的山水、茂密的绿树,像是一幅宋朝米芾的山水画,恬雅,闲适,幽静是它的底色。

对于可以“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的地方,不一定人人都喜欢,至少小顺喜欢。

小顺的脑袋总是剔的光光的,亮晶晶精神的眼睛镶嵌在圆圆的脸蛋上,黑黑的泛着烧烤味的皮肤,一件红肚兜遮到肚脐眼,肚兜上面绣着美丽的五毒图,据说五毒图可以用来辟邪,还有那条大水桶的裤子,小顺不喜欢穿,总是披着红肚兜摇摇晃晃的像喝醉了似地乱窜,奶奶总是嘱咐他,走路的时候要注意脚底下,可是小顺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两个耳朵像是两扇没有窗户的玻璃,奶奶的叮嘱不会起到任何的改变,小顺每次回到家里,膝盖上往往会蹭破皮,露出鲜嫩的伤口,奶奶一边数落他,一边给他擦洗伤口。

小顺有很多爱好,春天的清晨,喜欢去小树林里听花开的声音,听鸟儿赞美春天的颂歌,夏天的晚上,喜欢看星星眨眨眼睛,听奶奶讲牛郎星与织女星的故事,秋天的中午,喜欢捡拾落下的枫叶,珍藏到铺着的席低下,冬天的黄昏,喜欢看白雪银装素裹,装扮童话的神奇。不过除了上面的爱好,小顺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去林爷爷家里。

小顺喜欢到前村头的林爷爷家去玩,那是因为林爷爷家里总有吃不完的火腿、点心还有他没吃过的白白的巧克力。每天早上都会过去报到,花几分钟从村后头走到村前头,小山村并不大,几十户人家,东西两条胡同,前后十几排屋。房子是那种黄泥堆墙、茅草搭顶、一个堆满柴火的天井的穷院落。不过小顺家除外,他奶奶喜欢把院子收拾的干净利落,因为只有那样的干净、亮堂的院子才会出大学生,林爷爷家里就挺干净的。

小顺到了林爷爷家里,林爷爷会慷慨的从墙上的黑色油纸袋子里拿出一两根明晃晃的油条。小顺通常不在林爷爷的破旧的草屋子里吃,在小顺的眼里,那不是一件屋子,而是一个黑黑的洞,不过洞里盛放着数不尽的诱惑着他一次次去林爷爷家里的点心。那种肆无忌惮的诱惑,仅仅是几根油条,或者一两页青援饼干。

拿到油条的小顺会从灰暗的屋里摸出两个马扎拿到院子里,然后给林爷爷的眼袋上点上火。林爷爷眯着眼抽着烟袋,慈祥的看着小顺大口大口的嚼着油条,明明灭灭的火光随着林爷爷的吧嗒声此起彼伏。小顺吃饭的时候,有一个似好似不好的习惯:喜欢眨着眼睛吃饭。小孩子,花样就是多。两只手死死地抓着油条,不顾一切的往自己的小嘴巴里送。

慢点吃,林爷爷每次看到小顺狼吞虎咽的吃相就会心疼的嘱咐他别噎着,偶尔小顺打几个嗝,林爷爷会端出在马扎旁边早已冷却的热水,递给小顺。小顺咕咚咕咚大喝几口,然后用袖子擦擦在嘴边的几颗水滴,把碗递给林爷爷。林爷爷,我得走了。甭急,我这里还有几根油条,带回去给你奶奶。从屋里拿出几张报纸包裹的油条,塞到小顺手里。小顺从来也不推辞,只是按照林爷爷说的去做。

服从命令,是孩子的天性,尤其是带有物质诱惑的命令。

多么惹人疼爱的孩子,林爷爷站在门外,粗糙的老手扶在老槐树上,望着远去的小顺影子,留恋的望几眼。小顺走远了,可林爷爷耳边还萦绕着小顺一个甜甜的声音林爷爷,林爷爷。他多么希望小顺就是自己的孙子。他很疼爱小顺,可是乡下的老人除了物质上表达自己的感情外,其他的方式似乎不存在。看着小顺吃点心,是林爷爷生活里一件甜美幸福的事。幸福往往很简单,但我们总是费尽心机把幸福投机为复杂。

林爷爷还站在门外的老槐树旁边,阳光拉长了林爷爷的身影。映在日落余晖里的林爷爷,是如此的寂寞,如此的孤单,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乌鸦,茫然的盘旋在冷冷的树梢上。

小顺的红色肚兜还在林爷爷苦涩模糊的眼里回荡,可是小顺回到家里面,把油条送到奶奶手上了。奶奶拿到油条的时候,告诉小顺林爷爷是个好人,以后有出息了,一定要报答人家。感恩可以是具体行动行为表达,也可以口头默念行为表达,但用真诚的心刻在脑海里尤其珍重。

林爷爷倒不喜欢吃点心,无情的岁月埋葬了老人的雄心壮志,他们需要的是围绕在身旁的子孙,安安静静地享受天伦之乐。林爷爷的两个儿子都是大学生,在外成了家,很少回家,陪伴林爷爷的是那台沙哑的收音机和上了年级的老黄狗。每天听一段黄梅戏,饱饱耳福;偶尔从收音机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国家大事,林爷爷似乎也不反感,只要有个声音可以消磨时间就好,管他是什么呢。

小顺的生活就不一样了,他还是个孩子,生活的万花筒才刚刚向他展示。他有数不清的爱好和说不完的兴趣。 吃点心对于小顺来说也是生活里一件甜美幸福的事,他不光可以在林爷爷家里吃到,而且在外务工的父母回家的时候也能给他带来点心,花花绿绿的点心,陶醉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

小顺的父母在外务工,一年难得回家几趟,在小顺尚在襁褓几个月大的时候,小顺的父母就和村子里的其他新婚燕尔外出务工了,农村的贫穷不会允许他们在家的在农忙和春节一般回家,小顺小的时候,父母回家,他显得特别害羞,像是见了陌生人。他妈妈抱他的时候,他会用一种脸红的挣扎去抗拒这种拥抱,或者直接躲到正在摘韭菜奶奶的身后,怯怯的看着自己不是很陌生的熟悉人。虽然小顺只是躲开了妈妈的一个拥抱,可他妈妈却觉得那个不过一步之遥的拥抱中间隔着千里陌生的亲情与无奈。农村总是穷的,不出去务工生活怎么会好呢。

不出去务工生活怎么会好呢。每当小顺央求自己想妈妈的时候,小顺的奶奶就这样敷衍他。小顺不明白务工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知道在务工的那个地方会有油条、酵母发的白白的馒头,还有瓶装的饮料。小顺想妈妈的时候,总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到底是想妈妈,还有想妈妈带来的用来盛放点心的黑包袱。他感觉那个黑包袱会变魔术,每一次妈妈都会从里面掏出令小顺的睁的大大的、嘴角泛口水的点心,好几次妈妈带来的点心,小顺竟然光拿着眼瞪着点心,因为道不知道该从哪里拆开点心的包装。小顺吃点心的时候,从来没有质疑过生产日期、保质期,能够吃到不过期的点心,似乎是一件望尘莫及的奢侈品。

妈妈来一次,小顺会高兴好几天,这种高兴似乎带有回音,妈妈的点心就是这回音的壁。可是妈妈好久没有回家了。坐在天井里的小顺常常这样发呆,偶尔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歪歪斜斜的在地上划拉着“郭梅”—小顺妈妈的名字。那是他五岁的时候,妈妈教他写的。妈妈至交他这仅仅的两个字,而且还是倒下笔,感觉不是倒下笔,显示不出这两个字的分量。

都市传播信息的方法是手机,简单而高效,远在千里在外也可以跨过千山万水把信息送到耳边,即使不认识的人,也可以直接沟通,不过在农村,这种普及的通讯工具还没有使用开来,人们还是保留着传统的方式:串门子。

一墙之隔的李奶奶会在天好的时候,到小顺家里找他奶奶唠咾家常,话题往往不外乎今年地里旱啊,或者霜冻来的早,亦或者说说邻居谁谁家里狗啊猫啊病死或者又生了一窝什么的,内容很广泛,题材倒是千篇一律。可是小顺不喜欢这些,她想听妈妈讲能闪着好几种颜色的小彩灯,一按按钮就会呼呼吹来凉风的电风扇,还有里面能播放黑白人物的电视。。。。。。。可是这些永远不会从李奶奶的嘴里传出来。小顺不需要这些琐碎的消息,可小顺的奶奶需要,小顺奶奶不出门,也可以知道村里发生的事,并不是因为她有千里眼和顺风耳,靠的是李奶奶的小广播。要是谁家将生孩子,可以提前预备几把鸡蛋,要是谁家的人伤了病了,小顺的奶奶也会摸两个老泪,小顺奶奶的泪水总是丰富且含有感情的,善良往往是泪水的添加剂,让泪水更加具有价值。

因为小顺奶奶丰富泪水的缘故,邻居家谁有不开心的事,都会跑到小顺奶奶跟前把烦心事掏出来。

“我们家那该死的整天就会喝酒,一干活就嘟囔,看什么也不顺眼,自个眼睛长歪了倒不说。”

“小顺他奶奶,你说昨天我们的那些鸡怎么就会突然长病了,还指望下两个蛋腌起来做个肴呢。”

“今年的麦子收成不好,本指望给孩子买个书包,看来又得给他缝一个。”

小顺的奶奶耐心的劝导来宣泄自己生活不顺的地方,好像跟小顺的奶奶说一说,就像事情得到了解决。他们遇到了不顺的时候,不是想如何去解决,而是首先找个人去诉说自己的糟糕的心情,似乎说出来,事情就解决了。

小顺的奶奶总是总过来人的身份开导那些身处不幸的人们。我们以前总是没吃的,没穿的,这不都熬过来了,现在有吃的有喝的了,跟以前比,是很幸福了。小顺的奶奶说出幸福两个字时,自己都一愣,经常劝解别人,劝解越来越有哲理性了。鬼子闹腾那会,我们连树皮都挖不到,都饿肚子。小顺的奶奶总是讲过去的多么不容易,现在能吃饱了,就知足吧。中国农民似乎吃饱就应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中国的农民除了勤劳、善良的美的外,人们还忘了一条,那就是安分守己。安分守己因为中国五千年的历史而在老人的心中变得根深蒂固。

今年倒是风调雨顺的,可能是因为小顺的奶奶在龙王庙前多少了几道纸。

小顺每天都会跟在奶奶的身后,慢悠悠的踩着奶奶“三寸金莲”的脚印。奶奶的生活很简单,早上的时候,把老黄牛从几块大石堆砌的牛圈里栓到屋后的槐树上,抱上一捆玉米秸秆或者几把干枯的花生秧子,把家里收拾干净后,领着小顺下地。小顺家的天并不多,一亩二分口粮田,还有一个种着枣树、梨树、桃树、苹果树的果园。小顺不能帮上多大的忙,只是坐在田垄上,歪着脑袋,捉几个小虫子,翻一翻蛐蛐的窝,寻找蚂蚁洞穴里的宝藏。玩累了的时候,小顺会到田里把稗子、荠菜、狗尾草等杂草除掉,一双小手浸渍着亮油油的绿色,泥土把他的嫩的出水的小脸蛋绘成刚才锅底爬出来似地。小顺拔累了,会跑到小河边洗一洗。

小顺经常会到小河边玩,那里的河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污染,通体的清澈,天色的蓝。白色的云飘荡在水里,袅娜的垂柳浮动在水里,金色的太阳光线随着河水缓缓流淌,自由自在的鱼儿成群结对的漫无目的的四处闲荡。小顺光着小脚丫,踩在光滑的鹅卵石上,追着鱼儿跑。不时从水面上探出乌黑的脑袋,像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西瓜,黑黑的背上闪着夏日的阳光的碎片。

夏天的时候,小顺喜欢到河边放牛,李奶奶的孙子大狗子也会去,不过大狗子长的不像狗,而像一只大狗熊。胖嘟嘟的脸蛋,锃光瓦亮的头上顶着一轮毒辣辣的太阳。

“小顺,你今天还去放牛吗?”大狗子每天牵着自己家的黄牛路过小顺的门前时,都会大声咧咧几句。大狗子喜欢和小顺一起放牛,因为小顺可以给他偷来西瓜。

“你先去吧,我和奶奶淘完麦子再去,你先去吧。”小顺先和奶奶把手头的活忙完后,然后再去放牛,奶奶毕竟上了年纪,腿脚多少不方便,一摊子的事奶奶忙不过来,喂狗,喂鸡,把鸭子感赶到池塘里,把院子收拾干净。一天都很少休息。忙,才是生活。

小顺牵着黄牛到河边的时候,已是晌午,吼了一个上午的知了已经显得精疲力竭,睡意渐渐袭了上来。小顺今天特意带了一把镰刀,短短的杨木棍上嵌一弯新月的刀柄。小顺用来割艾蒿的,他不喜欢艾蒿的奇怪的味道,奶奶把艾蒿放到天井里晒干后,晚上点着用来驱赶蚊子。小顺割了很多,打成一捆,放到草地上,自己跳到河里,愉快的玩了起来。快乐是童年的标签,可是不会贴的很久,时间会让快乐超过保质期,变质,然后腐烂。

艾蒿高了,端午也就到了,蹲在枝头的鸟儿在叫着。要过端午了,小顺喜欢过端午,因为他可以吃到粽子,还有奶奶编的五丝线,戴在手腕处和脚踝处,可以用来辟邪,辟邪倒是不知道,小顺一股脑的把五丝线偷偷地给了二妮。二妮是李奶奶的孙女。

午后的一阵清风把窒闷的空气梳理出几分疏朗静谧。

“我奶奶给我编的别告诉别人我给你的,奶奶知道了,会揍我”小顺摸出五丝线,塞到二妮泛黄的手腕处。

“真漂亮,小顺哥,你真好”二妮快乐的抖动着手腕,两个小辫像是拨浪鼓一样敲打着小顺的扑扑跳动的心。

“你奶奶怎么不给你编呢,我看见你哥哥带着呢”小顺拉着二妮的手,走向槐花树枝叶繁茂的树荫下。

“奶奶说,女孩子没那么多讲究,早晚要嫁人的”二妮清淡的说着,没有一丝的抱怨,几千年来的朱氏伦理让女人们学会了逆来顺受。

“奥,那你长大后,嫁给我吧,好不好”小顺捡了几块石子当做钱,几块树叶当做蔬菜,和二妮玩过家家的游戏。

“恩”二妮回答的很坚决,也很执着。

斜下的夕阳留恋的看着人间,两个孩子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天清晨,小顺吃饱饭后,拿着一个粽子往外走,奶奶,我去玩了。早回来,奶奶叮嘱他。

二妮,快出来。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二妮从槐树背后探出个小脑袋,粽子,二妮蹦了起来。快吃吧,别让人看见。二妮刨开粽叶,白色的糯米裸露出来,像是c女的肌肤。还冒热气呢。二妮把粽子送到小顺的口边,小顺哥,你先咬口。小顺轻轻地咬了一口,好吃。二妮咬一口,小顺咬一口。粽子在来回的传递中被吃上了。真好吃,二妮掏出手绢帮小顺插着残留在嘴巴处的米粒。脏,小顺推脱了一下,二妮没有理会小顺的左闪右躲,倔强的擦着。小顺突然跑向槐树后面,两只手放到耳朵后面,舌头吐出来,啦啦啦,不让擦。二妮拿着手绢追着小顺,擦擦擦。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在槐树底下兜着圈子。

端午过后,紧随其后的一个节日,是小暑,小暑,麦子收获的季节。

二、

今年收成特好,该考虑小顺上学了,小顺的奶奶盘算着。连着几晚上,小顺的奶奶都会点着油灯,在一寸不盈的暗影里缝着小顺的书包。书包的布是小顺爷爷的粗布衫,小顺的爷爷死的早,没什么用处了,只是小顺的奶奶一直不舍得扔,现在正好派上用场,裁成几块布,给小顺做个书包用。

书包缝好了,缝的很仔细,不过看起来更像一乡下的麻袋,没有书包带,书包口整整齐齐的,外面还缝着一个口袋,不知道装什么用的。看起来挺古怪的,不像衣服却有口袋,不像麻袋却有整齐的接口,不像书包却有装书的本领,“三不像”中国人一直保持着老祖宗遗留下来创新的传统,不伦不类,却很实用。

书包有了,书费也会有的,小顺的奶奶下定决心,要让孩子接受教育,好好学习。麦季过后,小顺的妈妈把钱装在信封里,寄了回来,让小顺也可以像林爷爷的两个儿子那样,考上大学,过上好日子。

林爷爷的两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当时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山村轰动一时,整个村子都像炸开了锅一样,村民好奇的心沸腾在两张名牌大学的通知书上,仿佛鲜红的通知书就是他们的血液。林爷爷的两个儿子着实为家里争了脸,老人不懂什么“为中华之崛起为读书”却明白“光耀门楣”布置门楣,似乎门槛上也闪着傲人的光。老人很激动也很犯愁,两个儿子有出息了,可学费还没着落呢,林爷爷的心里总是感觉闷闷的,焦急地。

不能毁了孩子的前程,林爷爷对自己说了无数遍,点着眼袋吧嗒吧嗒的抽两口。林爷爷的老伴死的早,林爷爷为了照顾两个孩子,早起贪黑的,房子从来都没有整修过,两窗户还是原来的小格子窗,屋顶是几根秸秆搭成的,下雨天的时候,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墙是几堆黄黄的泥巴,因为雨水的冲刷,早已显得参差不齐,墙角处几棵嫩草在随风摇摆。不过村子里一般都是这种房屋,不过林爷爷家里显得更破旧一点。

老房子苦苦的承受着风雨的煎熬。

三、

麦子黄了的初夏,林爷爷硬是把两个儿子送进了大学,学费是自己家的两头老黄牛和全部的积蓄,还有四邻八居零零碎碎的红包,据说小顺的奶奶给了林爷爷家200元呢,这些钱大虎子和二虎子两个人可能好几个月用不上呢。200元钱,一大包的一角的,二角的,五角的,很多的零用钱都褶皱了,一沓一沓用皮筋扎好,100元的钞票或许没有流通到这个小村子里。

终于是齐了,钱是好东西啊,难怪村子里的人都出去务工。林爷爷的磕着烟袋坐在院子里自言自语,心口的压了很久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以后的学费怎么办呢,林爷爷的眉头又拧紧了。事实总是难以预料的,到底是孩子争气,到了大学里,就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这当然出乎老人的预料,这更加坚定了老人对两个儿子的期望。

天越来越热了,把大地烘的干干的,把树叶烘的无精打采的,把人们的汗水也烘的哗啦啦的,把田野里也烘出一股股的麦香。

太阳底下成片成片的麦浪涌动出一年的收获与丰收,野鸡偶尔在山坡间“咯咯”的亮几嗓子青蛙在水草泛青的池塘里“呱呱”的唱着歌,所有的声音都在为丰收吹奏出喜悦的号角。小山村子里的人忙开了,镰刀在霍霍的割着麦秆,成群成群的麦捆竖立在麦场里。

小顺和奶奶在鸡叫之前就会到地里割麦子,这个时候,小顺的父母总会回家帮着收割麦子,尽管收割麦子是很辛苦的,可是有父母的陪伴,那点辛苦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小顺还小,父母不会让他拿镰,只是让他扛麦捆子。大人们在割麦子的时候,小顺会在一望无际的麦地里奔跑,像一只愉悦的蝴蝶,飞舞在花朵间。跑累了,会从兜里拿出几个香喷喷的黄梅杏,或者央求妈妈给他买一支老冰棍。

收完麦子,老人们首先会蒸出一锅的白面馒头,放到院子里,祭祀老天爷。因为农村的收成与人工降雨无关,靠的是老天爷。

人工降雨的几个雨点不会落到这片小山村子里的。

割完麦子,小顺的父母依然会外出务工,尽管老人和孩子是多么的不舍,但不能留住他们外出务工的步伐。外出务工是一种潮流,而金钱则是推动潮流前进的原始动力。

父母走了,小顺会难过好几天,但不管心情怎么样,日子还是照样向前走。什么也不能阻挡时间前进的步伐,就像小顺无论多么不情愿也不能阻挡父母务工那样。

剩下的农活全部会压倒奶奶的瘦小的肩上。

小顺晚上会到麦场和奶奶摔麦穗,在地上撑开一大块布,然后在布的一个边上,放一石块,把麦穗对着石块狠狠地摔,这样饱满的麦子就躺到布上了。小顺不喜欢去摔麦子,倒是喜欢在麦场里乘凉,坐在石块上听奶奶讲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奶奶偶尔会指着天上的两颗星星,告诉他,那就是牛郎星和织女星,小顺感觉那两颗眨眨的星星倒像是牛郎和织女的眼睛,穿过黑暗的夜空,神秘的看着他,告诉他天上的故事。

小顺坐久了,会抓几只萤火虫放到口袋里。偶尔也会到林爷爷的麦场和林爷爷说几句话。林爷爷非常疼爱这个整天好奇天好奇地的孩子。

林爷爷的两个儿子考上了大学,找了份好工作就回家过一次,以后就没有回来过了,回来的只是成沓的人民币,似乎着人民币上写着父子浓浓的深情。每一次来信,老人都会使劲的抖抖信封,他希望从里面掉出一两张手写的字,可是从没出现过。有一次林爷爷把信封撕开,检查检查里面有什么手写的字没,可是除了光滑滑的信封壁,什么也没有,老人看着光秃秃的一个字不长的信纸,手不停的哆嗦,眼角流出几滴纵横的老泪。

为什么老泪纵横呢,那是因为老人的脸上有数不尽的皱纹,泪顺着这些沟痕流淌。

小顺会紧凑到林爷爷的跟前,听林爷爷讲大虎子与二虎子小时候的事。我家大虎子文静,回到家就会把家里的饭做好,自己蹲在院子里读书写作业。二虎子会和我去桃园里摘桃子,拉到市集上卖了。大虎子懂事早,从不给我惹事,把家里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的,院子里也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二虎子整天掏鸟窝,上河里抓虾摸嘎啦(扇贝),不知道揍过他多少次,混小子不改。小顺仔细的听着,有时会眨着机灵的小眼说

“爷爷,你怎么流泪了?”

“没有,风把沙子吹我眼里了。”

小顺纳闷,为什么林爷爷每次讲大虎子与二虎子眼里都会刮进沙子呢?

奶奶不去麦场摔麦子的晚上,小顺会到麦场里站岗,倒不是为了防范小偷,而是驱赶来啄麦穗的鸡鸭。小顺偶尔会和大狗子,二妮一起去。大狗子是李奶奶的孙子,二妮是他妹妹,大狗子的父母也是在外务工人员。三个人经常在一起玩,一起玩过家家,一起去河里洗衣服,看麦场也一起。

“ 小顺,你过了麦会去上学吗”

“不知道,听奶奶说,书包倒是给我缝了一个,我没见过。”

“你去吗?”小顺问二妮。

“奶奶说,女孩子上学不管用,让我在家干活,让哥哥去,反正我也不愿意上”二妮望着深邃的夜空对小顺说。

“我过了麦季就去。”大狗子站起身来,拿着一块石块狠狠地砸向跑过来啄麦穗的鸡。

三个小黑影,在夏季里的一个麦场里,傻傻的讨论着自己人生的走向,仿佛人生的命运正是攥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命运,不过是一次转弯,转好了,就是运,转不好,就是命。

小顺很久以后也没能想明白,是不是不去上学真的会影响自己的人生,或许是吧,黑夜里自己的一声叹息,算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答案。

小顺上学了。大狗子也挎起书包了。二妮没有去上学。

去不去上学并没有对生活造成什么极大地影响,至少日子还得向前过。

对,日子还得向前过。

小顺去上学的前一天晚上,奶奶给他包了一大盘水饺,全是肉馅的,水饺涨涨的肚像是金元宝一样,里面盛着数不尽的知识,觉得吃了这水饺,就能考上大学。至少小顺的奶奶是这样想的。

小顺大口大口的吃着鲜美的水饺,等他吃完了,问奶奶,你怎么不吃啊,奶奶看着吃完了水饺的小顺说,我早吃过了。小顺的奶奶把盘子碗筷洗的干干净净,放到厨里,把水饺的踪迹洗的干干净净的,除了小顺肚子里还没消化完的水饺,也找不到一丁点蛛丝马迹。那一晚上的时光就被这样冲洗的干干净净,随着洗碗的脏水,被泼的无影无踪,以致很多年后,小顺回忆起来,都显得那么费力。我们总是要记住几个人生重大的转弯,出生,上学,参加工作,应该是记忆深刻的,刻进骨子里。

第二天天还没亮干净,小顺就背起书包上学了。鸡在院子里的树上凄清的喊了一声,然后是一阵静的慌神的沉默。

小顺到学堂的时候,天空上一轮红日挂在东方,整个的大地都熠熠生辉。

我应该去上学,至少当时的小顺是这样认为的。但这种潜意识是从林爷爷的点心那里得来的。为了那些诱惑的点心,我就得去学堂。看起来小顺的想法是呆傻的,甚至有点愚蠢,可是那些往往不明智的想法总是会潜移默化的影响自己的一生,就像小顺选择了读书。不过村里人还是赞成二妮的做法,好好在家务农,多赚点钱,这可能是聪明的做法。

小顺还是去学堂了。

学堂在小镇上,离小顺的村子有几十里山路,是县政府出钱临时建起来的,用的是希望工程的资金,一共3个教室,一个办公室。教室里全是些别的学校用过的二手货,里面都有一些浅浅深深的划痕。凳子没有,必须从自己家里带马扎。授课的老师学历更是高低不同,有小学3年纪毕业的,有小学4年纪毕业的,学校的文化水平最高的是初中刚毕业的,据说那位老师毕业文凭还没拿到手。物以稀为贵,这所简陋的学堂是镇上学生唯一的可以学习的地方,也是老师唯一可以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

知识是高贵的,不会因为自己的栖身之所残破而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恰恰相反,就像在污泥里长出的莲花,更加亭亭玉立。孩子们太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了。尽管条件是那么的苛刻,但他们依然会英勇地挎起书包,像战士一样,去为自己的未来而奋斗。

冬天过去了,那些压抑着一切生命气息的寒流远去了,生命悄然的在苏醒,毫无声息的,猛一回头,发现希望在枝头发芽。

春天来了。花朵开得更加灿烂。

第一堂课是语文,第二堂课是数学,第三堂课是语文,第四节课是数学。学堂里只有两节课,一个老师,老师的本领真大,一个人教两种课程。小顺暗暗地佩服老师。老师是一位40岁出头的老先生,青布衫,头发齐齐的,一双慈祥的目光。老师拿着课本的时候,样子端正着,不过很和蔼。

横、点、撇、竖、捺。教育从最基本的笔画入手,教育也应该从最小的孩子开始。1,2,3。小顺第一天学会了3个数,很激动,感觉自己像是学富五车。刚到村口,小顺便大声的吆喝奶奶。吆喝的整个村子沸腾了,仿佛全村人都在听这声吆喝,这是学堂里的孩子,自从林爷爷的大虎子和二虎子吆喝过,很久没有听到这种吆喝了。

小顺急速的跑回家,把一天的所经历的事统统的倒给奶奶听,坐在马扎上的小顺像是一头找到了一大块鲜嫩的青草,欢乐和高兴盛开在小顺的小脸上,院子里的向日葵也努力的扭转脑袋倾听小顺的所见所闻。小顺和奶奶的轻轻地笑声,合着饭菜的香,院子里淡淡的的槐花香,四溢在破旧的天井里。晚霞给这所院子披上了美丽的丝纱,远远的看去,是那么的温柔,静谧,像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天渐渐的黑了,月亮像一块琥珀,发出温润久远的光泽。

吃过饭后,小顺的奶奶说,林爷爷想他了,顺便把刚摘下的红枣给林爷爷带过一包去。小顺的奶奶从苹果条编制的筐子里挑选了一个饱满的鲜红的枣子,用报纸抱了起来。小顺拿着手电筒,走向林爷爷家。

林爷爷的家里总是那么黑,似乎那一盏电灯总是奄奄一息的,没有了生气,暗淡的光泽投放在死气沉沉的小院里。

林爷爷,小顺在门外喊着,手不停的敲打着生锈的门环。林爷爷赶紧从马扎上站起来,跑过去打开门闩,把小顺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谁会抢走他的小顺子。哎呦,林爷爷,您弄疼我了。蜷缩在林爷爷怀抱里的小顺不满意的抱怨着。林爷爷赶紧松开小顺,把长满白胡子的嘴不住的亲小顺的鲜嫩嫩的小脸蛋。小祖宗,快到我屋里,林爷爷给你留了不少的好东西呢。

小顺跟着林爷爷进了里屋,林爷爷拉开电灯,把柜子里的点心全部翻了出来,又不停的翻找其他的角落,生怕漏掉小顺喜欢的一包点心,满满的堆了一炕。小顺怀里抱着,口里不停地吃着,小孩子一块面包或者半根油条就会高兴。因为他们的欲望是单纯的,所以他们的快乐是丰富的,而那些因为欲望丰富的人,却失掉了单纯的快乐。

小顺吃的感觉那些点心已到嗓子眼了,再吃一口就只能放到嘴巴里了。他不想吃了,他把那些点心放到炕上,陪着林爷爷说话,而他奶奶让他带来的那包枣,早已掺杂在满炕的点心里了,小顺早将这件事忘得没踪没影了。林爷爷磕了磕烟袋,然后重新换上新的烟末。给他讲大虎子和二虎子的童年。那些唠叨了几百遍的事,早把小顺的耳朵摸起了厚厚的茧。小顺不耐烦了,林爷爷,您讲点那个狐狸仙和书生的故事吧。林爷爷的耳朵可能有点聋了,似乎没有听出小顺的不满,还在不停地播放着大虎子与二虎子的童年。小顺看到林爷爷走火入魔了,变使劲的摇了摇林爷爷的胳膊,林爷爷,您快讲那个狐狸仙和书生的故事,快讲啊,小顺撅起自己的小嘴。林爷爷看了看小顺,放佛当年大虎子要求他讲仙和书生的故事的情形。他似乎把小顺当成了大虎子,说好好好,但把眼角的泪痕一擦,才看清身边是小顺子。

林爷爷多希望身边是大虎子啊。

大虎子来信了,信里除了红红的钞票,还是红红的钞票,似乎红红的钞票上印着自己对父亲浓浓的牵挂。

日子如流水静静地淌着。

小顺的功课越来越紧了,他很少去林爷爷家里了。

中秋节的晚上,林爷爷带着几对自己走了几里路从市集上买来的月饼,送到小顺的家里。以前林爷爷没有串门的习惯,而且他也不喜欢串门。可是他想小顺了,他得串门。

小顺的奶奶正在东屋里烧火做饭,包了一锅的肉水饺,再炒上几个菜,好好的丰盛一次,补补小顺的馋嘴。小顺在院子里大声的背着“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脑袋摇来摇去的,像是课堂上的先生。林爷爷错把小顺的背书声当成了大虎子的声音,可他心里清楚地知道,那是小顺,不过他不想承认,索性他就站在茅草搭成的门外,听这美妙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可以带着林爷爷穿过时光隧道,听一听大虎子的读书声。

小顺的奶奶把水饺端出来的时候,看见了在门外的林爷爷,赶紧招呼他坐下,林爷爷似乎仍沉浸在小顺的天籁声里,没有缓过神来。愣了一会,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不进去了,就是过中秋节,给顺子买了几对月饼,一点心意。说着,就把月饼放到天井里的饭桌上。小顺的奶奶赶紧让小顺拿了一个马扎,寒暄着让林爷爷坐下。林爷爷很想和小顺坐一会,没有推辞,就坐下了。小顺的奶奶拿了三双筷子,林爷爷摆摆手,吃过了。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烟袋,点上吧嗒起来。

“你说孩子怎么就那么忙啊,怎么连句话都没空说啊?”

“他们在外不容易,我们得多体谅他们才是,哪能让他们顺我们的意思办事啊,我们老了,不能拖累孩子。”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林爷爷吧嗒着烟袋,听了小顺奶奶的一番话,不停地点头称是。尽管林爷爷知道孩子们可能不忙,但他还是相信他们是忙得,他得学会欺骗自己,然后心里会舒服的多。

孩子们确实是忙,忙的只是寄钱,没说过一句话。

小顺吃过水饺,在寂静的小院里大声的背着时间像海绵里的水,去挤总是有的。不过他提出一个疑问,如果那是块没有水的海绵呢。

中秋节的晚上,月亮圆圆的,像是林爷爷送来的月饼那样圆。可是月饼上少了那种明明的光泽,那浸渍着思念和团圆的光泽。

中秋节也是一个日子,只不过和别的日子不一样,每一天都和以往的日子都不一样,只是我们把这一天象征化了,日子还不得照样向前过。

小顺要上3年级了,真快,一转眼,小顺12岁了。

星期天下午,小顺帮奶奶去河里洗衣服,恰巧二妮也在,不过二妮长的更黑更瘦了。她看见了小顺,跑了过来,两个人一块走到河边的石滩上坐了下来。小顺跟她讲自己在学堂里的先生教授的知识,还有课堂上发生有意思的事情,偶尔炫耀自己的成绩。二妮只是在听,可她听不明白,仿佛她和小顺不是在一个世界的人。可她仍然仔细的听,努力的听。小顺时不时抓起一块石头,扔到河里,咕咚溅起一阵小小的水花,他很希望二妮可以和她一起去上学,可他的意愿,正像那朵激起的小小水花,不能改变河水的流淌,只能颓然的融化在河水里。

二妮继续央求小顺把那些新奇的事讲给她听,教她在学堂里学过的字,学过的算术,那一刻,她似乎渴望去上学了。

远方一轮夕阳沉进了地平线了。

四、

不知不觉冬天开始蔓延这个小山村了,积雪覆盖了崎岖的山路,冷冷的风呼啸着刮过原野,发出摄人心魂的恐怖声,可是在无数条的山路上,会有一个、两个的小黑影缓慢的、艰难的向前移动,似乎他们移动一步需要花费10分钟、20分钟可能1个小时,可是他们一直在前进,他们就是去学堂上学的孩子,小顺就是其中的一个黑影。

从这个冬天的早上开始,小顺都会早早的起床,把饭做好,自己吃了,然后把剩余的饭菜端进锅里,给奶奶热着。以前都是小顺的奶奶做,可是老人老了,小顺就把家的责任接了过来,他要照顾奶奶,照顾这个家。当责任的接力棒传到小顺手里的时候,小顺的奶奶有一丝欣慰和难过。小顺大了,可是自己却老了,老人不愿意拖累自己的儿女,可是现在小顺的奶奶像一枚深秋里挂在树梢的黄叶,早已没有生机,不一定会在哪天突兀的坠落。

天冷了,多穿点。小顺的奶奶会嘱咐小顺三四次。路上滑,注意安全。小顺奶奶的叮嘱一直跟着小顺走到门口,然后小顺用门闩把那些叮嘱关在院子里,他想对奶奶说,您也注意安全。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奶奶认为自己确实老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小顺会带一把铁锨把那些积雪挖出一条路来。他把那些积雪堆到身后,就像老鼠在打着一个个洞,那个洞通向光明。他就这样一锨一锨把雪运到身后,缓慢的移动,等到他到学堂的时候,小手早已红肿,像一根红红的胡萝卜,鼻尖上浮起来一层冰凌,头发早已雪白如面。

当小顺来到学堂的时候,老师完全惊呆了,不相信、疑惑、惊奇。眼睛里射出不可思议的光芒。小顺麻利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仿佛这些苦难对于一个坚强的孩子来说,不算什么,或许知识更能诱惑这个孩子。

45个学生的教师,只来了5个,40个空荡荡的座位,教室里是那么的冷清。5个人,仅仅5个人,5个人就够了,只要还有一个,课程就会进行下去。

上课铃在学堂的墙壁上丁丁的响了起来,尽管声音是那么的微弱,它依然在执行自己的使命---提醒学生们,上课了。微弱的铃响声里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给以学生们单薄的希望。

“起立”小顺大声喊着。

“坐下”老师向这些学子们鞠躬,以往的时候,老师并不明白鞠躬的含义,可是今天他明白了,他要向这5个勇敢地学子鞠躬,或许这并不能使他们得到一丝的温暖,但这是但他们勇敢地最好鼓励。

课程依然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为中华之崛起为读书”老师大声的念着,接着是5个响亮齐整的声音“为中华之崛起为读书”那声音传的很远很远,像是一种力量将要刺穿冰冷的冬季的胸膛。中午的时候,老师从办公室里拿过一壶热水,掏出自己带的油饼,泡好了分到5个学生的碗里。吃吧,老师一边分一边看着因寒冷而瑟缩发抖的孩子。老师,你呢,5个孩子异口同声,我吃过了,你们快吃吧。说着,又去办公室打了一壶热水。

下午的课程全是语文。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着: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老师的粉笔字在黑板上飞舞着,学子们大声的朗读着,像一阵阵浪潮,一阵高过一阵。

中国的脊梁因为知识的丰富而变得更加坚强,更能承受住担负起整个民族的重任。

下午回家的时候,雪依然在呼啸,风依然在凛冽,小顺没有觉得冷。他仿佛觉得自己长大了,自己成熟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 奶奶在炕上不停的咳嗽,小顺在锅底下添了几把柴火,把炕烧得暖暖的,好让奶奶舒服一点。又把奶奶扶了起来,给奶奶吃了药。奶奶似乎看起来身子还是那么憔悴,小顺痛惜的望着奶奶的白发和脸上干瘪的皱纹,默默地掉眼泪。

星期天不上课的时候,小顺会去山沟里捡拾一些枯枝拿回家把炕烧得暖暖的。偶尔去一趟林爷爷家里,把剩余的枯枝送给林爷爷,并陪林爷爷说一会话,介绍自己最近的学业。林爷爷总会关切的问起小顺奶奶的病,顺便让小顺把好的感冒药带给他奶奶。因为林爷爷腿脚更不利落了,而小顺又在镇上读书,所以林爷爷会让小顺买一些吃的、用的带回来。不过林爷爷通常会拿出一部分分给小顺家,补给补给并不宽裕的小顺家。

冬天是老天爷给农村人放的长假。忙活了一年的农村人,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安安稳稳的休息了。李奶奶时常会来小顺家探望他奶奶的病情,偶尔带几把鸡蛋或者点心,陪老人唠咾家常,李奶奶向他奶奶说说村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谁家的狗死了猫又生了一窝鹅又下了一个蛋之类的。很多时候,李奶奶都是劝小顺的奶奶让小顺跟着大狗子出去打工,那样就不会这么累了,不用花钱,还可以挣钱呢。小顺的奶奶总是摇摇头,看了看满屋子的三好奖状,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狗子很早就没有上学了,因为成绩不好,还有就是他父母的“聪明算盘”上学还得花钱,出去务工反可以赚钱,这样用不了几年,家里就可以翻盖大房子了。这几年大狗子家里的经济状况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很多。大狗子,二妮,还有他父母都在外务工,家里没有什么支出,手头的钱也多了,今天换个冰箱,明天买辆摩托车,把家里拾掇的金碧辉煌的。

看来,外出务工是明智的,廉价的劳动力可以因为一家四口人多的优势获得更多的经济收入,中国的gdp快速增长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呢。

小顺自家里还是徒然四壁,上学高昂的费用让这个本已贫穷的更加捉襟见肘。小顺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过完了自己的初中,一张鲜艳的高中录取书肯定了自己这几年的努力。

开春了,奶奶的病就会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五、

柳树的枝条抽出新绿,滴翠的迎春花叶间飘出缕缕的清香,雪白的槐花像一枚簪子插在树梢,布谷鸟舞蹈在枝头,好一个明媚的春天。

天好,人不一定好。晴天也可以响个霹雳。

大狗子在工地上和包工头因为工资问题相互争执起来,大狗子仗着自己的浑身蛮劲,二话没说,就把包工头给揍的鼻青脸肿,嘴里不停的骂着“妈的,你不把钱给我试试,操你妈的,什么玩意”包工头因为个子矮,吃了拳头的亏。重人看是不好,急忙将大狗子从包工头身边拉开。上天总是公平的,吃拳头的亏,肯定不会再吃脑袋的亏了。第二天包工头一脸笑意,一个劲的给大狗子赔不是,说自己在和东大酒店早已订了一桌酒席,专门给大狗子赔不是。拳头厉害,脑子就显得迟钝了。大狗子连想都没想就掉进了包工头给他安排的陷阱。包工头没有把汽车开进酒店,而是开去了郊外,大狗子就在郊外被包工头找来的人狠狠地给揍了,脑袋上挨了几闷棍,满脸的血,衣服也拉扯皮了,浑身是泥,青一块红一块的。工作算是丢了。

相比哥哥的处境,二妮算是好的了。她在镇上的小巴车里收票,收入也高,还不用出力。人都有烦心事,二妮也有。二妮长的更水灵了,难免会有几个流氓纠缠她,碍于脸面,她从来没有向父母提起过,只是默默地承受,偶尔搬出大狗子吓唬吓唬他们,这是这些流氓只是大狗子是个纸老虎,浑身蛮劲,但脑子笨,所以没人怕他。

二妮的乡镇车每天都会路过小顺的高中。宽敞的大门,高高的蓝色玻璃教学楼,还有高大的杨柳,迎风飘浮的五星红旗,偶尔广播里会传出:22345678的眼广播体操。她想小顺可能在上课,在课堂上把一道道难题都做出来,老师不停地表扬他。她的眼前浮起这样的面画:明亮的教室里,一个俊朗的少年穿着雪白的制服在黑板前讲解自己的做题思路,然后是一阵淅沥哗啦的掌声和老师满意的目光,那个青春张扬的少年就是小顺。

看着手里的一张张钞票,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小顺上学还不是为了钞票,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又稍稍的安慰下来。人总归是需要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搪塞自己,然后自己的哲理中抽离出一丝麻木。

回家看到头上遮着纱布的大狗子,二妮吓坏了,她想不到这么美的春天里会发生这样糟糕的事。大狗子躺在床上,母亲在他身边不住的抹泪,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褶皱的烟,抽出一根给了大狗子,自己点上一根,咂了一口,吐出一摊白色的烟雾,都这样了,甭干了,现在家里休息休息,过几天再去找活。至于大狗子被欺负的事,谁也没有在提起。劲多管什么用,现在靠的是钱,有钱的人就是法。被欺负了就得忍着,忍不住了,哭一把鼻子,抽一根烟,接着忍。

这个时候,小顺正坐在宽敞的教室里上政治课,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中国是一个民主法治的国家,国家正积极的健全建立各种政治保障制度,坚持依法治国,德法结合的原则,切实推进中国民主法治的进程。小顺可能没有想到,大狗子整天享受这种“民主法治”的待遇吧。

小顺进高中了,同学和老师都称呼他赵任远。名字是初中的语文老师给他改的,那位老师说赵小顺名字俗气,正好赶上一句“士不可以不恒毅,任重而道远”就选取了任远二字,看出老师对这位努力上进学子的厚望。不过赵任远仅仅限于校园里,到了家里,还是赵小顺。老人的态度是难以改变的,传统的力量总是强大的,再文雅的名字,也比不过老人起的好听。

小顺自从进了高中,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回家的时候偶尔能赶上二妮的小巴车,二妮从来都不收她的钱,只会央求小顺给他讲校园里的事,或者两人聊起小时候的快乐往事。

到了站点的时候,二妮都会和小顺走十几里山路,票让别人代她收。毕竟和小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难得碰上一次,小顺眼里的二妮变得更漂亮了,大大的眼睛,雪白的连衣裙,白色帆布鞋,再加上白皙的皮肤,和以前那个又黑又瘦的只能干农活的二妮相比,简直是白天鹅了。山路毕竟是崎岖的,天黑的时候更不好走,二妮一个趔趄,小顺赶紧扶起她,二妮就是躺在了小顺的怀抱里。小顺没有动,二妮也没有起身,幸好是晚上,两个人红红的脸燥热的。二妮站起来,抱住了小顺,你喜欢我吗,小顺哥。喜欢。小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小顺背起她,喷跑着回家,一路上二妮都驾驾驾的赶着小顺。

小顺,想起了小说里的一句话:春天是恋爱的季节。

到了村口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的夜晚,小顺恋恋不舍与二妮分离。二妮拉着小顺走到林爷爷的槐树下,害羞的说,小顺,你还记得你在这棵槐树下说长大了娶我做媳妇,记得吗?记得,当然记得。那你可以亲亲我吗,二妮闭着眼睛。小顺准备吻二妮红红的脸颊时,二妮突然狠狠地在小顺脸上叮了一下,笑着跑开了。

小顺回到家里,奶奶正在和李奶奶聊天。小顺刚进院子,就大声地喊,奶奶,我回来了。老人鞋都忘了穿就跑了出去,紧紧地抱住小顺,生怕小顺跑了。赶紧让小顺进屋,又是从厨里拿吃的,又是给他倒水,小顺说不用不用,奶奶。奶奶瞪了他一眼,说,嫌奶奶老了。坐在一边的李奶奶差点被一口茶水呛着,不过小顺说了一句话,着实把李奶奶呛着了,二妮回来了。

二妮回来了,李奶奶急急忙忙的往外跑。到门口的时候,二妮正在门口站着,看着二妮高挑的身材,月月光下美丽的脸蛋,李奶奶不相信这是她的孙女。老人当然希望她的孙女长的漂亮,可是这一切太突然了,老人平静的日子里从来没掀起过如此大的波澜。

李奶奶一口一个丫头叫着,叫的香香的,甜甜的。丫头,只许李奶奶可以称呼,其他人就不行。进了屋里,李奶奶又是问长问短的。有个知冷知热的奶奶就是好,可是我们往往把这种挂念当成徐徐索索的唠叨。老人老了,声音像一台旧时的收音机,耳朵信号不好,发音也嗤嗤的作响。

小顺的奶奶给他炖了一大块红烧肉,快吃,顺。小顺把学校的事一股脑的讲给奶奶听,奶奶时不时说几句,还是我家顺孝顺,你看林爷爷的大虎子和二虎子,从来没来过。对了,明个去看看你林爷爷。你可想你了。奶奶,明天天一亮,我就得走,功课紧呢。奥,老人长长地虚了一口气。

第二天东方的鱼白色没有出现,小顺就起床了,他洗了洗脸,刷了刷牙,当他把牙膏装进书包的说时候,奶奶一愣,那是什么,怎么还有白泡泡。这是牙膏,可以防护牙齿的。小顺把牙膏甩了甩。奶奶,我得走了。走吧,去了好好学,别惦念家里。恩,小顺往门外走。他奶奶一直把他走到门外,清晨的风吹乱了小顺奶奶花白的头发,老人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顺回头看了看奶奶,招了招手。奶奶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很久的一次作文上,小顺写过:每次我离家上学的时候,奶奶总是在村口的古槐树下,远远地望着我离开的背影。夕阳的余辉把瘦削的奶奶妆成一座悲壮的雕像,黄昏的风吹乱了奶奶的银发,我回头看到了奶奶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深陷的眼睛里期待的慈爱的目光,无论我走多远,都不会走出这目光。

小顺走的时候,村子里泛起一阵阵凄清的鸡叫,天边依稀几颗晚睡的星星。几片带露的枯叶像是几只疲惫的蝴蝶,堆在路上。小顺的心里泛起瑟瑟的潮水。不过这种凄凉的情愫很快就被冲散了,因为二妮在村口等他呢。

顺子哥,我在这里等了你半个多小时呢,快走,要不赶不上车了。二妮没有发现小顺的哀愁,拉着她快速的跑向停车的站点。

终于到了,两个人气喘吁吁。快上车,二妮打开车门,收完票,靠在小顺的座子旁边。哎,小顺哥,你看那片芦苇,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块在捉迷藏呢。哈哈,二妮笑了起来。似乎又回来了小时候。顺,你在哪啊,我找不到你了,二妮蹲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小顺赶紧出来哄她。抓到了抓到了,哈哈,二妮高兴地跳起来。小顺上当了。接着小顺又找二妮。我找到了,还不出来,二妮听到小顺的话,乖乖的走出来,小顺哈哈的笑起来,笨蛋。二妮追着小顺打他。

两人都在路上说着小时候的往事,快乐的笑声在车里传开来,本来拥挤烦恼的人群都在倾听这两个人的谈话。快乐总是短暂的,可是痛苦却有那么长。

小顺到学校了,下车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塞到二妮的手里,没人的时候打开看,嘴角还想涌动几句,可又咽了回去。看着小顺远去的背影,二妮远远地看,车飞快的把她载走了。

纸上写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然后在一个注定邂逅的路口,我们一起牵着手走你的阳关道和我的独木桥。

暑假的时候,小顺的爸妈都回来了,不出去务工了,落叶归根,人老回家。小顺的奶奶老了,像是深秋一枚挂在树梢的黄叶,可能随时会被秋风带走。奶奶很少吃药,每一次小顺的爸爸给奶奶买药的时候,奶奶总是要计算一下这些药可以买多少袋盐,几斤肉,或者小顺几天的生活费。小顺的奶奶总是偷偷地把药藏在床铺底下,不舍得吃。

1990年,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吹进了偏僻的村落。镇上的娱乐场所、连锁超市、各种私人门头像是雨后的竹笋冒了出来。

大狗子喜欢到洗浴城里,他不再是以前的憨厚的大狗子了,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狗。突出的啤酒肚,晃动的烟蒂,还有两排发黑的牙。大狗子整天出入洗浴城,里面什么时候又来一个小姑娘,镇上的谁谁谁又去了,去找大狗子准能打听的到这些肮脏无聊的事情。

二妮也不再去买票了,自从镇上的性文化繁盛起来以后,她整天忙着化妆,浓浓的古龙香水,五颜六色的头发,指尖处鲜艳的指油,还有黑黑的眼影,红红的嘴唇,总是摆出一副放荡的模样。

几次见过二妮后,小顺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了一句:

金钱让没有灵魂的人变成了螯肢动物,忘了怎样有骨气的走路。

小顺在改革的春风里毕业了,毕业了,青春也失业了。

小顺顺利的考入一所大学。

四年后,小顺没有靠中专,而是回到自己的镇上做了一名教师,那是一个春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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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美泉精华:美泉
☆ 编辑点评 ☆
美泉点评:

这是一篇乡土气息浓郁的文章,洋洋洒洒上万言,把人物和故事生动的勾画出来,
读来就像欣赏一幅原汁原味的农村水墨画。

文章评论共[3]个
美泉-评论

这是一篇小说式的文章,透过故事,不仅仅欣赏到乡村味的浓郁,还引发对一些社会问题的思考。朋友文章写得不错,但排版和标点太乱。欣赏问好!at:2011年05月19日 下午5:52

水做的月亮-评论

欣赏,问好!at:2011年05月21日 晚上7:48

文清-评论

春天,已悄然走远;夏季,已到面前。祝朋友夏安!at:2011年05月21日 晚上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