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的悲哀　（散文）

金　矿

说起我这位堂弟，在门族里有点遥远，但姓金的人家不多，也还算是较为亲密。他只比我小两岁，曾是一个学校高低年级同学，两家距离不远，也就更有点弟兄情分了。岁月风雨让我们走过了几十年，眼下才发现兄弟友情是弥足珍贵。

我是金氏门族中叛逆者，因为学生时代有位老师与我同名，所以我就产生改名的念头，决意叫“金矿”。而堂弟在年少时比我优越，他是独生子女，父亲是一大市国营工厂工人。工人在那个年代是老大哥，是拿工资的人，对他的培养也优越得多。记得我凭语文优势做民办教师后，他也凭家庭优越做了教师。那时学校三位老师姓金，只好论资排辈，以老金、大金、小金为口称，他是最为年轻的小金老师。

那时民办教师地位和收入很低，他不满足便努力仕途。不久就受到重用，被提拔大队会计，这是一不小的飞跃。当时民办教师改做生产队会计，大队书记就很人情地说你被提拔了，何况他当大队会计，还入了党，确实不容易。他说自己是糠箩跳到米箩，感到很幸运，整天和干部在一起显得很荣光。因此也开始看不起教师，说教师都是小气鬼。他也特别不太看得起我，说老大整天斯文穷酸样，穷得连小家都顾不过来，当然我也不愿意依傍他光彩，坚持我行我素。同他也只是见面说说话而已，以一般熟人相处着，不过表面他还是称我老大，有时前面还要加个“穷”字。

做了干部就有了“形象”，很快一女青年干部和他谈上恋爱。哪知他那老传统父母却坚决不同意，他母亲说要浮浪就不准进家门，家庭权威拗不过，最终还是被棒打鸳鸯，和一本色的娃娃亲传统女性结了婚。他毕竟能说会道，又是小帅哥，家庭并没对他过于羁绊，很快又被提拔为大队副书记，真成了官场小人物。

我当教师也没几年，后来到了文化站。哪知他做大队副书记后并没有转为正职，在那计划生育紧张年月，他属超生对象，连生两女儿一男，哪有做干部的这样低觉悟。于是被毫不留情地撤销职务，成了老农民一个，那种高高在上很傲慢的干部风度也随之而失去。

这位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的帅哥失去风采后，当时还有机遇让他争取，可以去单位顶父职，他到父亲厂里同办事人用理论字眼较真，哪知单位领导不买帐，说他已超过顶职年龄，加之又有计生超生户罪名在身。这时他才想到自己错过机会，是那几年当干部把这铁饭碗给砸了。

也许人最怕不务实地轻飘，他没职后日子还真不好过，在家很难出行走走。人家虽然当面还称书记，背后却嗤之以鼻，到外面打工木瓦工活手艺一样没有，叫他管理人家做手艺的人，有技术的根本看不得这闲老官。当时他倒想起找我，知道我政企界有几位朋友，请我帮他一把。可惜他去面试及实践都不过关。有一家挨不过我面子，让他当一个领班兼外勤联系业务，哪知他不太厚道竟然过河拆桥，把十多名工人挖走带到老板对立面的个企去。后来，又被新老板给甩了，新老板想法是，你能背叛别人就能背叛我。

还好他有位同学后到本乡镇任要职，也逢他计生处理到期可以重新使用。让他做了乡办负责人，他重新又有了干部光彩。这时他膀子又横起来了，摆出一副威武的架势。那时候乡办企业还靠人情管理，一个女职工对他过于热情，有一种说不出暧昧，那些被冷落的其他人员看不惯，竟存心与他过不去。一次深夜一个女影子窜进他宿舍，当时就有电话打到党委，一位管工业的要员来了，感到太有失体统，便立即叫他做检查。再加上那同学要员对他已没有好感，因他与这同学过于随便，多当面直呼其名，让人家丢掉面子，对他也就没有了同情，会议通过干脆让他解甲归田。

近十年的日子他真不太好过，市场经济竞争太激烈，根本不允许他再吃浮浪饭。再说家庭对他压力也大，女儿还好，结婚不需用多少钱，而那超生的男孩生活能力差，结婚生子，没有收入的他只好厚着脸皮去借债，虽然维持把媳妇娶到家，然而住房太狭窄，他们夫妻只好住另外搭临时工棚式的小房子。

一次我到省城出差，表妹一家留客。表妹婿告诉我说堂弟就在他们附近，我去看望他。哪知见到他我自己都感到心酸。在推着三轮车收废品垃圾，穿着也邋遢。中午表妹把他喊来陪我，他也显得特别尴尬，几杯酒下肚，竟淌起眼泪，倒出的都是苦水，说眼下上了年龄提起往事一切都晚了，老大倒是我羡慕的，虽然书生气迂夫子，但毕竟肚里有真才实学，有才学的人是越老越值钱，晚年饿不死。不像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还要吃一爪子搂一爪子，回到家乡不好见人，在外边又苦不到钱。悲哀也，我劝他低调一点要知足常乐，收破烂也是自食其力的生活方式，没有什么丢人的，我这高调的劝说，他也不好与我争辩。

没有想到的是，近日收到关于他更为悲哀的不幸消息，说其患癌症到了晚期，需要紧急住院做手术切除，成功与否未卜。两个女儿每人拿出一万，小舅子小姨子等各五千，算是拼命抢救他这条命。我在想他还不到花甲，连国家最低劳动保障也享受不到，即使手术成功，出院后更难体力劳动，靠什么生存，只有依靠那些生活能力不强的儿女了。

我在维持工作上班，平常很少假日，还是等他出院回家再去看看，对他安慰安慰，也算是弟兄一场啊。

赐教处：江苏淮安市楚州区南闸镇文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