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6月2日

“今天来的路上可曾有什么什么收获？”h在厨房里把煮好的咖啡--颜色颇为赏心悦目--倾倒在与其颜色相得益彰的玻璃杯中，一边问道。

我端详了一眼天色。薄暮的夕光从云间流连的泻下，在树影间游移穿行，落到大地上，犹如明亮的尘埃在雨线中飘动。白云缓缓的漂移，明亮的天空。马路对面的的中学校舍在阳光下列的整整齐齐，颇为动人的协调。飞鸟在围墙的栏杆上休憩，懒懒散散的跳跃。似乎在发出鸣啭之声，但被玻璃窗隔离了。一个与6月极为契合的天气。姿影优雅的初夏。

“也没什么有趣的事……倘若一定要说的话，那么……”

h把咖啡杯--两份--端到桌子上。虽然是廉价的速溶咖啡，但经过妙手调制果然非比寻常，我先夸奖了一声。h坐下，以手支颐道：“什么事呢？”

“今天来的时候遇到了一只恐龙。”

“哦？是食肉型的还是食草型的？”h露出浅浅的笑。

“不，不是说这个。”我喝了一杯咖啡。5月夏天下午清澈的阳光般感觉的味道。“并不是说那是个很丑的女孩子。而是说，一只恐龙，白垩纪，侏罗纪，寒武纪，那种。”

“哦？”h端起杯子浅浅喝了一口--动作标准得堪比维多利亚时代久经练习的淑女--思忖了一会儿。“破坏力大到何种程度？市中心大楼可曾倒塌？”

“也不是。”我脑袋开始痛了。“是一个弱女子而已。”

“？”h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我也同样觉得茫然无措，无从下手。

“恩……和我的一个梦有关。”

“梦？”h把这个字酝酿了很久才旋转着说出来。与其说是问我不如在问自己。我倒是轻松了不少。

“是这么回事。一个关于恐龙的梦境。”

h思忖了很久，把咖啡杯放下。

“说说吧，你的梦。”

寒武纪

我是一只恐龙。请注意，决非指我是一个极丑的雌性人类--当然不是说我很美丽或是很英俊--完全不同。我是一只雄性恐龙，也就是在数以亿年前在地球上生存的各种与人类形态毫无类似之处的动物之一。雄性。

作为一只恐龙固然是幸运的--相比小虫和丑陋的始祖鸟以及傻呆呆的大树而言--但是也不无无聊之处。恐龙的生活由两个部分组成：寻找食物，觅偶。寻找食物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活下去是为了觅偶。觅偶是为了延续自己的种族。就是如此。

我在龙类中属于很一般的那种。即不高大魁梧，也不骨瘦如柴。即没有霸王龙那样高贵的血统，也没有雷龙那样威猛的身躯。没有龙特别注意我。想来纵然有一天发现我尸横于野它们也不会过分惊讶。

我对于食物的良好适应性使得我几乎从不参与斗殴和残杀。基本上是吃草。当然如果看见被残杀后又被吃掉部分尸体的龙尸，我也会稍微打打牙祭。这是生存的法则。我必须让自己够强壮，来抵御--一旦发生的话--的龙的袭击。

但在觅偶方面我则很苛刻，苛刻到非常可怕的地步。当然我绝没有种族歧视，也不会去奢求和霸王龙或者迅猛龙成双作对。一般而言身体健康的雌性霸王龙身边总是帅龙猛龙酷龙云集。我很平常，所以我也不奢望此类美事。但若有些身体孱弱长相丑陋的龙对我抛媚眼，我一般是逃为上策。但对于同样平常的龙，我则也敬而远之。很奇怪，我对于她们都没什么兴趣。诚然她们与我相似，但是我并不喜欢她们。而对于高贵的龙们，我也不很喜欢--准确的说是无从喜欢起。曾经有一只很漂亮的同类恐龙对我表示过意思，当时我都能听到其他追求者磨牙霍霍的声音。但是我还是拒绝了。没有原因，只是无从喜欢起。

于是有很多龙都很看不惯我，认为我摆酷。开始我还辩驳一下，后来就懒得辩驳了。一般我会乘它们忙于议论我时吃光它们面前的食物，然后扬长而去。

但在那一个下午，这一切都改变了。

那个下午阳光很好，由于近处的一座火山刚爆发，空气中尘沙弥漫，热力四射。我飞跑到一片丛林里，想找点水喝。果不其然，林深处有一片小湖泊。我吃了些颇为有味的树叶，喝了一气水。抬起头来，我看见--

对面的河边，一只雌性恐龙正在俯身喝水。身姿也未必优美--还有点嫌胖，说实话--容貌也未见很佳。可是那一眼，我看见她俯身喝水的姿势，我只觉得身体内部有一座火山爆发。口腔里呼呼作响。我感觉--希望没有感觉错--我爱上她了。

在我凝目注视的时候，她在水中倒影看见了我。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看见她的眼神。清澈如湖水一般。不同寻常。绝对不同寻常。我傻呆呆的挺直身子，沿着湖边朝她走去。

她看见我向她移动--而且神情必然是色迷迷的，我想--眼神里掠过一丝很奇特的神情。一般而言，在这种龙迹罕至的地方，遇到陌生龙的女孩肯定会飞跑而去。但她只是缓慢的挺直身子，注视着我在向她爬去。

但好景不长。当我离她只有几步远时，她忽然转过身，向林外跑去。

我追了出去，首当其冲的是看见一群龙在一起吃草。她跑到了这群龙中。一只看来颇为威武的龙向我扬起头，长长的脖子看来尤其潇洒。从他的眼神看来敌意颇浓。我一时有点害怕，但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朝她走去。

长脖子的家伙拦住了我。

我看了他一眼，又抬头对她做了个姿势。意思是我要找她。长脖子的眼神一成不变。想来他已明白我的意思，但并不让开。我摇了摇头，想绕过长脖子去到她身边，长脖子巧妙的闪身用尾巴拦住了我。防守技巧高超的龙。不妙的是，其余的几只龙都在朝我靠拢，似乎有分而食之的打算。我见大势不妙，只得向后退。退到他们的圈子之外。他们似乎没有追击的打算。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始终淡然。

当晚我一直没有离开这群龙。我锲而不舍的赖在他们身边。有几只龙晚上轮流去喝水。在路过我身边时我都报以亲切友好的姿态。但他们中没有龙回头看我一眼。我自讨没趣。

如此过了几天。我始终这样赖在他们身边。在第四天，有一只龙在我的友好表示下与我共进了早餐。第六天，两只龙和我一起喝水，洗澡。第八天，当我给他们采来树叶时长脖子摇动了尾巴对我表示了感谢。第十二天，我在他们集体喝水时混进了龙群，长脖子也没有驱赶我。

一个月后，这群龙开始向新目的地迁移时我已经正式成为其中一员了。他们对我加入该群的目的非常明白。但他们也已不再阻挠。而我在这一个月中，只是向她投以眼神--倾慕的眼神。即使在我陪其他龙喝水时，我也刻意的远离她。不知道为什么。

迁移之中，我每天都会看她。有时她也会看我。但如此而已。长脖子倒似乎对此不怎么在乎。其他的龙却对我的行为颇为不解。

或许是够奇怪的。我讨好他们加入他们，不外乎是为了得到她的垂青。可是我却在此时裹足不前。我自己对此也很奇怪。

我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绝无可疑，毫无原因。只能理解为一见钟情。可是在此刻我却无从去把握对她的爱。奇怪到了极点。或许我该对她表白？可是她该明白的，我想。

或许我做的还不够？

在某天晚上，她起身去喝水。我和长脖子结伴而随。我们三只龙在一个湖泊的边沿。她在一边，我和长脖子在另一边。

长脖子轻快的喝了几口就离去了。我假装喝得慢些，其实在看她的倒影。她却似乎无所谓的样子，消消停停的喝。一眼都不看我。我不由有些焦躁，舌头把水搅得哗啦声响。她置若罔闻的样子。我抬起头看着她，她恰也抬起头看我。

她的眼神和我们初见时一模一样。静穆的，平和的，淡然的。如水。

我傻在那里，不知道象什么。十足一只低等龙。

很久很久，我低下头去，继续喝水。

她随即也继续喝她的水。

影子摇曳，无比遥远。

天亮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2002年6月2日

“就是这样。”我对h做了总结陈词。

h张口结舌了很久。“那么……”她说，“你看到了她那样的一个眼神？”

“是吧。反正那一刹那我就感觉到，没错，是我梦中见到的那只恐龙的眼神。”

“可是你忽略了一个很要紧的问题。”h说。

“？”

“寒武纪根本没有恐龙。恐龙是从三叠纪开始的。你是如何知道自己处于寒武纪的？”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确实不知道。“做梦时总是知道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h难以索解的摇头，喝咖啡。

“那么，你欠她一句表白了？当初如果你表白了或许她不会离开你的。”

“确实如此。但梦这种东西……”

“但有值得一试的可能哦。”

我点点头。默然。h继续问：

“学生？”

“大概是，背着书包呢。和我一样是高中学生的样子。”

“那么，”h满有把握的说，“明天你在今天遇到她的地方和遇到她的时间等。或许还能见到。”

诚如所言。我点头允诺。喝光了咖啡。

2002年6月3日

与昨日如出一辙的下午。光影迷离。风摇曳着光，轻柔流动。成群结队的鸟在枝头栖息，鸣啭不休。绿色的树叶摇曳着沙沙的声音。与鸣啭声融成一体。和谐的回响。

我仰头看着树叶摇动，犹如绿潮。听见远处脚步声响。空谷的足音。被班驳的阳光划分的地上，一个人影走来。

我看了一眼。是她。一样的眼神。那一个女孩子。

我故做自然的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故做自然的向她走去。

相距十步。

“我对她说什么呢？‘你是我梦中的恐龙？’会被她打死的……”

相距九步。

“拼着被她打……这是我欠她的。可是说完之后又如何呢？我是不是该补上一句：‘这是寒武纪持续至今的爱情哦’？”

相距八步。

“现在的高中生大约可以坚强到不至于被我吓晕了吧……”

相距七步。

“可是为何要说呢？把这段感情永远埋在心里就是--何况只是虚无缥缈的感情而已。”

相距六步。

“可是这毕竟是真实的--应该是真实的吧--爱情啊。我确实爱过拥有这样眼神的那只恐龙，哪怕是梦里。”

相距五步。

“可是太荒谬了……”

相距四步。

“我太紧张了。我该怎么说来着？又忘了……糟糕……”

相距三步。

“可是，岂非有很多很多人没有缘由的放弃了自己的感情？我又何必一定要坚持呢……”

相距二步。

“与我一样放弃感情的人太多了。不多我一个。今天我就算了吧……可是，以后，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相距一步。

“我该如何做？这段爱情可能源自遥远的寒武纪。也许真的是……”

终于走到了一起。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回望了一眼。

彼此无言。擦身而过。

“总而言之，”h听完了我的叙述，说，“寒武纪的爱情结束了。”

我默默无言。静静看着窗外。薄暮的夕光从云间流连的泻下，在树影间游移穿行，落到大地上，犹如明亮的尘埃在雨线中飘动。白云缓缓的漂移，明亮的天空。马路对面的的中学校舍在阳光下列的整整齐齐，颇为动人的协调。飞鸟在围墙的栏杆上休憩，懒懒散散的跳跃。似乎在发出鸣啭之声，但被玻璃窗隔离了。一个与6月极为契合的天气。姿影优雅的初夏。

寒武纪的爱情结束了。

2002年6月2日

“今天来的路上可曾有什么什么收获？”h在厨房里把煮好的咖啡--颜色颇为赏心悦目--倾倒在与其颜色相得益彰的玻璃杯中，一边问道。

我端详了一眼天色。薄暮的夕光从云间流连的泻下，在树影间游移穿行，落到大地上，犹如明亮的尘埃在雨线中飘动。白云缓缓的漂移，明亮的天空。马路对面的的中学校舍在阳光下列的整整齐齐，颇为动人的协调。飞鸟在围墙的栏杆上休憩，懒懒散散的跳跃。似乎在发出鸣啭之声，但被玻璃窗隔离了。一个与6月极为契合的天气。姿影优雅的初夏。

“也没什么有趣的事……倘若一定要说的话，那么……”

h把咖啡杯--两份--端到桌子上。虽然是廉价的速溶咖啡，但经过妙手调制果然非比寻常，我先夸奖了一声。h坐下，以手支颐道：“什么事呢？”

“今天来的时候遇到了一只恐龙。”

“哦？是食肉型的还是食草型的？”h露出浅浅的笑。

“不，不是说这个。”我喝了一杯咖啡。5月夏天下午清澈的阳光般感觉的味道。“并不是说那是个很丑的女孩子。而是说，一只恐龙，白垩纪，侏罗纪，寒武纪，那种。”

“哦？”h端起杯子浅浅喝了一口--动作标准得堪比维多利亚时代久经练习的淑女--思忖了一会儿。“破坏力大到何种程度？市中心大楼可曾倒塌？”

“也不是。”我脑袋开始痛了。“是一个弱女子而已。”

“？”h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我也同样觉得茫然无措，无从下手。

“恩……和我的一个梦有关。”

“梦？”h把这个字酝酿了很久才旋转着说出来。与其说是问我不如在问自己。我倒是轻松了不少。

“是这么回事。一个关于恐龙的梦境。”

h思忖了很久，把咖啡杯放下。

“说说吧，你的梦。”

寒武纪

我是一只恐龙。请注意，决非指我是一个极丑的雌性人类--当然不是说我很美丽或是很英俊--完全不同。我是一只雄性恐龙，也就是在数以亿年前在地球上生存的各种与人类形态毫无类似之处的动物之一。雄性。

作为一只恐龙固然是幸运的--相比小虫和丑陋的始祖鸟以及傻呆呆的大树而言--但是也不无无聊之处。恐龙的生活由两个部分组成：寻找食物，觅偶。寻找食物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活下去是为了觅偶。觅偶是为了延续自己的种族。就是如此。

我在龙类中属于很一般的那种。即不高大魁梧，也不骨瘦如柴。即没有霸王龙那样高贵的血统，也没有雷龙那样威猛的身躯。没有龙特别注意我。想来纵然有一天发现我尸横于野它们也不会过分惊讶。

我对于食物的良好适应性使得我几乎从不参与斗殴和残杀。基本上是吃草。当然如果看见被残杀后又被吃掉部分尸体的龙尸，我也会稍微打打牙祭。这是生存的法则。我必须让自己够强壮，来抵御--一旦发生的话--的龙的袭击。

但在觅偶方面我则很苛刻，苛刻到非常可怕的地步。当然我绝没有种族歧视，也不会去奢求和霸王龙或者迅猛龙成双作对。一般而言身体健康的雌性霸王龙身边总是帅龙猛龙酷龙云集。我很平常，所以我也不奢望此类美事。但若有些身体孱弱长相丑陋的龙对我抛媚眼，我一般是逃为上策。但对于同样平常的龙，我则也敬而远之。很奇怪，我对于她们都没什么兴趣。诚然她们与我相似，但是我并不喜欢她们。而对于高贵的龙们，我也不很喜欢--准确的说是无从喜欢起。曾经有一只很漂亮的同类恐龙对我表示过意思，当时我都能听到其他追求者磨牙霍霍的声音。但是我还是拒绝了。没有原因，只是无从喜欢起。

于是有很多龙都很看不惯我，认为我摆酷。开始我还辩驳一下，后来就懒得辩驳了。一般我会乘它们忙于议论我时吃光它们面前的食物，然后扬长而去。

但在那一个下午，这一切都改变了。

那个下午阳光很好，由于近处的一座火山刚爆发，空气中尘沙弥漫，热力四射。我飞跑到一片丛林里，想找点水喝。果不其然，林深处有一片小湖泊。我吃了些颇为有味的树叶，喝了一气水。抬起头来，我看见--

对面的河边，一只雌性恐龙正在俯身喝水。身姿也未必优美--还有点嫌胖，说实话--容貌也未见很佳。可是那一眼，我看见她俯身喝水的姿势，我只觉得身体内部有一座火山爆发。口腔里呼呼作响。我感觉--希望没有感觉错--我爱上她了。

在我凝目注视的时候，她在水中倒影看见了我。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看见她的眼神。清澈如湖水一般。不同寻常。绝对不同寻常。我傻呆呆的挺直身子，沿着湖边朝她走去。

她看见我向她移动--而且神情必然是色迷迷的，我想--眼神里掠过一丝很奇特的神情。一般而言，在这种龙迹罕至的地方，遇到陌生龙的女孩肯定会飞跑而去。但她只是缓慢的挺直身子，注视着我在向她爬去。

但好景不长。当我离她只有几步远时，她忽然转过身，向林外跑去。

我追了出去，首当其冲的是看见一群龙在一起吃草。她跑到了这群龙中。一只看来颇为威武的龙向我扬起头，长长的脖子看来尤其潇洒。从他的眼神看来敌意颇浓。我一时有点害怕，但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朝她走去。

长脖子的家伙拦住了我。

我看了他一眼，又抬头对她做了个姿势。意思是我要找她。长脖子的眼神一成不变。想来他已明白我的意思，但并不让开。我摇了摇头，想绕过长脖子去到她身边，长脖子巧妙的闪身用尾巴拦住了我。防守技巧高超的龙。不妙的是，其余的几只龙都在朝我靠拢，似乎有分而食之的打算。我见大势不妙，只得向后退。退到他们的圈子之外。他们似乎没有追击的打算。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始终淡然。

当晚我一直没有离开这群龙。我锲而不舍的赖在他们身边。有几只龙晚上轮流去喝水。在路过我身边时我都报以亲切友好的姿态。但他们中没有龙回头看我一眼。我自讨没趣。

如此过了几天。我始终这样赖在他们身边。在第四天，有一只龙在我的友好表示下与我共进了早餐。第六天，两只龙和我一起喝水，洗澡。第八天，当我给他们采来树叶时长脖子摇动了尾巴对我表示了感谢。第十二天，我在他们集体喝水时混进了龙群，长脖子也没有驱赶我。

一个月后，这群龙开始向新目的地迁移时我已经正式成为其中一员了。他们对我加入该群的目的非常明白。但他们也已不再阻挠。而我在这一个月中，只是向她投以眼神--倾慕的眼神。即使在我陪其他龙喝水时，我也刻意的远离她。不知道为什么。

迁移之中，我每天都会看她。有时她也会看我。但如此而已。长脖子倒似乎对此不怎么在乎。其他的龙却对我的行为颇为不解。

或许是够奇怪的。我讨好他们加入他们，不外乎是为了得到她的垂青。可是我却在此时裹足不前。我自己对此也很奇怪。

我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绝无可疑，毫无原因。只能理解为一见钟情。可是在此刻我却无从去把握对她的爱。奇怪到了极点。或许我该对她表白？可是她该明白的，我想。

或许我做的还不够？

在某天晚上，她起身去喝水。我和长脖子结伴而随。我们三只龙在一个湖泊的边沿。她在一边，我和长脖子在另一边。

长脖子轻快的喝了几口就离去了。我假装喝得慢些，其实在看她的倒影。她却似乎无所谓的样子，消消停停的喝。一眼都不看我。我不由有些焦躁，舌头把水搅得哗啦声响。她置若罔闻的样子。我抬起头看着她，她恰也抬起头看我。

她的眼神和我们初见时一模一样。静穆的，平和的，淡然的。如水。

我傻在那里，不知道象什么。十足一只低等龙。

很久很久，我低下头去，继续喝水。

她随即也继续喝她的水。

影子摇曳，无比遥远。

天亮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2002年6月2日

“就是这样。”我对h做了总结陈词。

h张口结舌了很久。“那么……”她说，“你看到了她那样的一个眼神？”

“是吧。反正那一刹那我就感觉到，没错，是我梦中见到的那只恐龙的眼神。”

“可是你忽略了一个很要紧的问题。”h说。

“？”

“寒武纪根本没有恐龙。恐龙是从三叠纪开始的。你是如何知道自己处于寒武纪的？”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确实不知道。“做梦时总是知道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h难以索解的摇头，喝咖啡。

“那么，你欠她一句表白了？当初如果你表白了或许她不会离开你的。”

“确实如此。但梦这种东西……”

“但有值得一试的可能哦。”

我点点头。默然。h继续问：

“学生？”

“大概是，背着书包呢。和我一样是高中学生的样子。”

“那么，”h满有把握的说，“明天你在今天遇到她的地方和遇到她的时间等。或许还能见到。”

诚如所言。我点头允诺。喝光了咖啡。

2002年6月3日

与昨日如出一辙的下午。光影迷离。风摇曳着光，轻柔流动。成群结队的鸟在枝头栖息，鸣啭不休。绿色的树叶摇曳着沙沙的声音。与鸣啭声融成一体。和谐的回响。

我仰头看着树叶摇动，犹如绿潮。听见远处脚步声响。空谷的足音。被班驳的阳光划分的地上，一个人影走来。

我看了一眼。是她。一样的眼神。那一个女孩子。

我故做自然的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故做自然的向她走去。

相距十步。

“我对她说什么呢？‘你是我梦中的恐龙？’会被她打死的……”

相距九步。

“拼着被她打……这是我欠她的。可是说完之后又如何呢？我是不是该补上一句：‘这是寒武纪持续至今的爱情哦’？”

相距八步。

“现在的高中生大约可以坚强到不至于被我吓晕了吧……”

相距七步。

“可是为何要说呢？把这段感情永远埋在心里就是--何况只是虚无缥缈的感情而已。”

相距六步。

“可是这毕竟是真实的--应该是真实的吧--爱情啊。我确实爱过拥有这样眼神的那只恐龙，哪怕是梦里。”

相距五步。

“可是太荒谬了……”

相距四步。

“我太紧张了。我该怎么说来着？又忘了……糟糕……”

相距三步。

“可是，岂非有很多很多人没有缘由的放弃了自己的感情？我又何必一定要坚持呢……”

相距二步。

“与我一样放弃感情的人太多了。不多我一个。今天我就算了吧……可是，以后，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相距一步。

“我该如何做？这段爱情可能源自遥远的寒武纪。也许真的是……”

终于走到了一起。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回望了一眼。

彼此无言。擦身而过。

“总而言之，”h听完了我的叙述，说，“寒武纪的爱情结束了。”

我默默无言。静静看着窗外。薄暮的夕光从云间流连的泻下，在树影间游移穿行，落到大地上，犹如明亮的尘埃在雨线中飘动。白云缓缓的漂移，明亮的天空。马路对面的的中学校舍在阳光下列的整整齐齐，颇为动人的协调。飞鸟在围墙的栏杆上休憩，懒懒散散的跳跃。似乎在发出鸣啭之声，但被玻璃窗隔离了。一个与6月极为契合的天气。姿影优雅的初夏。

寒武纪的爱情结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