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也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
有种模糊却生硬的感觉刺痛脑部的神经。
像一把利刃刺入肌肤中,冒出汹涌的血潮。
仿佛黑夜中睁开的眼睛。
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一
这座北方小城,有着惊人的发展前景。外环的工厂栉比鳞次的盎然挺拔在土地上。高大灰暗的烟囱冒出的浓烟融进了旷远辽阔的天空。时常看到大卡车拉着满满的货物在沥青路上疾驰,飞溅起的尘土在风中飘扬。这里居住的人大多是这里的员工,常年与运作不止的机器打着交道。他们麻木的认为只要做好工作,领到薪水,就可以把家庭的生活水平提高。可是,他们却在其中失去了一生中繁花似锦的青春,成年,最后在无数病魔缠身的情况下离开这个世界,像烟囱中冒出的黑色烟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家就在工厂隔壁的一幢居民楼内。常年被雨淋涮被风吹拂的墙皮,浮现出斑驳皲裂的痕迹。楼道内年久失修的灯也在急速的脚步声中不规律的亮起。灰色水泥地面上的尘土被干燥的北风一吹,便扬起附着在墙上,慢慢的由白色渐变成灰色,甚至上面还有漏雨后留下的水渍,污黄潮闷,令人作呕。
我的童年一如这黯然的墙,散发着发霉的腐朽味道。
从我出生起,一直呼吸着粘稠的空气,里面夹杂着烧焦的气味,每天洗脸时,拧出的鼻涕都是黑色的。母亲常说“习惯了就好,咱们的牺牲却换来了生活上的提高,这个代价也值了。”我总是听着母亲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言语。看向窗外,却是灰沉的天空,以及烟囱中的黑色烟束,漂浮到云朵的面前。
上幼儿园时,也是在工厂附近的一家。里面的孩子的父母都是工厂的员工。每天我们都是结伴而行的去上学,放学后回家。父母们忙于在他们眼中占据很重要地位的工作,无暇来顾及我们的感受。在路上,嬉笑打闹,追逐淘气,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间。我们经过工厂那庞大的烟囱下面,总会仰起头看那些烟雾的轨迹。里面传出的嘈杂音色叫我们惶恐,便一炮而散。
随着时间的流失,我们渐渐长大。小学时,看到书本上的天空的蓝色时,会发呆很久,脑海中滋生出许多的向往。老师曾经也嘲笑这里的天空,说“咱们的天空是灰色的,上面飘着灰沉的云朵,像化了烟熏妆一样,你们喜欢这样的天空吗?”顿时,教室内乱成一锅,大声叫嚷着不喜欢。我可能就是从那时起,对这里产生了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强烈厌恶,极其欲想逃离这片被烟尘笼罩的世界。
可我卑微的却从来没有付出实际行动,一直懦弱的苟且的生活着。继续呼吸着浓厚烧焦的空气。
可是,在南川的“谋划”下,我掩藏多年的暴动再一次燃烧,火焰腾空而上。
二
南川是一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孩子,时常背着单肩包在这条尘土飞扬的路上孤单的行走,不与其他人结伴。他的头发不是黑色的,好像与这里烟囱的烟较真一样,泛着刺眼的金黄色。他白皙的脸也叫我们羡慕,总会在背后讨论他的脸怎么像个女孩那样稚嫩白亮。和我们在一起的女生也会叹气,他的肤色真是像牛奶般光滑啊。我们总会笑她们的脸像路边的白杨树的粗糙的皮。她们便会追我们打闹一番。我们的笑声可能惊到前面快步行走的南川。他扭过头看向我们,然后继续前进。可我却在他眼睛中看到与他笑容不符的忧伤,弥漫着大片潮湿的雾痕。
我们从来没有与他说过话,因为他的穿着就叫我们知道,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身上都是灰扑扑的褂子裤子,而他穿着名牌,上面没有一点灰尘,干净无邪。似乎暗示我们,之间隔阂着很大的落差。所以我们只当他是一个在路上行走的陌生人。
其实,本来就是陌生人。
他转到这里不过两个星期而已。与我们几个在一起上学的孩子都不是一个班级。对于他只知道这些信息。
那个树叶飘零的秋天黄昏,我由于感冒需要打针,所以没有与他们几个人一起回家。从医院出来时,看到西边天空上浮动着的夕阳,血红色的光芒像一幅油画的色彩,飘洒的渲染了整个暗沉沉的苍茫,可是那高大烟囱冒出的浓烟大煞风景,晃悠悠的吞噬了大半夕阳。干燥的秋风吹动着树杈上的叶子。我拖着颤抖无力的身子,迈着缓慢的步子行走。还不时的咳嗽几声。声音显得很寂寞。
“感冒了,还不带个口罩,呼吸这样的空气,病更会加重的。”
我扭过头看向后面,看到南川背着书包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的行走。他的头发在风中抖动着,偶尔遮住那双眼睛。
我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和我说话,更没有想到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沧桑的感觉,但很好听。
我停住脚步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啊”。我知道他都是一人回家的,所以没问他怎么不与其他人结伴。
他赶上我说“做值日,原本是好几个人的,但他们都说有事,就先走了”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可能是我新来的吧,故意欺负我。”然后他用手扶了扶肩上的黑色背带。
“哦,你家住哪里啊”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就急忙从脑海中挤出这句话。
他指了指在这条小路尽头的那栋楼说“西楼二单元,五层501。”他叹了口气说“怎么,想调查户口啊,这破地方,我呆着就憋气。”
“呵呵,你还不习惯呢,过段时间就好了,我家也在那栋楼上,一单元302,有时间来玩啊。”我看向他,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的丢掉了那种生疏感。
我们在路上走,秋风肆意的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很快到了楼下。然后在黑暗中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窗户中透出的暗黄光芒中被拉长再缩短,然后在楼道门口消失。
我在灰色楼梯上迈着步子,声控灯却在这时亮不起来。脑子中浮游着路上南川的话,黑暗中的后背泛起一片凉意,甚至惶恐与不可置信。
“我的父母离婚了,所以我来到父亲这里生活,看见这暗沉的天空,我想这可能是我生活的写照,我的一生或许也是这样吧。”
三
每当上学时,我总会在楼下喊南川与我一同去学校,其他几个人便投来不解的疑惑眼光。南川与我们在路上走,大部分还是沉默的,偶尔的一句话就叫我们惊诧。这可能就是一语惊人吧。他还是背着单肩背包,穿着整齐。似乎他就是那珠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不会被同流合污的。
或许,正如尼采所说那样:当我凝望无底深渊时,无底深渊也在回望我。
所以,我在想尽办法靠近南川时,他就被袭击的无处可藏。也在渐渐向我靠拢。
所以,我们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密切起来。
学校周六周日都会休息,对于我们小学生来说,是一件上帝赐予的华丽礼物,我们可以肆无忌惮的玩耍,无法无天的逍遥。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南川的家中度过的。
他的家和我家布局一样,也没有什么奢华的装修。可是我却非常迷恋南川的卧室。在不到二十平的房间内,有着童年内非常期盼的游戏机,漫画书,轮滑鞋,足球,墙上还挂着一把木吉他。窗帘是蓝色的,就像我在书本上看到的天空颜色,纯洁透明,沁人心脾的喜欢。他的床上始终是整洁的,湖蓝色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床头墙上贴着很多的海报,大多是外国人,黄色的头发,深陷的眼窝,像有水在流动。还有一些漫画,我只认识现在热播的樱木花道。龇牙咧嘴的灌篮姿势。书桌上摊开的漫画书,在阳光的投射下出现明显的阴影。
在玩游戏时,我总是玩不了一会儿就死掉了。传出英语结束的声音,像是嘲笑声一样,那样冰冷。我再次开始,结果还是像上次一样,很快就结束了。然后,一气之下,唉声叹气,离开游戏机,转身拿起一本漫画看。
“你多玩几次,就好了,这游戏很简单的,来,你看着”。南川放下那把吉他走到游戏机前。
我看着他在游戏机前聚精会神的表情,在画面变幻无常的映照下,在厮打声音的萦绕下,在他迅速变换的手指下,我原来与他之间有着很宽的鸿沟,叫我无法跨越,把我逼至到边缘,叫我无声的窒息。
我的生活是像一湖波澜不惊的水,即使刮过很盛大的风,也不会激起半点涟漪。在父母起床后,我就会起来与他们一起吃掉早饭,干硬的面包与熬的很糊的玉米粥。在昏弱的灯光下慢慢吞进喉咙。自己洗掉脏衣服,自己解决学习上的问题,自己去适应生理上的问题。父母他们只顾工作,没日没夜的在机器混杂的声音中,流着汗,搬运很重的货物。可我似乎在预感到他们对此状的满足。他们曾经说“现在努力攒钱,将来才可以供你上大学,娶媳妇。”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心中总是很迷茫,恐惧。也为他们的目光短浅与思想落伍所感到羞耻。没玩过游戏机,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没有可以供自己炫耀的资本,只能在黑暗中找到微弱的温暖,摩擦着手,像是在祈求,抑或是在等待。
每当母亲在楼下喊我吃饭时,我总是快速离开,像落荒而逃一样,那样狼狈不堪。可我依旧在每次离开后,还是期待着下一次的到来。那里有着我所羡慕的东西,我所追求的东西。或许,我的心也在渐渐产生了妒忌。那对象不是南川,而是他所拥有的物质生活。
冲出楼道,发现像墨般的黑夜倾泻而来。仰望天空,凌乱的星辰开始了上班时间,却不能照亮这片世界。只是一个亮点,似乎可以忽略掉。
南川也经常到我家玩,可是我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玩具供他玩。就那样在屋子内坐着。阳光慵懒的从窗户内射进,可以看到里面纷飞的大量灰尘在上下浮动。我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和靠在窗户边上的写字台,上面堆满了书本,零零乱乱的。可能是年少的爱动叫我们失去了安静的时刻,坐着坐着就会感觉到神经的麻痹,就想冲出去玩耍。可是这一带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我们总是在失落中再次感到这里的荒芜与厌恶。
他说,我有个主意,然后看向我“你敢不敢?”。眼神中有一种欲想冒险的引诱。
我说“有什么不敢的,谁怕谁啊”。我期待着他想要做什么。
时常都是他拿着吉他。我们坐在顶楼的天台上。看着天空,看着烟囱中冒出的浓烟,看着寂寞而归的雁群。
低沉绵长的音乐。在耳边响着。
这里成了我们经常光临的地方。无论是酷暑严寒,还是春暖秋凉。
在这里,掩藏着我们的秘密。考试不好的试卷被我们在这里燃烧,然后被风吹散,飘在空中。讨论我们喜欢的女生,分享着彼此的内心世界。
四
我在父母眼中还是一个小孩子的身份。其实他们根本不了解我,我也在庆幸自己的假装可以隐瞒他们这么长时间。我忘记了自己是在五年级还是六年级开始成熟的,心里开始装事情,不再是那个只顾玩耍的孩子了。开始担忧父母的身体疲累,开始更加认知贫富间的差距。
而南川,似乎更加早熟一样。对任何事情都有淡定的判断。就像他在父母离婚后坚决跟随父亲一样。
我想起他在某个黄昏的时候告诉我,他感觉他的父亲很可怜。常年在外为家庭奔波忙碌,最后却换来一纸离婚书。母亲的理由是感情淡化了,所以就离了。其实,母亲是背叛了父亲的,与自己的旧相识燃起火花,将这个完整的家庭拆开了,像一张纯白的纸被揉搓出横竖交叉的褶皱。选择父亲,是希望他感觉还有生活下去的劲头。
我记得当时听到这段时,内心像一列火车轰隆隆开过后,余音依旧在喧嚣的镇痛。
在小学毕业前一个月,那时正是盛夏。笔直的光线从树叶的罅隙中投射在地面上,斑驳的碎片。
在饭桌上听到母亲与父亲低声的说着“听说工厂要裁员啊,会不会轮到咱们啊?”母亲焦灼的看着父亲。头顶的电扇有气无力的转着,噪音响亮。
“不会吧,我们都是老员工了,应该不会轮到我们的。”父亲端着碗,不确定的说着。
“要不,咱们叫江北问问郑厂长家的孩子,他们不是同学吗?”母亲给父亲的碗中加了些菜。
“也好,那就问问吧。”父亲继续扒拉碗内的米饭。
母亲把目光看向正在夹菜的我“听到没,明天你问问你同学,叫他试探下他爸的口气。如果真那样,我们就给他送些礼”
我嚼着米饭沉闷的答应了一声。
为什么社会现在这样肮脏,为什么现在的人心这样复杂。
我始终没有向南川开口。我并不想这样来玷污我们之间的友谊。他爸是厂长,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只是那次母亲问他是谁家的,他说出他父亲的名字。然后就看到母亲的嘴角有着隐约的笑容。此后,母亲经常问我和南川玩的怎么样。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母亲就开始在打着不为人知的算盘。
还好,父母没有在下岗的范围内,他们窃喜是由于我的关系。
在母亲给我说没下岗的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始终睡不着。不是因为替父母高兴。而是我内心的浩茫的卑微。
小学结束后,要离开这片荒芜陈杂的地方,去市区上中学。
母亲突然有天去南川家,然后高兴的回来。一脸笑容。
原来,她与南川的父亲商量,让我们去重点中学,可是我家不认识什么人,没有路子,只好拜托南川的父亲。他父亲一听,很痛快的答应了。这既有利于自己的孩子,也有个同伴。
于是,我俩就进了市一中,住校。很少回家。从我内心来看,很喜欢这种离开的感觉。与那个高大的烟囱来了个告别。
也渐渐忘记了那里的片段以及原来的伙伴,在新环境中如鱼得水一样欢愉的生活着。
五
学校旁边有一个台球厅,灯光绚丽的广告牌下流动着穿梭不息的人群。南川与我也经常去那里,逃课或者晚上翻墙夜不归宿。课业渐渐被人超越,最终滑至到临近末尾的地步。
在那里,我们似乎像是囚禁多年的罪犯得到释放一样,毫无顾忌的在灯光下把球打进球门,看着它们直线进入的轨迹,我时常想我们的人生也一样平顺该多好。可是,人生中充溢的荆棘叫我们无从躲闪,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作安然无恙的姿态匍匐或者步履蹒跚。
光究竟是怎样产生的,可以刺破黑暗的束缚,也可以迅速的躲避。在时空中迅捷的叫人看不到它们的痕迹。却无时无刻的在燃亮着这个黑得一塌糊涂的世界。
由于我们经常去那里,老板对我们也很好,经常给我们会员价,没钱的时候也可以在那里放肆的打球,叫我们把那些大把大把的寂寞挥霍在时间川流不息的冲刷下。
某个下午,闷热的空气中流动着粘稠刺鼻的味道。我与南川正在白炽灯下挥杆尽兴。突然一个女生的声音响在空气中,像突如其来的暴雨般凉爽入骨。
“呵呵,球技不赖啊,怎么样,过两杆?”她穿着黑色t恤,细长白皙的脖颈下的锁骨异常突出。
“可以啊,我难道还怕你?”南川就是这样遇强则强的人,骨子里有一种犟劲。
我看着他们在绿茵色的球桌上挥杆,然后球急速的灌进洞中。我想起第一次在南川的指教下,笨手笨脚的才渐渐熬到这不能说是熟能生巧的娴熟吧,也可以在那些好学生中炫耀一下。然后,一声尖叫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来。看到面前的女生擦了擦球杆,冲着南川笑。有一种谄媚。
每次都是这样,都是女生赢。
南川拉着我说“走,回学校,今天心情不好,改天再来。”然后我跟着他走出球厅。
后面是“再来啊,我可等着在赢你呢。”的女生声音。
后来,我很少再去台球厅了。母亲知道我的成绩后,非常严厉的训斥我,我不想让她再次失望,所以找各种理由拒绝了南川。他只好一个人去,经常旷课。成绩更是惨不忍睹。但他说我就是无药可救了,呆在教室就头疼,还不如去外面放松呢。我也只好任他去。
没过多久,晚上他躺在床上说“知道吗,那个女生是老板的女儿,刚从国外回来,叫黎薇,球技不凡啊,才比我大一岁。”
我闭着眼睛从思考问题的状态回他“哦,看出来了。”
然后夜色中惨白的月光照进来,我再次闭上眼睛,进入睡眠。
可我感觉我与他之间有了更大的距离,陌生与疏远,似乎可以称作分道扬镳。
原来,我们就真的这样分开了,不是生活而是心灵。
那个晚上晚自习刚下课,他出现在我面前说“陪我到操场上看看吧,可能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听出里面暗藏的话语,跟着他来到操场。
空旷的操场,微风肆意。高大的白杨摇动着枝叶,一盏盏熄灭的灯把我们扔进了黑暗当中。
“我和黎薇恋爱了,答应他到球厅看场子,就不上学了。”他把额前的头发缕了缕。
“你退学了,你就想一辈子干这个吗?”我按捺不住冲动的说。
“我也不想,可我没办法,浪费父亲的钱,不学无术吗?那样太对不起父亲,我想,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了。”他突然哽咽了,说话颤抖,似乎是风的原因。
“那你就好好干,我会经常去看你。”我把头扭过去,眼睛有点生疼。我是不想叫他看见我流泪。
他真的走了,宿舍床铺上的东西被宿管收走。我只留下了那把上面有点划痕的吉他。
我一个人习惯了去食堂,回宿舍的路上。可我经常想起与他在一起的片影。微笑,开玩笑,打闹。原来,一切都经不住时间的催热,在慢慢的蒸发。
我回家时,总是去球厅问南川回不回。他说“不了,忙的离不开,你告诉我父亲,我很好,给他买点东西。”然后他掏出很多钱递给我,并嘱咐我“千万别说我退学了,要不然我父亲,,,”他没说,我也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每次看到那个烟囱,我就想起小时候坐在楼顶看夕阳,弹吉他的日子。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在弥漫着浓烟。父母他们依旧这样在生命中苍老,却干劲十足。心中有着万千的期待。看到南川的父亲,我压制着想把事实告知他的冲动,只好伪装的说“我们在那边很好,现在初三了,时间紧,他就不回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身体啊”。然后,我的心就开始不自主的疼。
城市的霓虹,绚烂刺眼,纸醉金迷。叫我们迷离了方向。
六
时间越来越紧蹙,似乎中考就迫在眉睫。我也很少再去看南川了。整日深陷在题海中,埋头苦学。父母的话语时常在我耳边响起。我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咱们家的希望就在你身上,我们含辛茹苦的供你读书,就是希望你有个好的将来。”我总是在抬起头后揉揉眼睛再次看书。
我在宿舍喜欢抚摸那把吉他,不想让上面落上尘埃。偶尔也会用指尖碰触那些弦,发出沉闷的音色。我始终没有南川弹得好听。
某天下午正在测验,教室内安静燥热。教室门突然被打开,然后我就看到了黎薇紧张的表情。
“找江北,快点,快点。”说话中有着剧烈的喘息。
我跑出教室,不顾老师的愤怒。我似乎感觉到了有事发生。
“快,跟我去医院,南川正在抢救,快。”她依旧这样含糊不清的说着,拉着我跑下楼。
我忘记当时在医院的路上是怎样的表情。只记得眼前白色床单盖着的南川,脸色苍白。和房间内浓浓的消毒水味。
我还是去晚了。没有与南川说一句话。
医院冰凉的墙面叫我浑身凛冽,顺着滑下,蹲坐在地面上。
黎薇把我搀扶起来,说“去外面吧,我有话和你说。”
我跟着她来到医院顶楼,她掏出一支烟递给我“要不要?”
我想拒绝,但还是顺手接过,放在嘴上,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几乎不受控制的嘶吼。
她吐出一口烟,烟雾在风中吹散。“打架,为了我。我才是该死的,我能不能换他呢,你说?”她表情僵硬的看向我。
“那你说清楚啊,到底为什么?”我过去扯住她的头发。将手中的烟扔向空中,火花四溅。
“球厅有人闹事,说有人赢了他,愿意出一万元来买单,我就与他打,我赢了,他却赖账了,我上去打了那人一耳光,还吐了唾沫。那人一脚把我踹倒,然后开始拳脚相加。南川上去与他厮打。最后在那人的匕首下,躺在了地上。鲜血瞬间冒出。我怎么这么傻,我怎么就这样傻。”她再次吸了口烟。
“我曾经在球厅看到他第一眼,就爱上了他,可以说我轻佻。他退学,为我拼命。这些他妈的叫我怎么偿还?你说说?”
“他曾经告诉我,父母的离异叫他心上产生巨大阴影。他羡慕你,江北,可以得到完整的爱。他不想连累你,所以退学,因为他说这样离开了,你才不会整天为他担忧。你有和他不同的生活轨迹。当他说这些时,我更加心疼这个孩子。可是,可是,将来就他妈的这样被破灭了,破灭了。”她用手抓着头发,吼出的声音在耳边震天。
她依旧自言自语,我在旁边泪流满面。
曾经,我以为,羡慕只是一人的,羡慕的对象之间不会引起双方的共鸣。然而,我今日发现,羡慕如风筝一样,双方被无形的线所牵连着,失去一方就会失去了这个游戏的兴致。
他的父亲在接到这消息后,过来。脸色黯然。只是淡定的将一切事情办妥。火化,举行葬礼。我似乎看到南川的影子,与他父亲一样,泰然自若。
只是我始终没讲他退学的事。那是南川最后嘱咐我的。像遗言一样,叫我深记。
即使,在怎样叛逆,他依旧是父亲眼中的好孩子。
一切事情过去之后,我中考也结束了。
我填报的是外省的中专学校。我真的想逃离这片土地。滋长着灰沉的土地。
一切真的在南川的“谋划”下,开始赋予它真实的味道。
七
在离开那天,我没有叫父母送我。简单道别后,我转身间清晰的听到母亲低声对父亲说的话“我们也算熬过了一段压力,他上中专可以学个本领,找个工作了。”
这是不是妥协呢,还是本来就该这样走。
黎薇送我去车站,她站在人群中,看着我,沉默。“如果他在,肯定很高兴的,他可以大声说你们不是一路人,他可以说对你的羡慕终究是存在的,他可以抱着你的头,像哥哥一样嘱咐你,他可以给你提行李,他可以说到了学校打电话,他可以说有你这个兄弟,知足了。可是,可是。。。”
她哽咽了,但在我耳边的余热似乎还在燃烧,烧尽了我的耳膜,我听不见喧嚣嘈杂的嚷嚷声音,只沉寂在那片过去的时光中。
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在楼顶刺骨的风中,在球厅的灯光下,在书本前无所事事下,在我遇到困难尽力解决,在我抱怨父母他训斥教导下,在学习时的鼓舞与鞭策,在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画面像一部胶片电影交相辉映,色彩黑白的灌进我脑子中。
我将那把吉他放在黎薇手中。这是我除了行李箱外,带的唯一一件我格外珍惜的东西。
“好好留着吧,这是南川的,从小我们一起弹着音乐唱着心中的寂寞。”我说完,转身提起箱子离开。泪水扑簌落下。
吉他被我整日的擦拭,上面没有一丝尘埃。可它们都落在了我心上。
火车开动前,没有像电视上演的老旧火车那样冒出浓烟。我没有出过远门,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
我记得南川曾经给我说过“火车在轨道上疾驰,窗外是荒芜却急速掠过的风景。发出的沉闷声,叫你不得不闭上眼睛睡去。”那是南川在从另一城市来到这里时给我描述。
我闭上了眼睛,浮现出了我们在浓厚烟雾背景下,谈着吉他,坐在楼顶看那些雁群。。。。
-全文完-
▷ 进入洛小年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