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很少看见飞鸟

北方的天空上　灰沉的色彩被眼泪浸湿

它们害怕这伤感的季节

所以选择温暖的地方

但我知道　它们是会再飞回来的

一

那年春节还没过完，我就要离开家去外边艺考。

父亲坚持要送我，都被我拒绝了。总感觉长大了，也该独立了。在火车站等车，手里提着画具，站在人群中，心中开始有些惶恐。不时的闪现出父母的身影，他们的唠叨以及嘱咐都在那时像一颗炸弹瞬间叫我崩溃。

在家中的那几日，他们没有说我什么，可是我却意识到他们在压抑着。之前，他们反对我学习艺术，感觉那是没出息的，还不如好好学习，考个大学。曾经也与他们争吵过，交谈过，但都没有改变看法。自己很倔强的放下一句话“请求你们给我一次机会，我有梦要去追求。”他们最终答应了我，可我却认为他们是无奈地放弃了我。

春运间的旅客，人潮涌动。大包小包的行李放在地上。检票时，都疯了似的向前冲。我拿着票，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有些莫名的难过。

车子在铁轨上疾驰。我站在门口处，从窗户看出去，北方灰绿色的麦田上，漂浮着一层薄雾，看不清远处。电线杆上的黑色电线松弛了，出现弧度。我想北方始终这样，被一层黯然的色泽所笼罩着。

我插上耳机，听着里面的音乐。想不起任何事情。也不想去想任何事情。

只是隐约萦绕着父母的唠叨“在外面小心点，不要和别人争吵，也别去人多的地方，小心钱包手机，别饿着肚子，委屈了自己。记得打电话。”

二

出了站，坐公交车来到考点的学校。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为梦想奔波的孩子。他们背着画袋，吉他，穿行在大街小巷。路边有许多设点招生的学校。穿过他们后，手中总是拿有很多招生简章在风中飞扬。

背着画具挨家串户的找住宿的地方。在学校周围是一个古老的村子。有很多破旧的居民楼和斑驳的平房，大多是租给外来的考生的。房租是十元一晚。对于旅馆来说算是很便宜的。不过住的就是有点简陋，一间屋子要住好多人。一张床一条被子，连电视机都没有。那里的孩子都是来自不同的地方，说不同的方言，但似乎可以感觉到那种纯真。

每天，很早起床后，就开始准备考试要用的水粉颜料。北方的冬天气温很低，都害怕冻坏，所以弄好后，要用布把它包裹起来。有的要削铅笔，每次都会把手弄成灰黑色的。有的在临走时，还不忘再看一眼画册，记下上面的构图。因为考试大部分都是默写。

在路边买个煎饼果子，一边吃一边走。总感觉自己此刻很落魄。寒风吹乱头发，手提着画箱都开始发抖。每次要在操场候考区等很长时间。排队的人在说着话，声音在还没有亮起来的天空飘摇着。等领队的人来后，我们的双脚都被冻得开始麻木了。

在考场上，每个人都很紧张，画色彩时，洗笔都会把水摇出来。老师在转动时，总会看见一些学生换了考卷，要不就是拿在手中准备作弊的小画像。老师毫不留情的将他们赶出考场，每当看着他们在门口消失的背影，自己总是庆幸，庆幸自己没有作弊。但我也为他们感到惋惜，他们只是在为自己的前途寻求着一种途径，却甚是不幸。

时常在考完后走出考场，就会看见很多家长来问自己的孩子。我不想去听他们的谈话，总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快速离开。高大的白杨，干枯的树杈伸向旷远无垠的天空，在风中抖动。我看不清那些错乱交叉的方向，可我却很清楚它的树干一直笔挺的向上生长。

更多时候，都是考完后潦草的吃过饭，在报名区排队报名。填写报名表，贴照片，每次看到钱包内的钱很快的花出去，心里就很心痛。我总是想起父母为何反对我学习艺术，它就像流水一样，叫钱花出时，发出哗哗的声音。

我还经常去网吧，查一些学校，看见那些风景，教学楼时，总是在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成为大学生的生活。坐在座位上，自己却飞到了那些向往的城市。

在憧憬的同时似乎又找到了一种隐形的力量，叫自己坚持下去。

三

晚上躺在床上时，很难睡去。和旁边的人聊天，说一些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理想，或许可以说是幼稚。梦想，哪有想象的那么好实现。我们就是在一步步匍匐，一步步行走在荆棘中。

每天晚上，房东总是提着热水送到我们卧室。房东一家人也住在这里，都是朴实的人。大清早用柴火在炉子内把水烧开，给我们洗脸。有时会招呼我们去他们屋子内看电视，也会和我们聊天，问我们是哪里人，学了多长时间美术。每当他们问感觉怎么样时，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能肯定，但也不想这样失去信心。含含糊糊的说，应该可以的，多考点学校几率就大点。在回答完后，心中也会暗问自己，又开始惶惧起来。

和我睡在同一屋的孩子们，都考了很多的学校。有一个内蒙古的孩子，他是复读生，听他说已经复读两年了，就是想考个像样点的学校。我问他考过美院吗？他说自己拿到过中央美术学院的合格证，只是文化课没有过线，不得不在复读。我在他浑厚的口音中听出一种无奈却坚强的声音。

那晚，我们洗漱后，躺在床上聊起了自己为什么学画画。有的说自己从小就喜欢在纸上画些漫画，上了中学，自己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然后就开始了自己的艺术生涯。但在说完后，总是叹一声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样的幸运。可以考上好学校。还有的说现在文化课很差，听说艺考只要很少的文化分，所以就学习了美术。只有睡在我旁边的冯旭说自己是被逼的，迫不得已学的美术。

当时，都很惊讶的看向他。他说自己出生在书香门第，从小就在家长的压迫下，练习书法，国画，自己对美术一点兴趣也没有，小时候经常逃掉那些补习班，去外面疯玩。每次回家后就会受到父母的训斥。可是，每当看见那些同龄孩子在游乐场游戏厅玩时，就会感觉自己的童年真是很逼仄。但在自己渐渐长大后，也懂得父母的苦心，不希望他们对自己失望，慢慢的对美术产生兴趣，走到了今天。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我们便不再说话。

窗外的月色朦胧的照进来。有一种凄凉的明亮。

有时候，我们会在吃过晚饭后，在街上行走。这个村子很老，漆黑的小巷都是软绵的尘土与低矮的房子。稀疏的路灯下，有些荒草在风中摇曳。总会看见有许多孩子在路上穿梭，说笑着，打闹着。他们手中拿着一些小吃，飘洒着一些烧烤的气味。当他们经过后，我们总是讨论着他们学的是什么专业。一些学音乐表演的说话就与我们不同，学舞蹈的从形体上就可以看出。我们在逛到疲累时，就会在街边的台球摊打两杆台球，总是在欢乐中结束这一天。

但是看见窗户透出来的光线，隐约间听到电视传出的声音，这里的门口都贴着对联，有着很粘稠的年味。总会想起在家的日子。父母在灯光下的脸。

四

很多的孩子，在考完学校后都离开了。瞬间这里少了很多的身影。看着他们背着画袋远去的时候，我总是想问他们害怕学校吗?在外面呆了长达半年的时间，突然回到学校，会不会适应呢？但我还是没有勇气去问，毕竟，我也会经历的。逃不掉的。

屋子内只剩下冯旭，我，还有那个蒙古的男生。少了以往的嘻闹声，更多的是安静。

那天，冯旭与我在板面摊吃饭，他说，咱们去网吧玩会吧，这几天连续考试，我都快崩溃了，放松放松去。吃完后，我们很快的离开了。这里的网吧也少了以前的热闹，看不见那些在这里玩游戏的身影。

突然，他说，我的包放在吃饭那里了，有我的准考证和身份证。

我说“咱们去找找吧，应该不会丢的。”

我们在街道上一路跑过去。

老板很友好的将那个放在柜台上的包递给我们。说“我知道你们会来找的，所以就收了起来，看看没少什么东西吧。”

冯旭检查了一下说“里面没少，真是吓死我了，没有准考证身份证，我报的学校也不能考了，真是谢谢了。”

老板笑着说，以后小心点。这可是关于命运的东西啊。

我们笑笑后，离开了。转身时，心里瞬间落下那块石头。

几天后，内蒙古的男生也要离开了。他说已经没有自己想考的学校了。还说不希望自己明年再来了，回去后要好好学习文化课。还鼓励我们一直坚持下去，不要轻易放弃。

他留给我们一些自己的画，上面起了褶皱。

可是，那些笔触却生硬的刺痛了我们的眼睛。

五

正月十五这天，这里开始下雪了。

北方的雪真的有种盛大的气势。看着那些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在地上，树杈上。有种想去堆雪人的欲望。我们走在路上听着那些咯吱的声音，不断回头看自己的脚印，被雪渐渐掩盖。依旧是在雪中等待着进场，在雪中排队报名。

晚上，房东给我们煮了元宵叫我们吃。

可我却吃不出里面的甜味，看着碗中的元宵，悬浮在水中，像是此刻的自己。冯旭说“我想吃家里煮的元宵，我妈会把不同馅的一起煮，吃每一个都感觉不一样。”我说你是想家了吗？他点点头说“在外面很想父母，这些天花了很多钱，觉得对不住他们，后悔自己小时候那样荒废他们的感情。”他不在说话，只是慢慢的吃着碗内的元宵。

离开家在外，离开了父母的唠叨，突然感觉像丢了什么。人总是在后悔中成长，懂得以前觉得没有意义的道理。父母是为我好，可我却蛮横不羁的想要逃离他们。

那晚，我躺在被子内，手中攥着手机，一直不敢拨打家里的电话。害怕与父母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也害怕听见他们的声音。手中的汗渍把手机湿润。

元宵的团圆，或许，他们也是吃着没有甜味吧。

六

离开这里时，房东说以前有很多孩子都是把画具仍了，他说你没仍，肯定是个热爱美术的孩子。我想，我不会扔掉这些的，这些跟随自己很长时间的东西，上面已经有了自己的气息，有着很深的感情。

我还是背着画具，在车站内候车室里，一人握着车票等车。看见很多和我一样，也要离开的孩子。或许，此刻，我们的表情一样，对这里有种难忘的感情。

在车内，和来时的姿态一样，听着音乐，看着窗外，感觉气温却有很大的不同。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感觉到了那种久违的温暖。

冬天过去了，飞鸟应该飞回来了。

我坚信。

-全文完-