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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摔事件春飞

发表于-2011年06月19日 晚上8:01评论-2条

马摔事件(小说)

(父亲节,以此小说献给父亲。)

春飞

老钧放下汤勺,笑容又回来了,脸上的皱纹全部被调动了起来,把双眼藏住,只有那几颗黑黄的牙齿不避讳它们的参差不齐。

阿引看着菊花的嘴巴一张一合,上牙对着下牙“咯嘣咯嘣”响,饭早已嚼得稀烂,她却没有咽下去的意思。老钧的黄牙在菊花眼前一张一合,菊花嫁过来才三天,当然少见多怪。

阿引把汤勺从电磁炉锅里捞起,随手换上一个干净的。他皱着眉头说爹,跟你说过多少次,火锅不是这么吃的,汤勺也不是这么用的, 你要喝汤就先舀进碗里,别直接用汤勺喝。

没多大区别啊。老钧押一口红薯酒。

不卫生,让人家看见你的黄牙,还能吃得下饭吗?

老钧又押一口红薯酒,他说我的牙齿是让红薯酒染黄的,跟装椿水的碗一样,椿水晒成酱后,碗也变成酱黄色,洗都洗不掉。老钧说着夹起一块五花肉,蘸了蘸椿酱,整块儿塞进嘴里嚼起来。

阿引说不一样!椿酱是椿酱,可你的红薯酒染出来的是蛀牙。

老钧突然停下嚼动的腮帮,食指放进嘴里,掏出指头大小的猪软骨。老了,还真老了,老钧说。他仍是笑,笑得眉毛一耸一耸,头发颤动。自从菊花进门后,老钧变得话多了,也爱笑了,逢人就搭讪,话未出口,微笑已荡漾嘴边。

老钧终于承认自己老了,老字从他嘴里吐出,那么自然,似乎老之将至再轻松不过的话题。其实早在四年前,就有人说,老钧早就该老了。这句话不光是外人说,连儿子阿引也说。

那时阿引的事业正红火,他的卧铺早上七点出发,下午六点进站,在晋江和西壅两站之间,一天一次往返。阿引选这条班线是幸运的,在这条线上,不仅有许多旅客,能赚许多钱,还能遇到许多姑娘,一个比一个有姿色,晓云就是其中一个。

阿引把晓云带回家后,就有人跟老钧说,以后你不要再卖柴了,也不用再赶马了。老钧一笑而过,继续吆喝着他的马。

马是老钧患了腿疾以后买来的,跟老钧有好几年了。

每一年的春种秋收时节,是最繁忙的时候,老钧因为腿疾,不能挑担子了,犁地、驮运的工作就落在马的背上。平常老钧上街卖柴,或者有人需要帮助,老钧也会牵着马。

这匹马枣红色,是全村最漂亮的,它虽然走得慢,但是它有耐力,通人性,乖顺,老钧一抖绳子,马就小心翼翼的嘚的嘚迈开稳重的步子,老钧把绳子一收紧,马就停住。

老钧很喜欢这匹马,因为马是他的双腿,没有马,他会耽误许多事情。老钧因此把马照顾得很好,就算是最缺草料的寒冬,他的马也没有瘦下来几斤,毛发还是那样鲜亮。

有一天老钧把马从马厩里牵出来,没走几步,马突然摔了一跤,站不起来了,老钧怎么拉也无济于事,他请望叔来帮扶,马还是站不起来。望叔劝老钧干脆卖掉算了,说趁现在还肥,多卖几斤马肉,老钧说马一生受苦受累,它的肉好吃不到哪里去,说不定吃了马肉骨头会疼呢。后来老钧又请来了道公,说来也怪,道公做了扫荡,念一下咒,马就能站起来了。老钧于是更加珍惜这匹马,尽管马变老了,老钧还是舍不得换一匹。

阿引出事是在四年前的秋天。

不知情的人说,秋天太干燥,容易起火。知道的人有的说阿引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有的说阿引是聪明的,要怪就怪秋天,把黑夜拉长,早上七点了,天也是蒙蒙未亮,他们说天黑就是有鬼,不然阿引怎么会突然糊涂。

阿引确实是犯了糊涂。那天早上七点准备发车的时候,他突然想检查一下油箱,可是天还蒙蒙的,看不清,阿引就随手把打火机用上,油箱盖掀开的霎那,火机的火苗迅速膨胀,一大团的把阿引卷入其中。

知道这消息时,老钧正在路口喂马。马“大病初愈”,望叔路过,很是惊奇,说老钧,你的马又能站起来了?老钧乐呵得不行,是啊,它是被邪上身了,做一回扫荡又完好如初,喂了它,还要驮几百斤干柴上街呢。望叔说,马是好了,不过老钧,辛苦了这么多年,你也该休息了,等晓云过门来,就是孩子们的天下了。老钧说这怎么行,八字还没一撇,再说我双腿还能走路,不能这么早闲着。老君说着就微笑起来。

阿英几乎是跑着来的,她上气不接下气,她说,阿引……阿引……老钧的手顿时松开,桶里还有一半的糠麸,马一扯,半桶糠麸全部撒满地上。阿英说阿引被烧得很严重,烧伤度百分之八十。

老钧并不是不苟言笑,就在刚才他还微微一笑的。从这一刻开始,老钧的脸由黄变黑,纵横着许多沟壑,他的脸是静态的,像刀刻的树皮,他的头发像入秋的霜,一夜比一夜将得重。

晋江西壅线上,因为少了一辆卧铺,旅客拥挤起来,唯独晓云,没有再出现,阿引躺着的一年里,晓云也没有出现在他床前。晓云就像是臆想中的一个符号。

实际上,对于出了事的阿引来说,所有的女人都像是臆想中的符号,这就是老钧放不下马鞭的缘由,他老不起。老钧变了,他起得更早,回得更迟,连同他的枣红马,有时候是帮望叔驮米,有时候是给花娘驮柴,每驮一百斤,可赚十块钱。那匹枣红马也变得更加乖顺了,无论驮着的是一百斤干柴,还是三百斤水泥,不用老钧吆喝扬鞭,它也能健步如飞。

可毕竟今非昔比了,阿引奇迹般地活了下来,除了皮肤毁容,他几乎可以像以前一样正常生活。也终于有一个叫菊花的女人,在三天前明正言顺地嫁了过来。老钧的笑脸又恢复了,那张树皮般的脸,因为有了笑,增加了动感。

自从餐桌上吐出猪软骨以后,老钧说我老了,光跟在马后面走,也能气喘吁吁,腿骨疼痛,今后的日子,由着你们年轻人打算。

又开始春种了,在裹内地里,菊花拿着一把小锄头挖坑,老钧弯腰跟后,均匀地撒下玉米种。裹内地在半山腰处,土壤肥沃,每年吃的粮食大多是裹内地中出来的。

老钧把跟枣红马的事交给了阿引,阿引把两百斤重的干粪装在马鞍上,吆喝一下,马的嘚的嘚,步履轻快。阿引说裹内地离家这么远,我何不多装一些,省得多来回几次,他又在鞍上加了两袋干粪。马的步子明显慢了许多,阿引吆喝着,马鞭不时地落在马屁股上。

吆喝声由远及近,老钧听着就站直了身子,眼下是歪歪斜斜的小路,阿引赶着马正向裹内地攀升,越往上,道路越狭窄,越崎岖。离裹内地两百米处,马停了下来,阿引扬起马鞭,马抬抬左前蹄,抬抬右前蹄,跺一下后脚,就是不再前进,阿引没了耐心,鞭子由轻到重,一下下的落在马屁上,马匹上顿时爆起一块块疙瘩。

老钧冲着阿引喊:停下来得了,往上的路太差,它根本行不了的,平常我都是在那里缷鞍。

阿引又打一鞭:我偏不信,长得这么高这么壮,能被区区小路难倒,一回生二回熟,把你逼上去一次,下一次你就学乖了。

这一鞭真的把马打得疼了,它朝天嘶鸣一声,双前蹄一跃,还没落地,背上的干粪突然往后拉,连马带鞍,从半米高的石级上仰翻下来,阿引目瞪口呆。

老钧突然狂奔起来,从裹内地径直而下,跳过一级一级的玉米地,用老鹰抓小鸡的姿势和速度,朝着摔倒了的马狂奔而来。

阿引说,这匹马用了好多年,老了,该换一批。

老钧喘着粗气,大骂,我还没老呢,马怎么会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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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绍庆
☆ 编辑点评 ☆
绍庆点评:

以细腻的笔触,把一个纯朴、乐观、幽默、勤劳、疼爱子女的父亲形象,刻画有血有肉,围绕一匹老马,把全家的喜怒哀乐尽情的表现出来。

文章评论共[2]个
立风-评论

喜欢春飞沉吟的文字,加油!at:2011年06月23日 上午10:46

春飞-回复非常谢谢您,朋友。 at:2011年06月24日 上午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