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是哪位哲人说过，六十岁的老人像十几岁的孩子；七十岁的老人像十来岁的孩子；八十岁的老人像七、八岁的孩子；九十岁的老人像五、六岁的孩子。

老母亲快九十岁了，虽然人老体弱，一颗好奇的心和火急性格，却自始如一。几次对我说，很想来千里之遥的我家看看，都被姐姐们劝阻。虽然她身体并无大恙，却让我切记古讯：七十不留饭，八十不留宿。当时，我刚刚遭遇灭顶之灾（丈夫逝去），姐姐们也出于关爱我的心境，一次次地强行拦阻。然而，事实和她们的好心都没能泯灭我要尽老母心愿的决心，我深知，老娘的有生之年不多了，她一生为我们子女辛苦操碎了心，却没看过什么好景好地儿，最大的地方就是县城，她太想看一看大城市是什么样子。

我在郑州，她难免心里不想。理解了这一切，我在提前一年里给她买了钙片和高营养补品。果然，整天粗茶淡饭的母亲，身体很见效，才小半年就强健不少。春节回家看她时，就要同我一起前来，还说自己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天太冷，我再一次承诺“五一”节后天暖和了一定来接她，她嘴上应承着，脸上还是流露出淡淡地失落，可能是怕我说话不算。

五一如期而至，我委派外甥专程送她来，辛辛苦苦往郑州来的路上又恰遇堵车，让她吃尽了旅途之苦。刚到我家时，大家都说她这么辛苦地来一趟，至少住一年之上才够本。

母亲一生多劳累，如今腰已无法直立，无法享受现代化的一些玩乐东西，只带她去动物园“潇洒”走一回。园里又无轮椅可租，就这样搀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欣赏个够；最后，我还是选了一个最稳的转动车升降车陪她享受一把，对一些女儿能玩耍的游乐我陪她在下面欣赏；完了，又带他去饭店小嘬一顿，结账时她大睁两眼问：“多少钱？”我让她别管那么多，吃好为算。回到家她还是念念不忘说，只吃一点儿就那么多钱，要是自己做，咋会花恁多（钱）？

过几天，她却又不屑地说，不就是一些鱼虾吗，也没吃什么好东西。难怪婆媳关系不好处，我感叹着只好对她说：“你说想吃什么，我们再去吃。”

她笑着说：“不去了，我看人家桌子上好多菜盘子，不知道是什么菜？”我告诉她，人家是喝酒要的小菜，而咱们不喝酒就要了好一点儿又不油腻、又好消化的海鲜类。

家里每天必有一样她爱吃的东西，隔三差五炖些膏汤来滋补，我在力所能及的提高生活水准，慢慢地，她一餐也能从一碗升至一碗半或者说两小碗。那日，保姆说她比来时又白又胖了，她则不以为然地说：“胖啥，我每顿就是一碗饭，现在哪儿都是细米白面了。”

言下之意，她并没有得到特殊照顾，保姆要据理力争被我制止。自己的母亲哪能跟她计较，她一生不会讨好人，老了也不敢与她认真，随她心里在怎么想。我说过几次要补她一回炒菜吃，终被她拒绝而未了心愿。后来，给她买衣服时，又多买一套她认为时髦的衣服和绣了一大朵玫瑰花的鞋子，算是给她的补偿。她高兴地列着只有几颗牙的嘴笑着说：“当新娘子也没穿这么棱！”

我不在家时，常常有和小女打架之举，我知道了总会吵小女不懂事，后经我所见，才知她确实老了。那日在家写作，五岁小女忽然哭着来找我告状，说姥姥打了她三下，她只打姥姥两下。姥姥这时也忙大了声地辩解，她只轻轻打了女儿三下，女儿重重地打了她两下；一日，我买了鲜桃子回来，洗干净呼小女拿给姥姥吃，她却忽地站起朗声道：“不让你给我拿，净给我拿孬的，我自己去找好的。”我和保姆相对大笑。

从我记事起，妈妈总是把好吃的让给最小的我和父亲吃。记得那时小麦不高产，家家只能在过年的几天吃上白面馍，而母亲总是一个也不舍得吃，都留给了我们。一次，姐姐问母亲：“娘啊，难道你就不想吃白馍吗？”

“咋不想，只是咱家太少了，你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你们几个小不懂事，杂粮只有我吃了。”话里话外都透着做母亲的朴实和慈爱，如今人老了，怎么像孩子了。

小时候我吃不干净碗里的米粒，总能有意无意地发现母亲洗碗时在用手弄了吃，无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母亲老了，竟然这么会挑拣了，难道说我买桃子时不拣好的买？　

她多次说想家，我总是找尽理由挽留，她就常常发小脾气，稍有不对口的饭菜，她还会以不饿来罢饭，原来姐姐电话来说，她这是非要回家的征兆和反抗。于是，我笑问她：“是不是嫌生活和条件不好？”

她生气地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我无言以对，只好找车相送。

千里之遥的路途，我不自觉地也摇睡着了，一觉醒来，她依然大睁双眼举目远眺。我嘱她可以闭目养神或是休息，她却一改在家时正沉沉午睡的时间说：“哪儿来的嗑睡？”

三十为而立，四十叫不惑，五十是知天命，六十为甲子，七十是古稀，八十为耋，九十叫耄，一百称期（极）。

圣贤们也没说是啥道理，我怎么也没查到‘耋’和‘耄’是什么意义，只说是老人的年龄称谓，更不敢胡说什么。反正我知道，这就是疼我爱我养我成人的快九十岁的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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